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戏+番外 作者:慕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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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霖道:“许……”
这川清城里倒真有几家姓许的大户,那些兵油子决定见好就收,忙忙地收了钱,拱手道:“看许少爷这样子,就知道是秀气的读书人家。是我们瞎了眼,许家两位少爷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和跟那个偷了人还害死自己老子的通缉犯有什么瓜葛。”
许一霖身子一震,他上前一步问:“什么?”
那人道:“就是我们大帅的小儿子!啧啧啧,那真是个畜生!偷人偷到家里的姨太太身上去了,还怕事情暴露,给大帅换了药,害得大帅中了风,至今躺在医院里……这不,医生才刚刚查到大帅中风的原因,我们参谋长派了人围了那小子家里,哪知道那畜生的耳报神比谁都快,早溜得不见了……”
那人笑道:“不过也溜不了多远了,现在全城通缉!哼!我们参谋长说了,秦二少狐朋狗友多,但这等灭人伦的畜生,一旦发现有谁收留了他,连人带家,有一个算一个,全抓了再说,我们这是命不好,没轮上搜他那朋友的家,不然也不用叨扰许少爷您了!嗨!也不知道上面说要查医院作甚?!秦二少还能藏到这医院里来?这里可没他的熟人!”
那些个士兵说笑着就走了。旁边的护士气不过,道:“我呸!什么东西!一进来就看着人的衣服料子,哪里是查人分明是敲诈!”她转过头对着许一霖道:“你……嗯?你怎么了?受凉了?”
许一霖背靠着墙,他脸色惨白,额头上的汗此时全冒出来了。他勉强抬头朝那护士笑了笑,然后右手扶着墙走回病房。
房间里,医生早不见了。白色的病床上,秦兆煜坐了起来,他靠在床头,抬头望着站在门口的许一霖。那双凤眼一眼不错地盯着他。
他虚弱地只能用气声道:“现在知道你惹到什么麻烦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10
许一霖倚门站着,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下来。他脸色白如墙灰,胸口一阵恶心,这通常是他快要发病了的预兆。
但如今他怎么敢病!
许一霖咬住下唇,拿出随身带的药。他的每件衣服,每个荷包里全部被装了药,许一霖就着被咬出来的满腔血腥把那药咽了下去。
此时,他嗡嗡作响的脑子里就剩下了一个念头:不能回去!绝对不能回家!这是他做出来的事,他不能把许家扯进来。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病人:“……他们说……你私通父妾,谋害亲父……”
许一霖一步步地过去,问:“是真的吗?”
秦兆煜抬头看站在咫尺的许一霖,道:“要是真的,你打算如何?”
许一霖怔怔地看着他,他从那乌黑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狭长的凤目,笑中带讽,仍是他当初撞见的那双眼目。
那时,戏台上的吕真人正醉卧风流,亵玩牡丹,望着花精的那双眼里,傲意与不甘,像一根刺,孤零零地扎在眼底。坐在台下的他突然想到,稼轩绝望于仕途,以愤慨失志之情写下“自断此生休问天,倩何人,说与乘轩鹤。吾有志,在丘壑。”时,注视笔墨的就该是这双眼,就该是这样的眼神。
“不,你不会做……你不是这样的人……”
秦兆煜冷笑。如今他困在末路里,虚弱又狼狈,又自知眼前之人无害纯良,便无力去收敛那骨子里的尖刻。他撑起自己,抬头,凑到许一霖跟前,飘飘的呼吸吹到许一霖的脸上,他轻声道:“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个什么样,你又知道?”
那轻佻的尾音刮过许一霖长长的睫毛。许一霖怔了许久,他呆呆地答道:“是孟圣人说的,君子所性……见于面,不言而喻……你不是那样的人。”
纵然是许一霖不涉交际,不知人事,但他并不蠢。自古权位就是一笔血账,书中笔笔尽载,刚刚那兵的话语里并不知道秦兆煜受伤了,在下令时隐瞒了人犯这么重要的信息,只可能是秦兆煜中枪的事由不能说出口。而且当初,在茶楼上,秦兆煜那句话的意思……
许一霖道:“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睟然见于面,不言而喻……十恶不赦的人,不会有你眼中的东西。”
秦兆煜愣住。
这番话,若是换一个人来说,秦兆煜早就笑出来了。但这人不同,秦兆煜混迹梨园,不至于分不出真情与假意,这人的纯真出自天然,情真真,意切切,他是真信,也真的这么认为,故而言语坦荡直接。
他张出来的所有的刺,就像一个成人百般挑剔着幼童,背后是说不出的外厉内荏,虚弱无耻。
许一霖看着他:“我不知道你今晚做了什么,但只要不违大义,我都愿意帮你!”
他握住秦兆煜的手。
“但我真的不能把许家拖进来……我会帮你,这是我自愿,但我不能带你回许家。我另外找个地方,我带你藏起来怎么样?”
“我现在手上已经没有钱了,但我带了这个出来……”
许一霖拿出一个镶着猫眼儿、红宝石、蓝宝石的珐琅胭脂盒:“这是父亲当初给我生母的聘礼,我怕钱不够看病……想着把这个抵在医院也能用……等天亮了,我托护士给父亲带个信,就说我应朋友邀约,要出去大半个月,然后我们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我把这个抵给屋主做租金,可以吗?”
两人的距离隔得极近,近到秦兆煜能清晰的看见许一霖瞳孔里的纹理。那瞳中一丝一缕的纹理,清楚明白,眼白干净,一如其人。
许一霖道:“不够吗?可我也只得这个了……啊,我这身衣服应该不错,可以和人换钱……”
秦兆煜张了张嘴,他想出声,但出口就是一阵咳嗽。许一霖忙坐到床上了,给他抚背。
秦兆煜他觉得心里堵得慌,喉咙里被一个东西哽住。他勉强抬头看着许一霖,柔声道:“我是去杀陈阮陵去了,但没有成功……”
许一霖睁大了眼。
“在火车站,我大哥身上一共中了三刀,刀刀淬毒。我顺着毒物的来源,和杀手这两条线找上了陈阮陵……但我没想到,我去找上那些人的时候,陈阮陵竟然敢对我父亲下手……”
“今晚是我父亲五十整寿,本来是想杀了陈阮陵给他做寿礼,但还是失手了……我本意是若死在那,自然仇怨兼消,若侥幸能逃,就出城……但我伤得太重,所以我才找上你……”
“我是在利用你……我不甘心……”
“血亲之仇,一仇未偿,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所以我找上了你!”
“我只想着你看上去病弱,或许有能用得上的药,还能借你家藏一藏。若你不肯援手,我还藏着把匕首……知道我为什么会从车上滚下来吗?因为那姿势方便藏刀和出刀,那时候挟持你拿些药走总还可以……”
秦兆煜一点点地说着自己早就勾画好的退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底牌全亮给这个人看,但他再不把哽在喉咙这东西吐出来,他能咽死自己:“我知道一条小道,哪怕高仲祺他封了全城,我养好了伤,照样能出去……”
秦兆煜摸上许一霖的眼:“我哪里是什么君子?圣人说的,听听就好了,不要当真。这些话,是专门骗你们这些人的……”
许一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愣愣地看着他。
秦兆煜道:“许一霖。”
许一霖迟疑道:“是……”
秦兆煜道:“我请求你,我需要你帮我!”
“我不能死在这!我必须要活下去!陈阮陵还没有死,父兄血仇,我不能让他舒舒服服地活着!”
他眉宇盛怒,眼中恨意冷冰。许一霖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他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许一霖呆呆地道:“我要怎么帮你?”
“我母亲出身金陵虞家,只要你送我到金陵地界!不,不需要到金陵,只需要你看护我一段,等我伤好就行!若我能回来,你的恩情,我必有所报!”
许一霖怔怔地道:“我不是为这个……我也不一定能……”
许一霖突然住了口。
他直直地看着秦兆煜,一个念头突然就这么钻进了他的脑子。他吞了吞口水,道:“如果你能活着回来……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秦兆煜道:“只要你说,我万死不辞!”
许一霖道:“我的身体不好,医生说我是不能长寿的……如果……我希望你能照看我父母……”
还有……我父母百年之后,我希望你能替我为他们摔盆……但许一霖最终没有说出口。替人摔盆,这举动到底太亲密,这句话,说出来就是近乎求婚了,他不想被认为乘人之危。
秦兆煜一愣。
许一霖看他没有回答,不禁问:“不可以吗?”
秦兆煜道:“不,没问题。”
许一霖看着秦兆煜,一字一字地道:“我一定把你护送到金陵!”
他在心里起了誓:“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
☆、11
秦兆煜伤在右胸,子弹崩了他一根肋骨,穿体而出前还顺道儿伤了肺叶。
按说这种伤,理应是先清创,不做缝合,要待开放引流一段时间后,三到五天再进行缝合。这样能避免出现由清创不彻底引发的感染,和因胸内气压上升,组织缺氧坏死等的情况。
偏秦兆煜等不了。
巧的是,这位随意开单据的值班大夫,品性也够不着尊业德高这几个字,他那点子医德在清创时就被耗了个尽,病人既然要急着出院,俗话说“给钱就是上帝”,他也就从善如流地当了回买卖人。
秦兆煜借着麻醉药的劲强撑着与许一霖许了一回誓,然后就跟烧到了头的蜡烛芯一般,又陷入了一次短暂地昏迷。
等他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窗外鸟叫虫鸣,尖尖细细的响着。屋顶的灯关了,但病房里已能视物,四周静悄悄地,只剩下秦兆煜的呼吸跟着外面的声响一起一伏。
病房里空荡荡的。
许一霖不在。
秦兆煜勉力想坐起,他的手刚一动就碰着了个硬东西。那东西触手冰凉,形状明显。
勃朗宁手枪。
秦兆煜的手紧紧地扣住他的枪,缓缓地舒了口气。
他躺在床上,看着医院灰蒙蒙的天花板,一分钟一分钟地捱着时间。四下里一片沉静,他心里的一个声音悄悄地冒了个头:回去啦!他好端端地做着自己的少爷,为什么还要跑来跟你出生入死?救你一晚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秦兆煜冷冷地瞪着这细声细语的心鬼。
那鬼絮絮叨叨道:你知道他喜欢你,可那点子喜欢劲值得什么?更何况,就是他三纲五常的君臣之份,还得君先有仁,臣才尽忠,你如何,自己心里清楚。
秦兆煜皱着眉看着那只叽叽咕咕的小鬼,一巴掌过去直接扇死了它。
“你醒了?”
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秦兆煜偏过头,看见许一霖站在门口,端着一个盒子,走了过来。在早晨清冷的空气里,他闻到了一丝米粥清淡醇厚的香味。
许一霖果然从盘子里端出了一碗粥。他坐在床边,扶起秦兆煜,整了整枕头,让他靠着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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