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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X无衣师尹]空蝉 作者:柔弱的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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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虐恋情深 阴差阳错 破镜重圆 霹雳

  因房中仅剩府医一人,他便毫不掩饰的,用那种半是怜悯半是哀叹的目光看向床上的人。他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知道关于这位齐君的许多事迹。
  比如他曾经像个神一样的风光:他官拜太师,执掌三林;声望赫赫,威仪棣棣。进宫面圣、散朝回府,旁的官员皆拿靴尖沾往生土,他却是不沾的。他一脚踏往昭然无暇的汉白玉阶陛,再一脚踏往烟幔连绵的八宝顶软轿。随后侍从便起轿,一路汤汤攘攘的送出宫门去。
  以前他尚在太医院当值时,鲜少窥见这位大人的真容。偶得一见他轻衣简从的样子,却与想象中大相径庭:原来这世上真有一种人,能把华贵衬得端方如砚,毓秀如竹;亦能把素淡镶得旖旎如烟,奢靡如香。
  他当时一见,心中顿生几分了然:怪不得世人皆盛赞这位大人是最接近神祗之人,他之品貌非凡,堪称举世无双。
  然目下,这个曾经最接近神祗之人,此时却显露了他最脆弱最不堪的姿态。他徒劳的睁着眼,徒劳的屈伸手指,带着满满的细汗,无休无止的唤着痛。
  然而痛苦是永恒的,并不须用这样的方式来诉说。于是那一句挨着一句,荒烟迭起、海潮漫生的痛呼,倒像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了。
  因为有伤,才会痛...无伤,那便不痛了...
  但那个能让他不痛的人却始终没有来,他没有来。于是,这个耐不住等待的人便沉沉堕下去,他堕下去了。
  他真的...堕下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府医只见无衣师尹猛挣了一下,便挣不过的厥过去。他赶紧去探他的鼻息,竟如风中残烛一般,已显衰亡之象。
  为何这次发作得如此严重,难道他真的捱不过了?念及这位齐君的生平往事,再念及他在这个府里所受的薄待,府医按着药囊的手便松开了。这药囊里装着前朝仅余的两颗造化丸,服下能吊得一时之气,但过后便如剥皮抽筋,是死是活全凭造化。
  虽说他们之间无甚交情,但他亦不愿他受这种苦,活过来再继续颠荡,颠荡这了无生色的人生。
  他要是熬不过,干脆就任他这么去了吧...府医打定主意袖手旁观,便撇过脸去,默默看着屋内华丽生尘的一切,默默听着身后的呼吸声,从时断时续到几不可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这窒人的寂静里,突然撞进来一阵急惊风似的脚步声。跟着殢无伤便杀气腾腾的踏进来,出口就是一连串的喝问:“无衣师尹,你这次又耍什么把戏?”
  被他点到名字的人一动不动,他的呼吸弱下去,就连颤抖也停止了。他安安静静的躺着,神态安详而恬静,就像是睡着了。
  他睡着了,只是睡着了...于是殢无伤便满心愤懑的上来揪他。
  他当然满心愤懑,今儿是封光的大日子,无衣师尹却还要这样来搅局。前面一屋子宾客听到绿萼的叱问,顿时就抡圆了眼睛,之后虽各自找话绕开。但想也想象得到,明天外面传得会有多难听。
  他倒不是怕这些风言风语,但这些风言风语里含着封光的名字,再被人以轻慢的态度说出来再传开去,这就叫人格外难以忍受了。
  想到这,他加大了一点力气,将无衣师尹揪起来逼问:“你要不答应就不答应,你答应了再弄这么一出,是存心让我难堪?”
  “将军,您放开他吧,他已经去了。”随着苍老声线递出的,是落后几步的绿萼,重重磕在门槛上的声音。但殢无伤也不去管她,他揪着无衣师尹,还把脸对向府医喝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帮他来骗我。哼——我不信!”
  他当然不信,他的师尊——那么强大无匹、计出连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无衣师尹的脑子真是越来越不中用,居然连这种破绽百出的法子也想得出。他这次是想借用假死,扰乱封光的喜宴,同时逼使自己心软?
  自己又岂会让他如愿!他会当面拆穿他,然后再宽宏大量的原谅他。看在他脑筋不大好使的份上,看在他同意将封光扶正的份上。
  他想到这里,便把脸转过去对着无衣师尹,一边淡然的伸手入怀摸他的心跳,一边嘴里满满的都是蔑视:“你不要以为你装死,我就会对你心软,我......”
  他的声音僵住了,尔后揪着衣领的动作就变成颤抖的拥抱,脸上也从漠然变成毛骨悚然,浸染着一种混合着雪水的伤悲和揉弄出火焰的暴躁。他毛毛躁躁,同时又轻柔无比的对无衣师尹上下其手,转动他的手臂,捋开他的留海,好像在找能令这个木偶动起来的开关。
  但他找不到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俄而心里有个声音轻轻哄劝道:“那就不找了,就让他这么去了吧,一了白了。”这建议和往常一样靠谱,但殢无伤此际却听不进了。
  一想到无衣师尹再也醒不过来,他再也不会...在这里等他...
  心里就好像塌陷了一小块,而且再也无法愈合...
  他的心乱了,它太乱了,使他没办法冷静倾听,甚至没办法呼吸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利器破风之声,以习武之人的耳力,他早该听到的。但他心里太乱了,以致于略过去了。这下躲闪已是不及,他便抱着无衣师尹转了半圈,任那银簪扎进上臂。
  按理说簪尖入体,本该疼痛难忍,但心中慌乱却因这痛楚而削减些许,遂殢无伤不以为意的侧过脸来,视线正对着气喘吁吁的绿萼与同样气喘吁吁的府医。她竭力握住簪子,而府医又竭力扳她的手指,这两人均借力于他,拉拉扯扯间,带得他也不住晃动。晃动之余,便听得一物訇的坠地,随后无衣师尹突然又有了气,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喘,脸上青紫交加,好不狼狈。
  “齐君!”绿萼因这番惊/变彻底松了手,便被府医抢得先机硬拖往一边。这下殢无伤方得空腾出手来,他小心翼翼的将无衣师尹抱到床上,还耐心的给他顺气。
  孰料等无衣师尹平复气息,却如六岁小儿一般,异常憨直。他躺于床上,一边用那种满是依恋的目光瞟他,一边伸出手来,皱着鼻头唤道:“痛!抱!”
  那神情稚嫩娇怯,满是委屈,与无衣师尹平素表现极不相合,是故房中三人一时尽失言语。片刻之后,还是殢无伤想起什么,方从地上寻得一物,对光细窥。窥过之后,他瞬间神色大变,还愤而拔剑指向门口道:“滚!”
  听他这话已露杀机,府医如何还敢久待?他见机敲晕一时不察的侍女,战战兢兢的将她拖出房,又战战兢兢的带上门。
  待那两人一走,殢无伤才收剑靠向床边。见他走近了些,无衣师尹眼里的依恋之色更浓,手也举得更高:“痛!抱!”
  那口气恣情亲昵,俨然若一心眷念父亲的幼童。殢无伤却理都不理他,只取出拢于袖下之物:那是一个裹着白布的小草人,布上写有生辰八字,还用几根绣花针牢牢别住。
  他轻轻拨弄一下那针,无衣师尹立刻就将自己缩成虾米,还啪嗒啪嗒的直掉眼泪:“痛,好痛呀!”殢无伤却毫不心软,他足足揉捏了那草人半刻,才将上头的针连带白布一同取下。
  此时无衣师尹整个人已像被水淋过,想来是痛到了极点。但他还是虚弱的伸出手,用那种满是依恋满是信赖的目光看向殢无伤道:“痛!抱!”
  这时他显然忘记了,方才在此人手上受到的苛待与折磨,还愿全心全意的眷念于他。
  可惜受他眷念之人一点都不领情,容光湛湛的脸上,还顿生几许尖锐戾气:无衣师尹,他真是处心积虑!先整出这苦肉计借诸人之口让封光蒙受非议,后又呈作一副黄口小儿之态使自己不便苛责。
  好心机,好城府,好手段。
  无衣师尹真不愧为他的师尊,他到底还是棋差一招。
  此时殢无伤断然想不到,古往今来,有何人会作苦肉计真让自身命悬一线。
  是了,他断然想不到。
  只因人心本就如此,每个人都只愿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真实也好,虚妄也罢,信以为真,全凭己心。
  然殢无伤的心从来不向着无衣师尹,他对他积怨已久,在时光的倾轧中,还越来越觉得他面目可憎。
  是了,他面目可憎。
  殢无伤将手中草人狠狠掷向床靠,他拿目前的无衣师尹毫无办法,故权作泄愤之用。然随着那物事的四分五裂,原本伸着手等他抱的人,眼里的神色渐渐就有些不一样。至于是怎么个不一样法,殢无伤一下也说不上来。
  好像是从直白的依恋变成了隐忍的依恋,小心而又克制的,害怕受到伤害的看,手还高高举着,嘴唇蠕动着又迸出那句:“痛...抱...”
  殢无伤等到这时,已是耐心全无。他蹙紧眉头,转身便朝门口走。那步子又快又急的,显是一刻都不欲多待。他走至门口,身后传来一阵隐约的叹息,接着便是一个男人,略显惘然的声音:“我...我这又怎么了?”
  殢无伤听到这句,便将迈到一半的腿收回,返身走向床边道:“又怎么了?你做的好事,你不知道么!”
  “我又做了什么?”无衣师尹听似平静的语气里,含着一丝逢迎无力的虚弱。
  殢无伤却不为所动,他走到床头站定,掏出被包成一团的白布和针,丢给无衣师尹满是讥诮的叱道:“这些年你所受的,都没让你清醒吗?哼——钉草人,为何你到现在还要做这种多余的事!”
  无衣师尹轻颤着解开布团,他看到上面写着的生辰八字,剧震一下后又极力从容:“这不是我做的。”
  他话音刚落,殢无伤就像早已等着似的,步步紧逼:“不是你,还会有谁?有谁恰好知道你的生辰八字,还如此善解人意?”
  “总之不是我。”无衣师尹的否认听起来苍白极了,令殢无伤自觉抓到了心虚的尾巴。他便趁热打铁,连番追问起来:“不是你,难道是绿萼?也对,我看她多半受你温柔可亲的假象蒙蔽,对你自然忠心得很。为了你,她还刺伤了我。”
  他说完,便发狠将银簪拔出掷向地面。无衣师尹被那重击声惊得一跳,他缓缓撑起身子,伸出手但很快又将手放下。他明白殢无伤恨极了他的纠缠,便连关心也一并省去了。哪怕他真的很关心殢无伤的伤,但在他心里,他的关心从来都是无足轻重,从来都是多余...
  他不禁想起四年前,四年前殢无伤从外面受了伤回来。他赶巴巴的上前忙乎,赶巴巴的欲替他包扎,却被他一把推开,还被严令不许碰他。
  他曾经那样厌憎自己,就连碰触亦觉不堪忍受。近年来,他是对自己好了一些,但还没到能容忍自己主动碰他的程度吧...
  目光中不由带上一丝黯然,但他很快将那黯然掩去,还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不信,那就算了。至于绿萼,她听命于我,有何不当之处,你要罚那便罚我吧。”
  他话里对绿萼的无条件维护,令殢无伤猛地握拳。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护着他。而现在,他不再护他了,他一点也不在意他的伤,还要袒护伤他之人。
  莫名的心理落差感,促使殢无伤想也不想的冲口而出:“你要替她担罪?好,她伤了我,我可以不算。但她在喜宴上冲撞了封光,你也替她担吗?”
  他连自身伤势都不予计较,却为了一点言辞上的冲撞而耿耿于怀...
  原来在他的心里,封光竟比他自己还重要么?
  无衣师尹嘴角发麻,面上倒还矜持着:“我担如何?”
  “很简单,你去和封光说,说你错了,不该这样冲撞,然后祈求她的原谅。”
  殢无伤这话说得清淡极了,好像本该如此:弄出这么大一摊子破事,只让他服个软道个歉,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无衣师尹听着听着就屏住了呼吸,半刻他才释出一口气道:“哈...说到底你还是...算了,那就按府里的规矩办吧,反正绿萼最后怎样,我总是...”
  他话说得含糊,但意思已经表达到了。若照府里的规矩,绿萼是领二十大板再逐出府去。那他无衣师尹,便也随她一道去了。
  他真的对自己毫无留恋了?从此郎情妾意海阔天空人世任逍遥了?照道理自己本该感到解脱,但为何心中…除了失落还是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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