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长安+番外 作者:羽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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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夷则听罢黑着脸答应了。如此囫囵商量一通,三人约好了改日分头行动,直至晚饭过去才歇。
无异与夏夷则摆了一盘棋聊天。夏夷则本棋着凌厉稍显鲁莽,下至酣处,蓦地谈起阿阮来心有哀戚,忽然弱了下去,几个回合竟是挽回颓势,生生下了个平手。无异总觉得夏夷则哪里有了改变,又说不分明。再开一盘拖到中局也就放着了,光说着分别以来两边诸多经历,猜想闻人与安尼瓦尔此刻都如何,龙兵屿今后究竟会怎样等等。无异这边只讲他陪谢衣养伤和自己修习偃术的事,诸般细节均心虚地略过。
夏夷则易骨之后身体比原先强了许多,但还是要仔细养着,早早便睡下。只剩无异一人,他喂完馋鸡夜宵后来到院子里,难得上弦月挂在晴空上,谢衣正在不远处修建水井的取水装置。
无异猜他师父一定每到一处地方均看着满眼是活,脑中便想这是否是阿阮口中那个“可好玩的谢衣哥哥”,旋即展颜。“师父,还不睡?”他唤,慢悠悠走过去。
谢衣给木头刷上泥才回过头来看他,“你呢?”
“年轻人哪有早睡的。”无异嘿嘿一乐。
“不睡就来帮忙吧。我这些日子在床上躺久了,现在反而难睡下。”
“好。”无异拿起刷子。
体力活,一遍一遍干,只是在谢衣身边干滋味又不同。“师父,这井水是从山上来的么?”
“嗯,我看此地不远处有条溪水颇清澈,改日有功夫建条沟渠引来,做个小水车,平时能省下许多力气。”
“没问题,到时候我来干,师父看着就是。”
谢衣侧过脸看他一眼,“你是有长进。”他顿一顿,“——不过无异,我有件旁的事想问。初七的衣服一直留着做什么?”
“没什么,就算是初七也是师父,想着是师父的东西就……师父看着它不高兴么?”
“没有。”谢衣否认了,“你喜欢就留着吧。”
他没细说,二人沉默一阵,只有谢衣吱呀吱呀调试轮轴的声音。无异从小削木头到大,手艺已算不错;可谢衣细多了,许多一刀下去容易过头的地方都卡到正好,全凭长年积累下来的手感,看得无异一脸敬畏。“师父,做这么精确岂不费神?我看就算差个一两毫,运转也不受影响啊?”
“起初自然是不影响,时间长了如果尺寸不合适,磨损腐蚀便厉害许多,届时再修或换远不如一开始把握好。你也要记住这个,无异,我们做偃师的道理都差不离,单凭手上功夫而言,好与坏有时就区别这么一两毫。”
无异点头背下。水桶终于是上下运转自如,谢衣拍了拍手,衣袖一擦汗,额头上一点湿留在鬓角上泛着光。一些日子以前,擦汗这事还是无异来做。现在他总是下意识伸手又撤回,心里高兴师父毕竟是好了。
谢衣低下头正要收拾脚边的东西,忽然一只兔子从草丛里跳出来,吓了他们一大跳。无异报复心顿起,一个箭步把兔子抓进手,翻着玩了半天,手却被什么物事硌着。“咦,师父,这兔子身上怎么还挂个花花绿绿的玩意?”
谢衣听他语气惊讶,也好奇低下头看过去。不看不打紧,他的唇线绷紧了,伸手从兔子毛里摘下那东西。
是个澄蓝带金珠的装饰穗子,已经颇显脏乱。
看样子是跳到什么地方刮上的。谢衣往它的来路望了望,一派荒林寂静无声。“师父,怎么了?”无异问。
“哦,无妨,只是看这东西有些眼熟,有机会查查。”谢衣不动声色地将穗子收进了手。
二人胡乱聊了一会,一下分成两间房睡,无异没说什么,看着却不大有兴致睡觉。谢衣本想取笑他一番,还是算了,各自进屋之前他回了个头。无异正站在房门口,笑嘻嘻地等他先进去才肯睡。一点烛光里那小子的表情又调皮又真挚,谢衣拿他丝毫办法也无。
“师父,干脆你把咱们中间这面墙也拿掉算了。”无异说。
谢衣恼他,“看不出那墙承重么?”他对着瞧了一会,终究不忍心。“罢了,你过来睡。”他说。
见自己果真被看破又阴谋得逞,无异暗自高兴,飞也似的进屋。他还没有和谢衣挤同一张床的觉悟,拖拖拉拉地念着口诀把自己的床从隔壁移来了。这下他躺得安稳匀长。
“你是小孩?”谢衣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才不是咧,是习惯守着师父了。”无异眨眼睛。
他信誓旦旦。谢衣无奈,一想这样也好。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它把人牢牢拴在一起。谢衣吹了灯,跨过无异躺下。好日子太理所当然,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东西没收拾。
他从袖里摸出那个已经清洗干净的蓝吊穗,借着夜色端详着它。谢衣不会认错,这是沈夜衣服上的,是沈夜最常穿的那一件。
第8章 油盐酱醋
是夜无异睡得谈不上好,屋子变大了就显得冷,三更天他下意识在被窝里往有人的地方靠,靠了一会身边却是空的。拿手摸摸没摸着,毕竟未醒透,心里奇怪也还是往下睡。待到第二天睁开眼时看见谢衣好端端地躺在里面,便一闪神将夜里的事尽数忘了,只当是幻觉。
谢衣今日要去探姓崔的口风,不必早起,无异有意让他多休息会,视线在那张睡颜上停了半晌,随后蹑手蹑脚地摸出门去,清早寒冷,四下寂静。
按照计划无异蹲点好摸那班道士的规矩。他带了馋鸡走,一路上看见上山砍柴的居民又惧又怕地端详着结界。那结界已经织起了规模,不知从闹市中能不能瞧见它,也许烈山部人的聚居地早已炸开锅了也未可知。无异琢磨着,给自己挑了棵树,坐在探出来的树杈子上用树冠一遮,接下来便是枯坐着了。
“馋鸡,今天闭紧嘴不准出声,听到没?”他嘱咐。
馋鸡蹦跶着扇了扇翅膀,协议达成。
无异放心地把它收回口袋。他今天来得巧,道士还没起床上工,反而出现了生面孔:一个高高大大头发浓郁蓬乱的年轻男子正袖手在结界旁站着,眼里却不像看着结界的模样。那人瞅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穿着既不像道士也不像烈山部人。无异终于等到他转过脸来,心中一惊。
他虽与沈夜见的次数有限,也能认出男人长相与沈夜有六分相似;区别是内敛多了,这男人眼神平淡如露水浮萍,眉间也没有沈夜那种凌厉的精气神。
无异屏息看着男人在山坡上走了两圈,道士的营地里传来响动,想是有人醒了,男人便一闪身进了身旁的树丛。看来今天打算在这消磨时光的不止自己一个,无异暗笑,我是黄雀,你是螳螂,我且一并瞧了。他盘起双腿向树干上一靠,好不悠哉。
道士却与几次前来没什么两样,还是面无表情地继续施术。细看何止面无表情,简直模样空白。无异原本还饶有兴趣地钻研每个人的相貌模样,看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打起哈欠,打着打着心中起疑。此时一寸珠玉似的荧光从眼角飞过去,他起初当成自己眼花,可过了一阵子又一次,无异这下子终于是不打哈欠了。
他瞪大眼睛生怕错过下一次,结果等了许久也未来。道士们歇息了片刻又继续干活,无异不敢多眨眼,睁得眼睛都酸了。果然在道士们刚摆好阵型架势的时候那荧光期期艾艾地再次一闪。
速度太快,无异没抓住它的尾,不得不凭借视觉残像估摸着猜它走向何处。两点一线再延长,生生指向一串野生灌木——这可有意思,居然是那肖似沈夜的男人所在,无异心说久见他没大动静倒漏了他去。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他盯紧了这男人,越盯无异眉毛拧得越深。但见男人大部分时候只站着,却每隔一段时间伸出手在胸前比划,嘴唇微动,怎么看都是在念口诀。这口诀一定十分消耗,他脸色苍白,看着极为疲倦,做这事的时候荧光从道士们身上出来飞向他。
无异始终没动地方。到了中午道士们要吃饭,男人如他所料跟着收了手。无异掏出干粮来嚼顺便赏馋鸡一条熟肉,馋鸡特安静地吃了,拍拍肚子自己跳回口袋里去。男人挨着树丛坐下来,没有吃东西而是紧紧闭上眼睛养神,不一会血色又回到他脸上。
下午也如是。无异今天收获颇丰,有意思,他想。
他计划着等道士收工好跟踪可疑男人,却没想到下午阴沉沉地飘来一片乌云,悄没声息地在头顶上攒了半天。天彻底黑下来,大颗雨点子扑通扑通往下掉,先砸到树叶上再招呼进无异脖子里,湿凉湿凉得难受。无异只得干忍着,待到道士撤了,下面那个男人还没有走的动静。那家伙不知是不怕淋还是如何,依然在雨里站了许久,后来无异明白了——他是体力消耗过大,一时根本走不动。
最后男人比划了一下,脚下显出朦胧绿色法阵,身形便随之毫无声息地隐去了。
看这术法,他是烈山部人?无异睁大眼睛。他仔细听听,四周没有动静也感受不到危险气息,想必男人把自己给送到什么地方去了吧。可是烈山部的传送法阵大多用于远行,十分消耗精神,一般要两三人同时施术,连谢衣都轻易不用——这人是如何做到的?
总之没了辙,无异十分无奈,左思右想,看看四周情况只能打道回府,但愿山路还能走才好。扒着树干往下小心翼翼地踩着,树干湿滑,落脚点实在难找,无异试探了半天都踩不下去。末了索性算了,反正没多高跳下去就是。
做足了缓冲的架势,无异脚点着树干下坠,落地前护住头部打了个滚。也活该他今天倒霉,草丛里暗处偏偏有个石块,冷不防地后肩膀撞了上去,疼得无异当时差点叫出声。这下失去平衡连人带草叶泥泞地顺着山坡往下翻,竟是越翻越快。
雨点子和积水一起招呼得他眼睛模糊。无异顾不上疼了,虽然下面没有悬崖,照这么滚下去再碰到块石头没准出人命。
眼瞧一棵老树就在自己面前,他集中精神用没伤的那只手结了个印,默念口诀冲着树干击出。反作用力减少了他滚下去的速度,他再用身体摩擦,虽疼亦能缓冲。如此一来二去打了几回,终于抱着块山石停下来,中间刮擦的小伤不计其数,早已笑笑算了。
惊魂甫定,无异喘了两口气,肩膀火烧一般却又灌进一嘴冷雨水。刚想自嘲两句叫馋鸡出来驮他回去,就看见馋鸡也带着一身泥吧嗒吧嗒往他这边跑。大约这家伙刚才什么时候掉出来了。
“哎哟,瞧你脏的。”无异躺在地上戳它,“我不行了爬不上你的背,你想个辙把我弄回去吧。”
馋鸡一脑门子着急地左右乱跳了两下。无异一张望,是,这地方地势崎岖林子又密,馋鸡那么大体型压根放不下,就算变形之后勉强挤下了也张不开翅膀。他心说今天简直撞了邪。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定国公世子不能悄没声息地死在这地方——贴着地他听见脚步声。
就像也意识到了似的,馋鸡立刻尖声且没完没了地叫唤了起来。
来者急匆匆的,无异踌躇了一下是命重要还是形势重要,用不用判断一下对方敌还是友。就在这一晃神的时间里,一个湿透了的白色衣摆挨近他。“无异?……无异?”
馋鸡又叫,噼里啪啦地往上飞。可它不变形时是只肥鸟飞不了多高,一只手托起了它。“馋鸡,别急,主人不会有事的。”
无异心说这人跟人真是不一样,怎么到了师父身上连泥水都呆不住,泥汤子顺着衣袂就流进了土,衣摆还是干干净净的。他咬牙让自己翻过身面朝天,雨水这下砸进他眼睛里,他还能看见撑着伞的谢衣眼中汹涌的安心、焦急和自责。谢衣蹲下来,伞冲着他脸上偏过,耀得无异满眼伞面的素色。无异勾勾唇角,“师父……你怎么来了。”
“我看这边发了山洪就立刻赶回去,夏公子却说你没回来。我怕你困住,刚来到山脚就望见有谁滚下来了。真的是你……无异,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话说得平淡责怪,语气里倒是湿透了。无异身体正反都粘乎乎的,刚想说两句混话逗他开心,就听见谢衣后面还有他人。“大人!不能再往上走了,万一发生滑坡实在危险呀!”那人吼着。
这声音,是姓崔的。
谢衣皱起眉,先撑住无异的背帮他坐起来,又静悄悄“嘘”了一声。崔逸然恰好爬上山,见到无异一脸惊愕,“这、这就是大人您要找的……那天不是在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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