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埋伏+番外 作者:三水君/是朕QAQ(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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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啊!鱼都聚集起来了!”聂小虫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兴奋地跳了起来,激动不已地指着江面。伙计们顺着他的手望去,才注意到江浪里鱼鳞一闪一闪,竟是庞大的鱼群!而且正越来越密集,鱼儿多得不停地窜出水面,一条条都蹦跶得欢。
枯叶站在飘摇不定的甲板上,定定地望着这振奋人心的景象,嘴边渐渐勾起一个笑。他抬头望向站在瞭望台上的展皓,发现他已经停下了念辞,此时正低着头,静静地看着自己。江风吹起他的衣摆和长发,长眉烁目,面容幽静,看上去就像谪仙一般,悬于空中,俯视一切,掌控一切。
他定定地站了一会儿,随即慢慢地走下直梯,以一种诡异的、不符合人体工学的方式,脚尖点着梯木稳稳地走下来。伙计们都在忙着撒网捕鱼,没有一人注意到展家少主这诡谲的姿态。此时展家数十条捕鱼船都开进了包围圈里,每一网都捕到满满的鱼,活蹦乱跳,肥硕喜人。
枯叶站在船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展皓朝自己走来。他的眼睛半垂着,表情飘渺,眼神也有些涣散。枯叶觉得有些不妙,他看见展皓脚步虽稳,但好像有些虚浮,似乎下一步就会踩空似的。于是不禁蹙着眉迎上去,狐疑地道:“你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展皓的眼睛疲惫地一闭,整个身子朝他倒了下来。枯叶一惊,赶紧抢前一步把他抱住。展皓似乎是真的力竭了,自己完全支撑不住任何重量,就这样全部靠在他身上。他的脑袋挨着枯叶的肩窝,嗓音低哑模糊地道:“扶我进去……”说着,手臂费力地爬上枯叶的肩膀,将他松松搂住,拥进怀里。
“展皓!喂,你怎么了?”枯叶有些怀疑地捶捶他的腰,却见他没有动静了,心里不由得一紧,赶紧搂着他往船舱里拖。展皓没骨头似的抱着他,在这摇晃不定的船上,在这人群喧哗的江面上,在枯叶看不见的角度,隐隐地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得逞的微笑。
说实话,一直到现在,枯叶都还不知道展皓的功夫究竟有多高,他的内力深浅、惯用的招式,以及那说不清原理的诡异召唤术。
展皓一直都给他一种无所不能的错觉,他想做的事情似乎没有什么做不成的。所以之前枯叶听见聂小虫说鱼都跑了的时候,他心里一点儿都不替展皓担心。即使鱼真的弄不回来了,这家伙也能把订了鱼的商家们一个个搞定。
但是现在,他以为无所不能的展大少倒下了。可能是因为一次性召唤的江豚太多,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所以现在撑不住了……原来这就是他的极限么?
枯叶拧眉暗自思量着展皓的实力,同时抱着他往船舱里拖。两人的胸膛腰腹都挤挨在一起,耳鬓厮磨间,展皓衣服上的熏香味道直往枯叶鼻子里钻,淡淡的兰草香气,若有若无的,展皓的脑袋还往他颈窝里蹭了蹭。这亲昵的感觉让枯叶的后背一阵紧绷,脚下的速度也随之变快。一会儿走到内舱,他烧手地把展皓往床上一扔,然后绷着耳背用力地揉捏了几下刚才被展皓蹭过的地方。
展皓被他摔得有些疼,不禁拧着眉低声呻吟起来。枯叶僵在床边,颇不自在地看着他这难受的模样,心里一时间过意不去,就远远地伸出个手,敷衍地帮他揉了揉太阳穴。展皓蹙着眉头,脑袋不安稳地在枕头上蹭动两下,随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定定地对着枯叶。
“岑别……”他半垂着眼帘,声音低回沙哑。枯叶的眼神闪烁两下,然后收回手,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道:“你觉得不舒服么?”
“还好,没有太难受。”展皓低声说着,脸上露出一个平淡的浅笑。但枯叶看见他眼神涣散疲惫,就知道这家伙一定没有说实话。
其实展皓没觉得哪里不对,类似的感觉他不是没有过——气力枯竭,无端之间手脚冰凉——说实话已经习惯了。刚才卯着力气把那一大群江豚召唤过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用力催动内力之时,心脉总有股淤塞绞痛之感,连带着脑袋也开始疼痛。
下了直梯后靠到枯叶身上,说实话并不是故意的,只算得上顺势而为——他的确有些撑不住。
一直以来,展皓都恪守一个规则,那就是不能将自己的能力运用在平常生活里。他知道他的能耐有多少,如果想要制服一个人,自己能有许许多多种办法,但这样未免太无趣。他需要的,是平等的、旗鼓相当的较量。
于是他蹲下来,矮着身,希望能跟别的人处在同一水平线上。但是偏偏有人得寸进尺,用了些卑鄙的方法把自己垫了起来。
跳梁小丑,滑稽至极。
于是展皓这次用了召唤术。他不是迫不得已,只是突然想通了——既然自己有这个本事,为什么要藏着掖着,让别人小瞧自己呢?真当他是个文弱生意人手无缚鸡之力么?
管他们说什么好,鬼子也好,怪力乱神也罢。世人大多自私愚昧,一些事情只要不伤害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一阵子之后就会渐渐地被淡忘了。而且,这所谓“一阵子”的时间,充顶了算,也多不过他余生的三十二年。
江面上的波浪渐渐平息了,江豚也慢慢散去,遁入水中。展家的大小渔船都被装得满满的,肥美硕大的各色鱼类在船舱里蹦跳个不停,伙计们一个个乐得几乎疯了,嘴巴咧着合不拢。
钟叔静静地站在甲板上,脸上却没有喜色,反而带着莫名的严肃和凝重。
刚才伙计们都忙着打渔,所以没有注意到,展皓走下直梯时,身子是飘着的,双手根本没有扶在扶手上。等这帮傻小子兴奋劲儿过了之后,也许就会有人想了,江豚怎么会跑过来赶鱼?接着,所有人怀疑的目光都会聚集到少爷的身上。
他是看着展皓出生的,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从以前那个闷闷的豆丁长成现在英挺沉稳的展家家主。钟云德以为自己好歹算得上是一个了解他的人,但是今天,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后辈其实知之甚少。
少爷在即将廿六时,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廿七生辰过了才回来。问他去干什么了,他也只是一笑带过,并没有对任何人明说。
那一年多,他究竟去了哪里?
江堤上,黑压压的百姓迟迟不散,依旧躁动非常。狄德庆被护卫簇拥着下了江堤,走到江滩上。他迎着徐徐的江风直直地朝着展家的大船走来,花白的须发飘扬,脸色一片沉静。钟云德站在船头上拧着眉看他,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警戒和排斥,紧抿的嘴角牵动法令纹,令他脸上露出了遮掩不住的嫌恶之意。
看见他的神情,狄德庆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大护卫在他身后定定地盯视着钟云德,半晌,轻声地道:“老爷,钟先生他……”
“没事,”狄德庆淡淡地打断他的话,眉眼间松懈下来,“他只是生气罢了,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大护卫听了,握着剑柄的手这才放松一些,表情也和缓下来。
钟云德立在船上,一直紧紧地盯视他们,面色戒备。一直等狄德庆走到了船头,他才动一动,背着手往前走几步挡住他们的路,沉声道:“狄老板若是来看鱼,那就不用费心了,你要的鱼我们一定准时送到酒楼里,一条也不会差你的。”
狄德庆站在船边跟他对视着,也不急,就只是站着,眼神和缓:“刚才在江堤上看见展贤侄似乎身子不舒服,我不放心,所以想来……”
“我家少爷怎么样,不需要你操心。”钟云德不慌不忙地打断他的话,眼神也冷漠狠戾地瞪住他,眼底的警告之意再明显不过。狄家大护卫见到自家主人被这样呛声,不禁抢前一步,伸手护住狄德庆:“钟先生,老爷只是关心一下展老板,并没有恶意……”
“我说了——”钟云德眼睛朝他一瞪,音调登时提高,语调越发凶狠,“他怎么样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只需要回去等着货就行,不需要在这儿跟我假惺惺!”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钉,完全是一副捍卫领地的斗犬形态。狄德庆见他情绪难得暴烈,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垂下眼帘,叹一口气,正准备软言劝慰,这时候,船舱内传出了展皓虚弱和缓的声音——
“钟叔,我没事,你别紧张。”
众人闻声都抬眼朝船舱门口望去,只见枯叶扶着展皓慢慢地走了出来。展皓的脸色有些发白,不过精神还好,脸上还能挂着恰如其分的笑容。狄德庆见他没事,于是松一口气,随即抬脚上了船。这自来熟的姿态看得一旁的钟云德眼睛一阵抽抽,里面尽是不满和烦闷。
“展贤侄,没事吧?你看你脸色这么白,怎么不多歇一歇?”狄德庆殷切地走到展皓跟前,伸手刚想扶住他的手臂,不想一旁的枯叶却抓着展皓往边儿上挪了一挪,眼神戒备地瞪着他。
钟云德瞅见,不禁在后面冲着难得护主的小狐狸比出了一个大拇指。
狄德庆的手悬在半空中,一时间有些尴尬。展皓笑笑地看一眼警觉的枯叶,随即无奈地朝狄德庆抱歉一笑:“真是不好意思,我家管事和护卫都太紧张我了,如有冒犯,还请狄老板见谅。”
“没事,”狄德庆自嘲地摇摇头,表情有些落寞,“是我咎由自取,不怪你们。”他抬起眼,定定地凝视着气定神闲的展皓,低声说:“展贤侄,我既然叫你一声贤侄,你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小时候名声不好,今天又这么大的架势,可曾为自己想过后路?”
展皓微微一笑,眼神云淡风轻地往江堤上环视一圈,随即不置可否地落在狄德庆脸上:“狄老板,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我小时候不是名声不好,而是别人对我施了恶言。”
“你问我有没有想过退路,说实话,只要我想,退路永远是有的。区别只在于我选哪一条走,而哪一条又合了你们的心意。”
说着,展皓沉定地对他一笑,眉眼弯弯:“狄老板能关心我这个后辈,展某受宠若惊,只不过我明白这是各取所需罢了。都是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狄老板不用遮遮掩掩,大可以跟我说亮话。”
狄德庆沉默不语,浅褐色的眼珠隐隐颤动。他静静地思虑良久,随即抬起眼帘,盯住展皓悠然的脸:“三日之后,我会在跃然居设宴,招待苏杭各业的大当家。”
“我也老了,一些事情没法儿自己做,没有子嗣,到头来都得交付给别人。展皓,我跟你说明白吧,那个位置,我一直是给你留着的。”
“我看着你长大,你是有野心有能力的人,当了我的大掌柜,对你展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也知道,大把的人盯着我狄家的产业,眼红得快要疯了。如果你被别人抓住把柄打压下去,我就没法儿把这个位置留给你了,给了也没法儿服众,倒会害得你难做……”
展皓静静地盯着他,半晌,哂然一笑,低声慢悠悠地说:“狄老板抬爱,你用你整个狄家的产业来给我做这个人情,分量是不是太重了点儿?……还是说,狄老板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痴情种?”说着,他若有若无地抬眼瞟了一下在船头站着的钟叔。
狄德庆听了这话,身子倏然一僵,好一会儿才慢慢放松下来。他自嘲地弯了弯嘴角,爬满皱纹的脸上不禁露出沧桑介怀的神色:“若我爱江山不爱美人,又怎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说着,他抬起干瘪的眼皮,沉闷地望向空茫的江面。
天色浩淼,烈日隐蔽,此时江风浩荡,只有远处江对岸的山林里发出沉寂空旷的轰鸣声。江堤上的人慢慢散去了,带着各种各样的疑问和猜测,唏嘘着今日看见的旷世奇景。燕家的船上,燕祁正气得跳脚,一直歇斯底里地在甲板上大呼小叫,而燕衡一如既往的沉闷寡言,脸色阴郁。
矮坡上的轿子也消失了,一阵风卷过去,带起一片沙土,沿着江堤吹向远处。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会追逐各种各样的东西,渴望地位、财富,或者名声。一路长大,一路拼杀,渐渐地,总有重要的东西会被抛下。肩膀只有这么大,背负的东西总是有限,十全十美的思量几乎不存在,有时候连两全都很难做到。
曾经在年轻的时候,他选择了什么,放弃了什么。
他当年扔下的,在当时看来,不能与另一样东西相比较。然而时过境迁,如今想要他回来,却需要以百倍家业为代价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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