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殢无伤X无衣师尹]空蝉 作者:柔弱的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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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人都是有比较才会觉得舒坦。
飒然的秋风疏疏朗朗的从窗扉间溜进,递来一些不知从哪收集的窃窃私语,含着嗔又带着怨的。若说是臆想所致,但那种感觉又实在是太真实了。
真的,太真实了...
无衣师尹吐出一口浊气,将手中卷宗翻到空白那一页,提笔认认真真写了好几个字。
写过之后,他还算满意,便又放下笔,静静思索起来。他正在编的这部疏林衍集,收录了他这一生教书育人的心得体会,算是给早年写的秀士十训,作一个补遗。毕竟他写秀士十训之时,正处于春风得意、才气纵横的年纪,还没炼就看破世事的慧眼,写的训示便难免有些浮躁了。
而现在,他已被岁月磨砺出一份通透从容,一份不同于以往的深刻感触。那感触太深刻了,支撑着他去写点什么,于是他又开始动笔了。他写写停停,停停写写,将那些人生感触尽付丹书。写的时候,又不免感慨:这真是一件既细致又繁复的工作,需要耗费大量时间才能完成。
好在如今身老心闲的无衣师尹,熟悉的人事物一件件都远去了,便平白无故的多出了许多时间。
这多出的许多时间用来做他一直想做的事情,真的是再好不过。
这样他在临死之前,还能对自己的一生作个总结,还能给后世留下一点,自己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想到这里,无衣师尹又执起笔,预计再多写几个字。但他还没来得及下笔,门槛处便传来哒的一声响,跟着绿萼便心事重重的迈进来。她用微红的眼眶瞥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四处去收拣。
“你怎么了?”
“没怎么。”
无衣师尹搁下笔,看似寡淡的问了一句:“你也和将军一样,明明有话也不愿对我说了么?”
“奴婢不是!”绿萼一顿,旋即拢住手竭力镇静:“齐君,今儿太后的懿旨到了府里,上头说...要将三姨娘扶正,还要给她重新操办。太后她,竟已忘了您当初的恩情。还有这院外挨着个的,都是前来道贺的人,他们...都忘了当年对您的尊崇,他们一个一个的,都没有良心...”
扶正,恩情,良心...
“哈...”无衣师尹淡笑一声,似乎不怎么伤心的样子:“这我早料到了,你也不必怪他们。”他说到这,将视线投向窗外,满院娉红正楚楚迢迢的翩舞,凑趣似的也来赶这场热闹。他看了一会,半是体谅半是自嘲的轻笑道:“世人皆爱锦上添花,何人识得雪中送炭?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绿萼含着这句人之常情,心里顿时凉透了。她走至无衣师尹跟前,一字一抑的说道:“齐君,这次我们不答应了,好不好?您...也得争上一争啊!再退让下去,这个家里哪还会有您的位置?”
争?他以往没争过吗?只不过殢无伤着实厌恶他的争。于是每次争完之后,他反而失去得更多了。
人生就是如此,倘若形势怎么都不偏袒自己,甚至连老天都不站自己这边,他还能争吗?还敢争吗?他只是不想,将唯一一点殢无伤对于师尊的感情,都奉上消磨干净。
“退让是明知争不过。”
“那...齐君,我们就搬出去,不待在这里...不受这些闲气了,好不好?”
说到这,她眼眶已是红得不行,眼看着就要泪落如珠雨。
无衣师尹对扶正这回事本已麻木得很了,但见她这样伤心,死气沉沉的心里竟然又活泛过来。他张开嘴将太妃所谓的补偿细细说了,还不忘强调殢无伤对自己的‘承诺’。
“将军已经应承我,他的嫡子由我来带。这个冷寂已久的院子,即将迎来一个珍贵鲜活的小生命。你说我还用在乎这些俗世的冠冕么?”
“齐君,您说得是真的?”
“这种事我还能骗你吗?我虽不是女人,但总归是要走到这一步的...相夫教子...”他说到这免不了触景伤情,嗓音里便显出几分抑不住的颤抖:“我这一生都不会有儿女,但好在将军体恤我,愿意将他的孩儿给我养,将来好对我尽孝,给我送终,为我祭扫。他都做了这样的让步,我又怎好再为难他们小夫妻。”
“齐君,您不要伤心,以后您就好好带孩子,让他...不,他一定会对您好的,日子也会好起来的。”
侍女的眼泪掉得比暴雨还急,哗啦哗啦的敲得他心脏阵阵紧缩。无衣师尹捂着胸口静了一会,本想说自己并不如何伤心。但照绿萼目前这架势,说了只恐会勾出更多的热泪,于是嘴巴便如河蚌一般死死闭住了。
☆、第 18 章
午间无衣师尹照例是要午睡的,他脱了罩衣,脑袋刚沾上枕头,就听见轻轻婉婉的风里,传来两个姑娘家宛若雀鸟般的活泼啾鸣。
殢将军对他家妾室还真是上心啊,不但要将她扶正,还要给她风光大办哩!
噢?怎么个风光法啊?
依祖制,妾室进府不是只准走偏门吗?所以今儿晚上,是要按平妻的规格,换了八抬大轿请她入正门,还要设宴呢!
哎,真羡慕他们之间,此生不渝的爱情哪。
是啊,看着就叫人又妒又羡的。
无衣师尹默默听着风中隐含的声声笑语,默默听着世人对殢无伤和封光之间,真挚爱情的齐声赞颂,心里木木的,毫无一丝应有的反应。
原来伤心也是需要力气的。
他实在是太疲惫了,那疲惫一下就渗透骨髓,让人只想沉醉梦乡,于是他闭上眼,悠悠忽忽的睡过去了。
睡到把流失的力气都补回来,他才睁开眼睛。窗外的天空,泛着一种清亮而又柔和的暖黄光晕,合着冉冉升起的炊烟,别有一种熨透肺腑的安宁气息。
它们太安宁了...太安宁了...
无衣师尹披衣起身,走至窗边。他徜徉在那更近一些的,称得上永恒的宁静里,顷刻之间就忘乎言语。
他忘乎言语,忘乎这囚他半生的旖旎幻境。那些不得消解的虚言妄语本要随那安宁远遁了,心底却又不得安生的拱出些回音。
只要封光死掉就好了吧?她不是怀着孩子么?抬轿之时若有什么闪失,那不就是一尸两命?
那声音见无衣师尹不为所动,更加把劲唧唧呱呱。
你不喜欢这个法子?也对,你最爱揣着样子装鸿儒圣君,非叫全天下都欠你的才会觉得舒坦。那好,我们换个法子,钉草人你总会吧?扎个小草人写上你自己的生辰八字,到了夜里那就是一出凄情满满的苦肉计哪!她不让你舒坦,你也别叫她舒坦。这才是平起平坐,平分秋色嘛。
无衣师尹如老僧入定般静静听着,并不出声。果然那声音与来时一样,突地出现又突地消失,来去皆毫无凭依。自那声音消失后,他的心就更静了,目光也就更专注了,他专注的盯着天光挪移的脚步。
然后那光便渐渐堕下去,它堕下去了。
它真的…堕下去了...
无衣师尹看着天边隐现的最后一点微光,心里有种即将没顶的溺毙感。
他退回床边,抱住那床绵软而又厚实的衾被,就像抱住一根浮木。
一霎时无数悲喜在脑海中呼来拢去,却只有一个念头越发明晰:要是那天不答应就好了,他以为自己能撑得过,能得解脱,所以才要答应。
但堪得破世事的人,原来不一定看得透自己浩瀚的人生。
因为无法置身事外,这次是真的身临其境了。
可笑他还以为能捱得过这痛,然这痛到了面前,他才发现之前想得太简单了,这次他很可能捱不过了...
“捱不过的话,就将你一直攥在手心里的自尊抛出去,说你不答应了。反正你的自尊早已奄奄一息,反正你让殢无伤失望也不是头一回,反正你有病,旁人也不致苛责你到哪里去。”
那声音太清冷了,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遗凉。那凉寒沁沁的,让人一瞬间就打起了哆嗦,哆嗦过后,无衣师尹便又默默追着光看了。
他想象得到他不允之后,满座哗然的目光,想象得到那人漠然的眼神。他已让他失望了太多次,便只剩下漠然了。
但这一次,他会让他如愿的。
是的,他会的。
但天黑得太慢了...它太慢了...
于是这山呼海啸、百转千回的煎熬等待,就像是一根棉线,在颤颤巍巍中,快要被拉到极限。
然比那极限更早到来的,却是侍女端着晚膳进来的身影。
“齐君,您很冷吗?”
“我不冷。”
无衣师尹说到这,慢吞吞的撩开被角,慢吞吞的走至桌前坐下,等着上饭。
他一如既往的平静优雅,只是这平静优雅里,偏又掺合着一种藏着头就露了尾的,颤抖等待。
莫非他已经知晓了,重新操办的细节?
绿萼心中突突直跳,亏得她下午还将整院人叫去外廊,嘱咐他们不准泄露风声。现在看来,这番功夫已是白费了。她藏有心事,动作便较往常生硬许多,不但差点打翻灯盏,就连布菜的顺序都弄错了。
不过无衣师尹此时倒未察觉,大概他的心力已全部花在等待上了。他端起本该最后盛的药盅喝了一口,像感觉不到苦似的,平静得毫无一丝波澜的表情。但那平静很快又变了,被晚风摇荡成暗昧不明的黄昏色。
尔后吹吹打打的声音便起了,再尔后无衣师尹便敛去表情。他放下碗,稳稳夹了一筷子桂花糖藕,放进口里细细咀嚼。这时他已恢复了惯有的姿态,隐含的颤抖等待业已消弭不见。看到这一幕,绿萼哪还有不明白的?她走至轩窗旁,刚要合拢窗扇,就听无衣师尹说了一句:“你别忙,让它敞着。”
“齐君,夜里风大,还是关上吧,免得您着凉。”
“别关,我不会着凉的。就让我听听吧,也好感受一番,这外面热热闹闹的喜气。”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怀念的笑,眼里映着窗外的光,明明灭灭的,尚余最后几分对于俗世的眷念。
“好,那就不关。”绿萼忍住心酸说完,便垂手到一旁候着了。眼下她也和无衣师尹一样,并未显露出半分哀戚来。
果然人皆如此,一旦伤心得多了,就有了程度上的比较。从泪流满面到痛哭失声到伤心欲绝到眼中无泪,再往上走便成了境界。有了境界之后,一般程度的伤心就不太容易感觉得到了。
现在绿萼便是在体会这种境界的产生,她告诉自己须得拿出刚强的气势来,将那些引人软弱的眼泪一并埋了,给她的齐君一些力量,让他捱过他人生当中最为荒芜的秋季。
他会捱过去的,她也会捱过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9 章
她也以为自己能捱过去,但看到无衣师尹惨白着脸色倒下去。她立马就跳脱了那种境界,咋咋忽忽的冲到他身边,扶住他心里又翻涌起一泡泡的眼泪:“齐君,您怎么了?”
“痛。”他只说了一个字,就死命抓着她了。他抓着她,身子却还不由自主的下坠,也连带她一起。
她半推半拉的将他弄到床上,才一会儿功夫,他额上就冒出了囤囤的细汗。他抓着她,眼里的光都洇散了,嘴唇倒还像有自我意志似的,执拗而又不甘的蹦出一字:“痛。”
绿萼顿时就掉了一地的眼泪,无衣师尹就像被那热泪烫着了。他缩回手去,嘴里支楞着又冒出许多痛来。见状不妙,绿萼一头奔往府医处。
孰料府医过来看过后,便摇头说是魇着了。这位府医是从太医院退下来的,老资历了,他说是魇着了那便是魇着了。但以往魇着了又并没这般厉害,是矣绿萼不住的恳求,让拿个方子。府医被她缠得没法,更兼瞧见无衣师尹痛楚难当,也是于心不忍,遂捋着胡须叹道:“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去找将军。他身上带煞,只要他肯在这屋待着,什么鬼魂都得被吓走。但他今夜肯不肯来,这我就说不准了。”
“好,我去请将军,这里劳你先看着。”见他点头应下,绿萼便挺身一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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