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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远]峥嵘岁月 作者:蕙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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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民国旧影 铁汉柔情

  “夺回每一寸土地的代价都是致命的,胜利,意味着一种必须的牺牲。”宁致远摸了摸安逸尘脏污的脸,柔声说,“相信我,这都是有意义的。”
  “这就是他们那些红脑壳教给你的?”安逸尘笑了起来,尽管那笑还是带着抹不去的惨然,“怪不得呢,你们这么天真,天真的随时准备去死。”
  “别这么说你们我们的。”
  “我不是你们。”
  “那你又是谁?”
  “你在给我洗脑吗?我穿着这身军装,我不可能夹缠不清。”安逸尘快速的终结了这个话题,他默默地跪下身冲着那个土堆磕了个头。
  宁致远无可奈何地看向玄青色的天空,雪正纷纷淋淋的下着,漫长的苦守就像这漫长的冬天一样,远远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诀别1945
 
  那是一座立在坟丘之间,可以被称为坟墓的坟墓。
  里面甚至没有一副完整的尸骨,躺着的是安逸尘所属团团长身上的零件——半截小腿。
  现在,安逸尘已经是新团长了。
  几个小时前,安逸尘喝退了哀痛欲绝的团长的死忠们,酷热的天气下,当然要及早的入土为安。
  于是在看了几个小时的大放悲声之后,安逸尘孤身站在前团长坟冢前,他手上拎着那柄从团长断腿上取下的刺刀。
  宁致远走近了他,开口第一句是:“恭喜安团座。”
  安逸尘怔怔的回了头,一双怆然的眼睛盯紧了宁致远,他冷冷的笑道:“恭喜……我这辈子听到的刺耳的话多不胜数,”他抬手用刺刀虚顶了一下宁致远的胸口,“现在你这句恭喜就像把这根刺插【hexie】进了我的心脏。”
  宁致远没有表情,他蹲下身抓了把黄土洒在了前团长的坟上,嘴里振振有词着:“他是个英雄,他马革裹尸为国捐躯,是个英雄。”
  安逸尘听着宁致远似乎颇有所指的话,把刺刀猛地一扔,刺刀便斜插【hexie】进了黄土中,他拎起了宁致远,紧抿着唇看向他。
  宁致远毫不躲闪的回望着安逸尘的眼睛,又接起了上一个话茬:“日本广岛已经被美国的一颗原【hexie】子【hexie】弹轰做无人岛,鬼子一溃千里,国军势如破竹,我不该恭喜吗?仗就要打完了,我不该恭喜吗?”
  安逸尘松开了宁致远的衣领,他刚刚在宁致远的眸子里看到了眼色沉郁,似乎再也不会笑的自己。
  宁致远仍一瞬不瞬的凝视着他,笑容挑衅而倔强,一晃神安逸尘以为他们还年轻,因为这个笑只有在那个率性恣意的宁致远脸上才能露出来。从前每每宁致远对他使倔的时候,安逸尘是绝对没有办法的。
  可是现在这个笑,三分挑衅七分敌意,好像曾经属于他们之间的温存已经随着将要停息的战火一同焚尽。
  “三天后,我带领全团向西北开拔。”安逸尘垂眼说,“你大概是不能跟我走了。”
  “嗯,石鱼就要来接应我了。”宁致远说着他的下一步行动,好像眼前的这个人仍是和自己毫无秘密的兄弟。
  “石鱼是你的上级?不是叫黑炭头来着?”安逸尘看来也并不把这放在心上,倒说着些有的没的。
  “我不知道,他可能死了,或者换了个名字继续活。”
  “以后你也会换名字吗?”
  “会,免得你认出我却下不了手杀我。”
  安逸尘张了张嘴,最终陷入了沉默。宁致远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那柄刺刀,又拉起了安逸尘的手:“回吧,安团座。”
  安逸尘竟因这触碰惊的打了个颤,一向在战场上看尽杀伐,快意恩仇的安逸尘此时委顿的像个孩子。
  宁致远的声音涩涩的:“回吧,逸尘。”
  安逸尘木然的由宁致远牵着回了阵地,甚至手指都没有弯一弯,他只回头看了眼几年战役下来已成峥嵘之状的坟墓。
  孤坟何峥嵘,春草不复生。
  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五日,日本无条件投降,抗日战争胜利。
  安逸尘刚换了崭新的军装,衣领上的中校衔同样崭新。残砖败瓦之间,他的崭新成了一种格格不入。
  宁致远仍穿的像个拾荒者,仍是像往常那样百无聊赖般的踏进了房间。
  安逸尘回头看他一眼,故作坦然的开了口:“安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把他……过继到你的名下。”
  宁致远抱了胳膊笑:“什么过继不过继的?他恐怕都不认得你。”
  “嗯,那就好。为他找好后路……我应该就没什么挂心的了。”
  “后路?你直说你不想活了不就得了?”
  “你非要这么咄咄逼人吗?”
  “看来你都忘了,我们曾经说过的,”宁致远的话题又跳开了,他沉默着回忆了一会儿,然后再次道出那些曾经令他们血脉偾张,而今只剩失意的话——“我此番赴死,是为革命,死并非不足惧,亦并非不足惜,但牺牲之快之烈,牺牲之价值,竟让我在这一刻,自心底,喜极而泣。”
  “你就不要提这些旧伤口了好吗?”
  “没有旧伤!它们都是新的!八年来依然如新!”宁致远终于压抑不住了,他已经泪如泉涌,安逸尘的衣履焕然一新,他的团整修的厉兵秣马,因为他们的上峰给了他们新任务——“打鬼子的时候说着敌忾同仇还我河山,可现在一眨眼我们就不是自己人了?”
  “我只说我要开拔西北!”安逸尘也恼火的喊道。
  “西北有鬼子吗?!”宁致远没有给安逸尘解释的机会,他逼问道。
  “我对上峰说这里没有共【hexie】党踪迹,你在我军中待了这么多年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已经给足了你们该给的交情!”
  一句话间,已经狠狠地推开了他们彼此一辈子的厮守,气氛陡然沉寂了,不安的暗潮仍在绵延,苦痛在无形中加倍。
  “从今天起,你再见到我,就朝我开枪吧,我知道我不能再和你并肩了,与其没完没了的折磨,不如下决心以后以敌人身份相见。”安逸尘透着无力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也打碎了宁致远的心。
  “你也会对我开枪?”宁致远怔怔的看向安逸尘。
  “……不会。”
  “哪怕为了你的党国?”
  “我说过,这辈子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你还记得你很久以前告诉我说一切都会好吗?”
  “如果你没有卷进战争,原本该好了。”
  “为什么要用这种理由?”宁致远觉得这个答案荒唐透顶,他难以置信的问。
  “因为我们的信仰不同。”
  “……那为什么是我们?”宁致远再次发问,他喘着粗气,模样更像是在质问上天。
  安逸尘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同样在他心里盘旋着,令他那样的不甘。
  安逸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齐整挺拔的军装下,那里坠着一块碎玉,在征战中那块玉石自是脆弱,早已碎了大半。
  眨眼间,它已经悬在自己心口十年了,玉坠碎裂后坚硬参差的边沿无时无刻的磨擦着安逸尘的心口,几年如一日,它在那个位置一直让自己隐隐的痛着。
  “我已经身无长物了……”安逸尘惨然的笑笑。
  “我不要,”宁致远明白安逸尘的意思,他面无表情的摇摇头,“它早沾了你的人气,早不属于我了。”
  玉已经碎了,现在就连求个瓦全,也已经艰难至此。
  安逸尘闭了闭眼睛,又抬手安抚宁致远瘦削的背脊,他终于放缓了声音:“我想见见石鱼。”
  哪怕在几分钟前刚刚发生了这样的决裂,安逸尘的动作还一如从前温柔。安逸尘怎么能见得宁致远难过呢?
  宁致远警惕的看了一眼安逸尘,安逸尘笑着解释道:“我有放心不下的话要告诉他,你担心我会怎么样他的话你可以在一旁听。”
  宁致远安排了安逸尘和石鱼的见面,也并没有旁听。
  安逸尘毫不客气的抽出了手【hexie】枪顶在了石鱼的脑门上,石鱼冷静的眨了眨眼,然后笑说:“很呈安团座的情,至少我们不用在这里自相残杀了。”
  安逸尘却笑不出来,他垂下了握着手【hexie】枪的手,仍用刀锋一样的眼神盯着石鱼,他竭力想保持冷静,可是说的话越发带着十分的愤恨:“我不欠你们的,我已经尽力了。可你们欠我的!我最亲最重要的人!他死心塌地的跟上了你们!跟我!成了仇人!”
  安逸尘崩溃的再次抬枪,他狠狠地拄着石鱼的胸口,他现在有种抱残守缺的绝望和疯狂,但是他的食指始终没有移上扳机。
  “看来安团座是在念念不忘?还是……执迷不悟?”石鱼没有躲避那坚硬的枪口的冲击,仍然面带笑意,一句话问的隐晦而耐人寻味。
  “石鱼先生,还真是为你党殚精竭虑啊,现在还不忘给一个国军中校洗脑,你知不知道你再多废话一句我就能一枪崩了你!”安逸尘恨恨的冲天空猛地开了四五下空枪,那震耳欲聋的枪声穿透天际,但是那有什么用呢?
  安逸尘愤怒的难以自已,但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究竟在气什么。
  “安团座不会杀我的,你也是中国人,我相信你。”石鱼终于敛了那让人看了就火大的笑容。
  安逸尘哑然,是啊……他真的要去杀中国人吗?
  安逸尘躲了石鱼投来的目光,这个中年男人很可怕,他好像能够轻而易举的看穿自己。
  “令出如山,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犹疑过后,安逸尘最终抛下了毋容置疑的这句话。
  当天下午,安逸尘全团向西北进发,他是最后一拨离开的,好像刻意的在等着什么。
  然而,宁致远始终没有再去和他见上一面。
  石鱼走进了人去院空的天井,摸了摸正扒土玩儿的安陶的脑袋,对宁致远说:“他叫我转告你,说不用替他担心。”
  宁致远听了这话,回味般的失神了好久,复又缓缓的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可是石鱼没有时间让他悲伤:“我来接你去上海,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只是这孩子……”
  宁致远抬起了已经满是泪痕的脸,用手背擦擦鼻下,接话道:“安陶,姓宁。”
  石鱼回头看了看院里的孩子,点点头说:“宁安陶,你不能带他,我会替你把他托付给别人家。”
  “告诉那人家,我不是把孩子送给他,早晚我会回去接他。”宁致远抹了把脸,异常严肃的告诉石鱼。
  “我明白,”石鱼理解的拍拍宁致远的肩,“所以你要活着。”
  宁致远望着那个孩子怔忡着,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将要行动的表示。
  “一切都回不去了,”石鱼轻描淡写的道出这令人绝望的既定的事实,把一些证件交付给宁致远,“从今天起,你是上海的一个小商户,叫苏玄年。”
  “苏玄年?什么意思?”宁致远把证件收好,问。
  “没有意思,组织随口起的。”石鱼笑笑。
  “那石鱼呢?也是随口起的?”宁致远也强笑一下,终于起身开始收拾他那实际上少得可怜的行李。
  “不,我老婆叫史瑜,死在了老家,九一八那会儿。”石鱼淡淡的答道,看不出他是否在悲伤,因为他把自己的整张脸躲在了夕晖下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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