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师兄还认识猴子的师傅吗?猴子这般本事,想来他师傅也是了不起的人物了。”
明月憨笑声起,音若铜铃。
我在房中,磨蹭着拂尘檀柄,微微而笑:
清风我徒,我门七十二变之术天机算尽,又岂是那些狐鬼妖精的障眼法能比得了的?金睛能破障眼法,却瞧不透我这偷天术。当年那猴儿浮大闹天宫时,诸天神佛、三清众神将他绑在锁龙台上,雷劈电劈却都奈何不得悟空。“俺老孙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他那傲然凛凛的话,可从未堕了我门威风!嘿嘿。
况且,他与你原本同门,气息相近,又岂会疑你,动用那火眼金睛?
“那猴子的师傅?哈哈……不可说,不可说……”
清风大笑。
不可说,不可说,可明月我徒,终有一日你会明了这惊天动地的人物,你得叫他一声小师兄。
7.
算来悟空一行已经去了五六日了。
清风徒儿说我赔了一树草还丹,这买卖不划算。对我而言,只要悟空少受几日折磨便是划算。
师兄算尽缘法,悟空既然答应了送他徒儿归西,定当恪守诺言。只是那唐僧从前是个无情的主儿,今世也是个迂腐的秃,他不识好歹,恐总是要怪罪悟空。我见那猴子头顶的箍儿那般熟悉,定是师兄使了法子让悟空戴上。
那紧箍我自认得,当年祖师赐此宝与师兄便说可捆天下万灵,念咒之时有抽筋剥骨之痛,刮骨洗髓之疼,愈是抵抗愈是狰狞。唐僧得了这件宝贝,自然苦了那调皮的猢狲!
师兄啊师兄,你也真狠,说是悟空顽劣,须这般压制,却从不曾想你那金蝉徒儿今世却是肉体凡胎,他嘴唇动得轻松,我猴儿却是痛如刀绞!
这俗唐僧吃了草还丹,必定从此身轻体健,再无病厄之灾,取经之路从此自当顺遂多了。
我这猴儿当年顽皮,曾将老君的丹丸当豆吃,这前后两枚人参果于他而言再无更多的延寿之功,但人参果性最清冽,对补脑醒神也最具疗效。如此一来,只盼唐僧再念咒之时,他那头痛能好过一些。
至于那菩萨、仙翁、三星九老、东华帝君……嘿,他们当然不知我便是猴儿师傅,只是我当着他们面与猴儿结拜,他们又吃了我的参果,若日后猴儿有事相求,自然少不得卖我薄面……
如此一举三得,尤其是浪费?
为了这猴子,我纵是将灵台方寸山一应之物悉数搬来,又有何可惜?
原本就是我亏欠他多矣!
他为医树,遍游三岛十州,访求仙翁圣老之时,我都知道;他无奈之下,折回西牛贺洲,寻访当年学艺之地,我也知道……只是,他再也寻不到当年那道观,那烟霞,那溪涧,那众人了
……
灵台方寸山,皆是我灵台造化之功。
便如灵山,若释迦在,灵山在,佛国在。若释迦去,灵山没,佛国灭。
若我在西牛贺洲,西牛贺洲便有灵台方寸山,若我不在,那儿再无三星斜月洞。如今我在五庄观,猴儿去西牛贺洲自然遍寻不得。
他泣泪横流之时,我都知道。几次三番意欲露出本相与他相见,又恐这猴儿聪明,瞧出我这镇元之体来……
罢罢了,少不忍则乱大谋。你真心实意痛哭一场,也让我知了你心中一直有我。
我终究不必师兄狠心,能眼睁睁看你受尽苦厄却无动于衷,遂让观自在卖了一个人情与我,总归是他年旧识。一树起,烟尘生。 共举案,兄弟成。
今朝这一番绸缪,只盼他年得恩果。
师兄你想来寡情狠心,想来不会让我失望。
我从此便就在这里,且等着猴儿回来找我……
8.
其实我常常回想,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着猴儿这般挂念?
师兄想来是从这猴子出生之初,便存了那般收服顽猴的念想。而我当年,不过觉得这石猴子脾气不小,骄傲可爱的紧罢了。飞萤光散影,过雁字排云。
那夜三更,他从旧路径至后门外,只见那门儿半开半掩,便喜道:“老师父果然注意与我传道,故此开着门也。”我假寐半夜,他便在榻前跪了半宿。“师父,弟子在此跪候多时。”只这一句,便让我微微一暖,这孩子好耐性、好脾性。如此瘦弱的身子便让我生出几分怜悯来。
那时候,尚且只是叹息怜悯,再无其他。
后来授他技艺,三年之内便学会我腾云驾雾、七十二变,纵是天纵奇才的师兄当年求艺师祖门下,也不过如此。后来我常想:为何师兄只教我传他这几般本事,又嘱我只可教其六七分满?
——想来师兄也怕他太过聪明,学得太多,日后如我一般不好随意揉捏吧!
这玩弄人心的大和尚,我自懂后,便来不喜欢!
悟空如此聪慧,我爱才心起,自是宠溺。颜面上虽则严厉,对他那点骄傲却从不打击,甚至有点惯纵之意——从石头中蹦出的野猴子,原本当有这般桀骜灵气,打击作甚?只是我未曾想,他这般脾性,竟会惹得如此惨淡收场……又或者,我分明知道,却不愿多想。倘若逼他改了脾性,他也就不是悟空了。
那日师兄灵山传音,让我逐他出山。我面带肃杀,赶了他去,言辞狠厉,毫不留情。
悟空垂泪而去,我心中也微微一涩:如此聪慧的徒儿,谁知我日后还能碰见不能?心里甚至有点微怒:好个师兄,白白让你捡了这般便宜!
不过心想着,那时我尚未脱离灵山,佛本是道,这界限也没那般严苛。心想着,日后终能再见,便微微一哂,不再想它……没曾想,猴儿竟这般顽劣!
捣地府,抢龙宫,打妖王,收群妖,好不威风!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徒儿……
封大圣,偷蟠桃,盗御酒,吞仙丹,好不热闹!东方诸仙多友朋,我徒儿人缘向来不错……
他这般无赖脾性,自然也惹恼无数仙家。只是,你们全偏偏奈何不得他……单枪匹马,谁敢挫其锋!嘿嘿,再说,老子向来护短,要教训他也自有我来,哪里轮得到你们插手?
只是,只是,我没曾想,师兄竟然这般狠心!
趁我闭关起卦之时,偷偷让观音请了玉鼎师兄的徒儿杨三郎,又撺唆老君扔了个镯子!真真无耻……
斩妖台上刀砍斧剁,雷打火烧,毫不能伤。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妖猴,师尊是谁,竟这般难缠!”玉皇殿上大怒。
“呸!老孙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天不收低不管!近日被你捉住,全凭你等奸计!又岂能报我师傅名号,堕了他的威风!”
许久之后,我想起这句铁骨铮铮的话来,依然心怀安慰!不愧是我的徒儿!
那日我隐匿云头,千里之外,便只见他昂首而立,虽身缚铁锁,却依旧目光湛湛,倔强之厮!少年意气,傲气干云!那般潇洒!
“那猴吃了蟠桃,饮了御酒,又盗了仙丹,——我那五壶丹,有生有熟,被他都吃在肚里。运用三昧火,煅成一块,所以浑做金钢之躯,急不能伤。不若与老道领去,放在‘八卦炉’中,以文武火煅炼。炼出我的丹来,他身自为灰烬矣。”
老君本来恼他无礼,想给这猴儿半点厉害,被我偷偷灌了几次酒,反倒将他烧出一双火眼金睛来。
那泼皮猴子只道老君本事不够,又岂知我这一早把他驱出门墙的师父对他这般照看?
但他也太顽劣,一脚踢翻丹炉,持根铁棒就打上了云霄殿来!
一时间金光四射,天界哗然!刑天之后,天界第一猛士,非其莫属!
我心中一跳,出了方寸山就要上天收服他!
谁知又慢了师兄一步!
师兄啊师兄,向来算计如此之准!想来这泼猴脾性也被他算得半点不差,恐我心软央求老君的事情他也了若指掌,早已洞悉了!
否则,岂能猴子前脚刚闹事,他后脚便出掌?!
悟空也是淘气,尽一泡尿撒在师兄掌间!
师兄反掌而下,笑而不语。
一座五指山将他压得严实!
可他是我教出来的徒儿,天地间无人能杀他,纵是师兄也不能!
一座小山尤其能压得住他……
况且,师兄你费尽心思制造如此多的“巧合”,又岂能真的让他难过?!
我遂笑着返回方寸山,心想:
你这皮猴子,也得有人收拾收拾你,才能知天高地厚!
只是……我未曾想,师兄竟然这般狠心!
这一座山怕压不牢固,一张血咒便召唤来万钧之力附加其上,将我那猴儿压得残喘不得……风霜雨雪,竟要五百年不去管他!
“师兄!你对着猴子这般忍心?”
“不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如何能让他收敛性情,如何能让他自动皈依?”
“五百年不吃不喝么?”
“那又如何?当年我菩提树下参禅,不也千年不曾睁眼?”
MD,大和尚,那时候你多大?他现在多大?那时候你跟师傅修炼了多少年?他才跟老子修了3年!
“师弟莫恼,如此方是自在缘法。”
“自在缘法?”我冷笑。
最不喜欢他这幅德行,明明将人算计的毫无退路,明明将人逼落水中,然后递了根稻草施舍,便叫“自在缘法”、“善在机缘”了!先埋桩子后挖坑……这叫狗屁缘法?
倘若这猴子不抓这根稻草呢,你便要将他饿死!!
不是你的徒弟,你自然不心疼!老子心疼!
“师兄!若要这般的话,从此你守你的缘法,我得我的自在!”
我拂袖而去,从此灵山再无接引,世间再无菩提!
9.
“弟子本来懵懂,不知多少时节。承蒙师傅教诲,自当恭敬终身。”
当年拜师之时,他言笑晏晏,何等温顺乖巧,如今却这般落魄凄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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