踏长安+番外 作者:羽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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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异的神色仿佛受了什么委屈,又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站起身来挡在谢衣前面:“他是——”
“——我是他师父。”谢衣推开了他的手,道。
乐绍成抿唇,“异儿,你说。”
“说就说。”无异看了谢衣一眼,并无视谢衣不断给他使的眼色,“他是我师父,也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乐绍成打从心底知道自己儿子生来就是这个个性。此时儿大不由爹,这儿子高高大大地在前方一站,说起这么严重的话来气也不喘,直接劈头盖脸地承认。看那双眼睛,既没有叫板也没有愧疚,一副能瞒则瞒不能瞒也无所谓的德行。在场乐家人、萧家人都有,皇帝不急,下面那群太监倒是闻言先抽上冷气。这些闲杂人等复又在无异目光扫过来的一瞬之后假装什么都没听见,默默低下头。
萧鸿渐十分镇定。他早查出了妹妹倾心的这名白衣男子宿于乐无异府上,心里虽有猜想,但这种事查出来不如不查,模糊着对大家都好,也就一边留神一边搁置了。哪想到小妹今日自己要撞破枪口,撞破也罢,居然不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仗着兄长与乐老将军是忘年交而跑去定国公府告状。萧鸿渐不当自己是事件的始作俑者,宁可把自己也当成受害人。
因此他忍不住提醒无异:“乐大人,慎言啊。”
“这没什么见不得光的。”无异十分凛然,“我问心无愧。”
萧鸿渐摇摇头。还未待他说什么,他身后萧灵惜忽然爆出声音:“哪有这样的!”
她吸引了无异与萧鸿渐两束目光。萧鸿渐要呵斥她,被无异抬手强硬地阻住了。
无异很稳健地冲萧灵惜那边踱步。他现在有些不怒自威的神情,萧灵惜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那姑娘神色还摆着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模样。无异大剌剌地的往她前面一站。“小姐,你说说哪里不行?”
萧灵惜本就视这个政治联姻对象为敌人,此刻见他架子颇大,又居高临下,态度傲慢不说还霸占自己梦中的情郎,她便颐指气使地伸手指着谢衣:“沈大哥可是个男人,你这么金屋藏娇糟蹋他,合适吗?”
萧鸿渐嘀咕一声,“兴许人家自己乐意呢。”
“三哥!”萧灵惜气得一跺脚。
“男人怎么不行了?”无异又问。
“这是……这是不对的!”
“小姐,你去看看大唐律法哪一条写了男人与男人不对?要是写了,我立刻负荆向皇上请罪去。”
他说这话有底气,万一写了教夏夷则一道圣旨改掉就是了。再说男风自古在贵族间兴盛,谅哪朝律法也不敢轻易乱说。
“异儿,够了。”乐绍成喝住他。
一句话,无异转瞬回到原型,不再与萧灵惜较劲。在乐绍成面前,无异仍是恭恭敬敬的。可乐绍成却看出来了,这小子长得是真反骨,自有一派天地风流,别人不准置喙。乐绍成回头冲着萧鸿渐道:“公子,今日让你见笑。”
“不碍事不碍事。”萧鸿渐陪笑,看了一眼小妹,“这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小,是家妹乱闹,前辈别与她一般见识。晚辈自会管严下人的嘴。”
“如此我先谢过公子。”
萧鸿渐很自觉,拉着还不能善罢甘休的萧灵惜往外走,一干下人随之跟了上去。萧灵惜还要挣开他的手,两人暗中较劲,谁也管不了谁。末了从门外还传来萧灵惜一声大吼“这事没完”。
此后,屋内忽然归于寂静。
乐绍成叹息一声看着儿子,“异儿,你不该说谎。”
他的话像针,在渐渐降临的黑夜里划出伤痕来。而无异顶着丝丝刺痛迎上了,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可乐绍成什么都没有讲。乐绍成转过身,也要在下人的尾随下一人离去。
“此事也许过一阵子就会传开,你好自为之。过二日我再来看你。”乐绍成走前道。
他能给自己的唯有这么一点接受的时间,然后他的身影真的消失于门外了。来得匆忙走得仓促,宛如一阵雷雨,除了很快恢复干涸的土地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谢衣自始至终站在那。他知道萧鸿渐是带着兴味打量了自己许久,且自己一直被萧灵惜视线牢牢锁着看着。他也知道,乐绍成自打开头那一问之后,再也没有看过自己一眼。
这不是个计划外的表现。他可以理解,却仍然展开苦笑。他不懂自己方才是否在期待什么。承认吗?宽容吗?不得不说跟无异在一起久了,他开始对这些原本属于梦幻的东西有所幻想了。可理智告诉他不。他是一个刺目到仿佛不存在才好的存在,他是这里的一颗钉子。
“师父……”无异回过头来端详着他的神色,“你别想了。”
“我没想。”谢衣微笑,“来,我们把这再收拾收拾。”
他低头指挥起偃甲。偃甲很乖,听命行事。谢衣蓦然想起许多许多年前他与沈夜无数次争执过后,他也能从沈夜眼中、话语里接收到丝毫不退让、不包容的凉薄。这与今天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却唤醒他同样感受。他在当时也总是寄情于这些听话的偃甲,它们动着,只听自己的命令。他想创造生命,也想创造人心。而人心终究是各有各的执着罢了。
“师父,你可千万别有什么压力。反正也瞒不了多久,这样也好,兴许以后我们都轻松了。”
胡说,谢衣想,只有这事瞒在鼓里你才轻松。
“师父。”
那小子一下拽住他的胳膊,“你别不理我啊。”
我没有,谢衣想说,然而他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出来。
“师父?”
谢衣摇摇头,推开那些偃甲,径自往屋里去。他不是愤怒、悲伤、怀疑,都不是。因为那小子很坚强,这些东西一律都被他赶尽杀绝。谢衣此刻只是纯粹的茫然。
一种“本应如此”,却在实际发生时难以认可的茫然。我是否太小看下界这个大地方了?谢衣蓦然想。
“吱呀”一声推开门,谢衣走进去,半晌陷在椅子里面。而无异紧随其后跟上来,带着一身凛冽的天气,二话不说便低头吻住了他。
第64章 我爱他
他的吻一贯野蛮灼热,荡着少年人的能量把理智驱散开去。谢衣随后扳正他的下巴换自己入侵,随之而来的热烈与僵硬互相粘着,分开也要睫毛挂着睫毛。“我没什么,”谢衣说,“但你的确不应该和你父亲说谎。”
无异眼光黯然,“我怕万一。”
他伸出手指来,从谢衣发丝中间穿过去,沿着眉梢下皮肤上一段浅浅纹路。“师父你别走,别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离开我,我不要。对我好的人很多,我犯不着你‘为了我好’。你心安理得地让我对你好就行了。”
谢衣垂下睫,“我几时说过要走?”
“我这是……我这是防患于未然。”无异一屁股坐在床边上,又抬起头,“就算你走,我也会翻遍天涯海角六道三界寻你回来,无论失去什么、付出什么代价。如果师父你情愿我这样,那……”
“——好了,别乱说话,我不走。”谢衣摇摇头,“知道你本事大主意也大。唉,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一个魔障徒弟。”
无异拉起他的手腕,指指自己脸蛋:“师父罚我吧?”
谢衣戳着他,“吃错什么药,还讨起罚来了。”他定睛对着他,“难道你以为我能没有你么?”
无异一怔。
“……师父你刚才说什么?”
谢衣抽回手,揉揉手腕子,“我说完了。”
“啊?”无异气恼地砸自己脑门,“不行,再说一遍!”
谢衣伸出手掌来垫在无异的拳头和脑门之间,“别砸了,砸傻了没人管你。”
无异顷刻之间那个委屈、后悔、不甘,巴不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装满了凝音石。可他自己不争气,刚才折腾一道,现在一边闹一边犯困,围着谢衣脑袋就往下垂。谢衣在他脑后轻轻结了印。——法力恢复有限,哄这个人睡觉还足够。
随后他将无异抱上床,心道这小子人瘦了怎么反而变重。谢衣拿了床新被子罩上他,又烧上炭火,方算忙完。
夜静也寒。谢衣低下腰,下唇落在无异的唇缝上。轻柔鼻息吹拂着他,像新鲜遥远的光。他生命的前路在这一段里是有斑驳斜影的,变了质的,回不去了。这小子用尽他所有能量,单纯而蛮横地绑架了复生的自己。
乐无异其人的立场原与那个陷入迷恋的萧七小姐没有分别,可他确实有本事也有主意,而且出现得恰到好处。人与人之间要这一点命运的眷顾,谢衣怎会不知天行有数?碰见谁了就是谁。现在,他情愿这小子多休息一会,少受一点伤。
下了这样的决心,谢衣叩响定国公府的门。
万幸没有旁人,乐绍成仍是锁紧眉头在院子里练剑。
今天早些时候唯一的访客令乐绍成几乎陷入深渊而未能恢复,而这第二位也差不许多。他走去开门,并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来者何人。白衣胜雪,神色宁静如湖水。
这是乐绍成第一次在如此切近的距离内端详儿子的爱人,这个人说不出岁数,有极年轻的英俊面容,表情却仿佛累过万年风霜。他坚持而妥协地站在门外,几乎从白茫茫的夜色中完全孤立出来,是能令人咽下所有准备好的台词一般的炫目存在。
乐绍成很想说,这里不欢迎你。
傅清姣听到声响走到院门口,在片刻的大惊过后率先打破寂静。“谢大师?”她失声道,差点将要行礼。
“哎,不必。”谢衣微微抬手制止了她。这只是很短的一瞬,很快谢衣便回到了那个谦恭的姿态,“乐先生,能让我进去坐坐么?”
乐绍成感觉自己脑袋不大够用了。
傅清姣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不明因果的人。她欢天喜地将谢衣迎进院子,一边还道应该遣仆人去将无异那小子叫来。在乐绍成分辨不出善恶的脸色陪衬下,谢衣只是一径苦笑:“我正是从他那里来的。”
傅清姣只当谢衣不是凡人,所以见他童颜不老亦毫无芥蒂。“大师此次来长安是为了什么?打算留多久,可有什么忙我们能帮么?”
“那个,咳,那什么。”乐绍成咳嗽一声,“夫人,能不能先帮我……引见一下?”
“哎呀你瞧瞧我,好容易见到谢大师真人,太高兴了。”傅清姣笑呵呵地道。“是啊,”谢衣附和,“上次看到你,你还是采薇身边一个小女童。”“可您却一点没变,还是这么仙风道骨。走在天街上得有好多小姑娘偷看您吧?等以后我们这些人都作古了,您这模样怕也不会改变。”
“不敢不敢,”谢衣弯起眼睛,“现在谢某恐怕已是一介肉身,与凡人同寿,未见得会比清姣你活得长了。”
乐绍成刚才还说着要引见呢,这会也听傻了。傅清姣一惊,“这又如何说?”
谢衣自己并非很在意的模样,“令公子数年前曾去过一趟巫山,那时谢某与他正在查同一座墓穴,奈何中途发生不测,墓穴坍塌。谢某本应死在那里,结果却被令公子救了出来。当时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但谢某随之法力全失,连偃甲都要靠令公子驱动,再到如今白头发都有了。前阵子谢某一直生活在族人之中为部族的生存略尽绵薄,原先的朋友得知这个情况,查了一查,猜测谢某已经失去了上古神灵的庇护之力。”
说完谢衣又笑了笑,“如此倒好。”
“您可别这么讲。”傅清姣赶忙道,“未准只是一时的呢,几根白头发而已,说明不了什么。”
“亦有可能,那便借吉言。”谢衣并不执着于此。
“那这个情况,异儿他……”
“他并不知晓。还请清姣帮我瞒一瞒,他那孩子认死理,若是叫他知道,或许又要闹一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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