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殢无伤X无衣师尹]空蝉 作者:柔弱的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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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端正坐着,精神尚佳的样子,脸上颇有些不自在,不自在偏又一挺牙关道:“齐君,夜了,歇了可好?”
无衣师尹思及他若不肯睡,绿萼定要继续守着。遂笑一笑,点头应了。他收好卷宗,方脱了罩衣径自躺下。见他躺好,绿萼便进来吹了烛火,掩好门窗退下。
结果等她一走,无衣师尹就偷偷撑起身子,从床侧的案柜里摸出剪刀和燧石。他用剪刀剪去软垂的灯芯,随即摩擦燧石点燃它。见火光渐渐燃起,他才将那两样东西收好,烛台摆到柜上,柜沿搁着的一本史籍则捧在手里,借着昏黄的光细细品读。
近日他总是如此,夜里轻嗅书香,白日翰墨沾衣。文史的累积,经历的累积,灵感的累积,总归逃不过时间的累积。但掐指一算,原本绰绰有余的时间,原也没有多少富余。甚至随着病情的加剧,能不能完成还得端看天意。
然天意从来不向着他,所以他才急煎煎的死赶活赶,想于状态尚可时尽量多磨一点。
他晚上累积,白天动笔,日子过得倒也充实,就是白日里常感精力不济。这不翻着翻着,他便有了睡意。若照前两天的势头,他铁定是要继续翻下去的,但积攒了几日的睡眠不足,饶是神仙也熬不住。遂他便将书搁回原处,吹熄烛火歇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7 章
谁知睡到半夜,便觉全身钝重无比,尔后整个人倏地一轻,耳边还传来急遽掠过的风声。无衣师尹惊疑未定,正欲睁眼瞧个究竟,奈何眼皮竟如两座大山一般,沉沉搭在眼球上。
不但眼皮如此,身体每一部分皆不听使唤。挣扎了一气之后,他似乎明白做什么都是徒劳的了,遂渐渐镇定下来。他镇定下来,身子忽的一沉,随之便是肚破肠流的一阵痛,似有什么活物在他腹部死命抓挠。耳边还不甚清晰,像罩着纱笼似的,传来许多迫切而又焦虑的声音,其中一个最突出的赫然是...
“无伤,我好痛...”他气若游丝的哀唤,眼睛却还睁不开,腹部亦是排山倒海的抽痛,痛得他拼尽全力的想要抓住点什么。他伸出手去,且做好了再次被辜负的准备。但这次他的手很快被握住,紧紧的,恰到好处的力道,像是蚌肉一样牢牢的将他包起来,令人微微泛酸的担忧与爱惜。
自那人手中传来的爱惜之情,令无衣师尹腹中剧痛稍减。他努力的回握殢无伤的手,努力的想要安宥他自己并无大碍,但殢无伤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我在这里,封光...我一直都在,你要...挺住...”
“我不是...我...不是...她...”无衣师尹声嘶力竭的呼喊,然冲破纱笼障壁的,却是女人柔媚的声线,被疼痛绞紧成暗哑。
他...怎么会...
下/体撕裂的痛楚让思维停摆,而在他出声呼痛的同时,围绕在耳边的杂音渐渐变得分明。
“夫人,您加把劲啊!孩子就要出来了,想想太后对您的赏赐,想想您日后的荣光,您可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放弃啊!”
想想我日后的...荣光...不是苦楚吗...
羽睫抖颤,一下再一下,他终于能睁开眼睛,眼前却蒙着一层淋漓的汗水。淋漓的殢无伤焦躁得流汗的脸,淋漓的侍女慌乱得欲泣的脸。在这众多的脸之间,还挺着一个淋漓高耸的肚子,以及一只按在肚腹上,淋漓流泗的手。
那只手是握剑的手,看似柔然纤弱,实则煞然有力。能于呼吸之间夺人性命,带给他的敌人干脆利落的终结。
无衣师尹几乎是着魔般的看着那只手,盼望这次能得到他想要的那种终结。
在他期盼的目光中,那只手真的就按下去了...它按下去了...
他以为熬不过这层层的煎熬,至少能获得解脱。然逼仄的现实却不肯放过他,他只感受到了痛,好像整个生命里只有痛,却又并非能致人死地的那种痛。
于是他只能继续熬着,熬到眼里的光都快散掉了,偏偏还有那不知疾苦的人,不依不饶的在耳边劝哄:“夫人,您多努把力啊!生出来就好了,不然您前面的苦都白受了...”
“是啊,夫人,您马上就要熬出头了,加油使劲啊!”
熬出头...他真的能...熬出头吗?
黏黏的,湿湿的液体一个劲的朝下狂涌,小腹却并未因排出热液而变得轻松,反而涨得快要裂开。
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他还不忘挣开殢无伤的手。这是那人给予封光,并非给予他无衣师尹的温柔。他挣开他手,却又被死死握住,不但被握住,耳边还传来沉湎而又决绝的,满是破碎伤痕的声音:“你想抛下我一个人先走么?我不允!你常说,我若是不牵着你的手,你就会走得看不见。但我牵着你了,你这辈子就别想甩脱我。封光,你不要怕...这次你若熬不过去,就在前面那条路上等我,我会很快来陪你,很快...”
这个无懈可击的男人,头一次在自己面前显露出,满心满眼的伤痕。
原来,她竟是他的伤痕...
将她拢在身后,他才能竖起那层沉默而又坚实的障壁,倔强的去抵抗,这个人世外侵的所有悲伤。
失去她,他便不能称为无伤,也不能作为无伤依存于世。
真的...真的好...
若她死了,他也不会独活...
思绪到了这里便滞住,旋即他听见侍女惊慌的规劝,伴随着墨剑铩恸风雪的悲鸣,像是在对这个世间作最后的诀别。
“不要...”
他不知为何有了力气,豁出命去一使劲,那种飘飘荡荡、脚下悬空的感觉又出现了。然后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一阵脆生生的,石破天惊的,婴孩的啼哭。
“呜啊!”
那声音震荡他的耳膜,将他惊醒。他睁开眼睛,闻见身上浓烈得腻死人的香气,像是乌龟一样努力的把自己蜷起来,蜷成一团后耳边就变得好空虚,眼前也变得好空虚:空虚的枕头,空虚的被子,空虚的床,只能用来款待眼泪,清风和月光。
一想到这,心里居然又有点疼,他赶紧将自己蜷得更紧些,蜷到用膝盖抵住心脏,才觉得稍好了一些。但蜷了一会,耳膜就架不住阵阵轰鸣,连带身上沾染的香气也更浓郁,熏得他简直心烦欲呕。他敞开衣襟,那香气却还萦回不去,他这才发现那香气竟已渗入肌理。
这种扶桑花的香气,乃封光独有的衣香,若然被下人察觉,少不得又会引发猜疑:今夜他魂魄离体,夜奔千里。而封光恰逢难产,他便附于其身,潜意识里是想取代她,还是不想孩子出世?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心思,旁人又会如何看待?想到这里,他拉紧衣襟,艰难起身,也不叫人,只推门直直走到外面,投身于夜露深重的池塘中。
塘水阴凉,夜风霜寒。他泡到全身抖颤不歇,牙齿直打抖索,才抬起一只手。嗅见腕上依旧鲜明的香气,便不做声继续泡。泡到整个身子发僵,宛若被无数细针同时刺入,他又抬起那只手,细嗅时却仍有几分遗留。
他实在是冷得厉害,几乎快要没有力气,但想起那些流言蜚语,也只得静下心来泡着。同时为了缓解身上寒意,他又轻吟起几句诗:“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天涯路,已作靡不如初...”
夜风将他的声音吹得远远的再传开去,整个气氛怅然若失,令人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8 章
“无衣。”
记忆里曾有人这么唤他,带着刻意的亲近与明显的讨好。那时他的父亲贵为右丞,他人在秀士林求学,唯谨记与人保持距离。他不愿牵扯过多情分,不愿动用父亲的关系,因而他和每个人都很亲近,却又都不亲近。
后来他入了国士林,每日作些繁络学问,酣沉文章。官场、祖制的通病弊病一条条看在眼里,便把那勇于变革的雄心暂且消忘,恨不能向清风明月自荐枕席。
奈何天不遂人愿,界主偏在那一届仕子中挑中了他。于是想着也罢,直面这人世的磨难与企望,若不能独善其身,那便投身洪流吧。在这染缸里翻滚,倒也活出几分真的色彩。然入朝为官的昔日同修们,心里大抵是膈应的。毕竟他是后来者却反居其上,简直不把人以眼量。于是这些是非曲直的嫉恨,搁到嘴里露一小边儿,林林总总的就传到上头那位的耳朵里。
界主叫了他去问话,且说这年轻人年少轻狂,便不得人缘。不得人缘,便难沾到情分。沾不到情分,便徒生几多口舌。他一开口就是雾煞煞一片,连断句都是拐弯抹角的。无衣师尹心里明白,却低头作出虚心受教的样儿:“界主教导得很是,不过晚生,即便想和他们混熟,怕也是不能的。”
“为何不能?”
“晚生不敢说...”他适时泻出一点颤抖,且将那颤抖极好的融进语气里。
界主此时,倒像是真生出几分兴致,徐徐的劝诱道:“你说罢,孤恕你无罪。”
无衣师尹听着,面上看似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攒得更紧些:“晚生觉着,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总要有些距离,方得清净。”
“你说得倒也不错,如此你退下吧。”
珥界主道一声退下,无衣师尹赶紧躬身退下。结果翌日就受了提拔,司谏议一职。批文下来,他心中通透,人却带着几分忐忑。他合该忐忑的,这才符合官场新血的身份和心理。
自那之后,这风潮起涝的官场旱海里,又多了一个人的身影。有人在岸上搁浅,有人在浅滩迷途,还有人在水里可劲儿挣扎。四处皆水茫茫,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也没有能够得着的臂膀,于是便独得顾虑全无的界主,抛出那一根救命的绳索。
他是他仅有的倚仗。
他便把心定下去了,而他,便也把心定下去了。
初掌权的那几年,几经沉浮,几经磨难,却还残存着对于太平盛世的企望。为了这份企望,可以污了这手,也可以污了这心吗?他默默的逼问自己,闲暇之余,总不忘登上云淼塔顶隔栏相望,对面那座耸立云端的高塔,是他这辈子难以企及的地方。
塔名四依,埋葬着先贤们的英魂。是慈光每一个读书人,死后梦想进入的地方。但这地方于他,到底是不配的。虽是不配,却并不妨碍他站在对面,望着前方巍然耸立的高塔,和影影幢幢的,层层叠叠的楼宇。那些屋檐的脊线一圈一圈的,像是心事微漾的涟漪,也像是用来见证光阴逝去的年轮。
那时慈光并非是永昼的,于是举目所及之处,那些人世局促艰微的凹凸,衬着尽皆燃起的凡间烟火。便是这俗世的温情与流丽,让他觉得做什么都是值当的。
很值当。
他往那权位上爬得更高些,高到已不胜寒。人们看向他的眼神,便益发虔诚,也益发遥远,淼茫得像隔了层大雾。他们匍匐于他的脚下,望着这个如立云端之人,发自内心的颂扬他。
但他从那翻涌的声浪里,听到的只有寂寞。
千呼万唤,萦回不去的,寂寞。
他看着底下那些人的眼神,带着期许和企望的,便坦然受了这寂寞,脑海里还自动冒出一阕应景的诗:“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天涯路,已作靡不如初...”
每当心中生出遗憾或困惑,他就吟诵起这几句诗。反反复复的吟诵,时间长了之后,这些藏在岁月里呼吸可闻的缀脚,就变作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倔强的对抗着,那情绪外泄时的隘口。
无衣师尹轻眨了下眼睛,那些鲜明画面就模糊成往事。眼前是寒浸浸的一滩池水,天边是孤零零的一轮明月。
他默不作声的泡着,泡到天边泛起浅浅的,怅然的烟蓝,身上香氛才完全隐去。于是他僵硬而又费力的将自己捞起来,拧干水分晾到床上,满覆湿气的单衣则搁到锦画屏风上,用来隔绝不请自来,满目浮凉的辰光。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9 章
天将明未明,正是一天中最昏愦的时段。
无衣师尹平摊在床上,听着窗外几近消弱的蝉鸣声,脑海中走马观花似的,又掠过种种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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