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玄]鹤顶红 作者:顾流光
Tags:
或许,是他第一次来到八哥的书房,与他们一同议事,尽显年少轻狂之态。
又或许。
是年幼时的那一次比试。
正值盛夏,天气酷热,众阿哥迁往避暑山庄,在园子里闷得慌,允禵便提议找些乐子,摆了个小小的擂台,兄弟之间比试一下射箭。
允禵年纪尚轻,这射箭的功夫却很是不错,得到诸位哥哥的夸奖,而他只是得意地仰着脸,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这小子。
允禟只是在一旁喝茶,笑容玩味。
“九哥!”
允禵终于唤他。
他自己知道,他的射箭技术都是允禟指点的,但他苦练多时,难得寻了机会,自然想与“师傅”好好切磋一番。
他倒也没有推辞,搁了茶杯,就迎上前去。
张弓。
拉弦。
刹那之间,箭指红心。
众阿哥纷纷喝彩,允一向心直口快,笑道:“十四弟,你还不知道吧?九哥的箭法啊,可是我们阿哥之中最顶尖儿的,看来你要输了!”
允禵大笑,“那可不一定!”
瞧他自信的样子,自己也笑得开心,便把弓递给他。
同样的张弓。
同样的拉弦。
当时,他在想什么呢?
似乎只是瞥了这个弟弟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允禵的脸上,稚气未脱,却有着满满的沉着与坚定,眼神清澈得很,悄然浮出一缕动人的光,宛如上好的琉璃。
他一定不知,自己那时的样子,多么好看啊。
不知他可曾记得?
那张冷峻的脸上,竟然绽出一抹淡淡的笑。
允禟从小便极其喜爱骑射。
当他策马驰骋的时候,允禵才刚学会走路。
还记得,十岁的时候,他耳疾初愈,先帝便想带他外出消遣。他作为最年幼的皇子参与行围,首次出猎便用猎获了两头鹿,逗得先帝十分开心,从此往后的每次行猎,他总会把他带在身边。
先帝还曾在折子上写朱批,“九阿哥甚勇敢,骑马强于其他阿哥。”
他从公公那儿听说了这件事,开心了很长一段时间。
父子二人最快乐的时光,也就是那时了吧?
后来。
允禵渐渐长大,似乎特别崇拜他这个哥哥,总是在他身边转悠,二人年岁相差不少,却是兴致相投,既爱诗文,又擅骑射,便走得越来越近,才有了在宫中比试的那一回事儿。
再后来。
先帝赐婚,允禟将立董鄂氏为福晋。
既是帝王家的子孙,他早已做好了身不由己的准备,但是当那一刻真的来了,他发现自己仍是不情不愿。
大婚前夜,他喝得烂醉。
那时的事,他已记不太清了。
但他仍然记得,允禵前来探望,却被他按在了墙上,吻住了唇。
后来,便已没有后来了。
大婚之后,洞房花烛,他用喜帕蒙了福晋的眼,满目猩红,是花开,是泪流,是重叠的喜字,是处子的鲜血。
他不知怜惜,只知一味疯狂地索取。
直至翌日,九福晋抱恙在床,无法进宫请安。
已有婚配的阿哥们心下了然,对他暧昧地笑着闹着,唯独允禵冷着一张脸。
他再也没有对他笑过。
“吁——”
骏马前蹄一蹬!
车身剧烈一晃!
允禟一时不防,手肘狠狠撞上了侧壁,顿时麻了一片。
马夫勒紧了缰绳,仍是被这变故吓了一大跳,顿时滚下了马车,跪倒在地,拼命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奴才该死,冲撞了九爷,请九爷恕罪!”
九爷阴晴不定的脾气,府里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
这般冲撞了他,怕是要受重罚!
若是平时,允禟兴许早已发难,但此刻的他,心里想着别的,却是一脸漫不经心,懒懒地道:“冲撞就冲撞了吧。”
马夫并未起身。
允禟掀了帘子,有些不耐,“怎么不走了?”
马夫不敢抬头望他,颤抖着身子,一句话堵在嗓子里,说也说不清楚,“方才街口发生爆炸,这才惊了九爷的马,有人——受了重伤——”
爆炸?
天子脚下,竟也有人敢做如此出格之事。
允禟心中寻思着,脸上却仍是一片淡然,“与我何干?”
“那人——他——”
允禟被这马夫勾起了好奇心,又见他支支吾吾,口齿这般不利索,不禁恼了,便又加重了语气,“有话便说!”
马夫被他一吓,忙不迭又磕倒在地,前胸后背,尽是一身冷汗。
“受伤那人——长得——长得好像十四爷——”
十四?
允禟心中一动,吩咐马夫靠近了去。
支着帘子的手,又抬高了些。
地上那人,已经陷入昏迷,虽是一身血迹,却也掩不住他一身讲究的衣裳,浅杏色的缎面,掺了金丝绣的边儿,在日头下倒是看得清楚。
看来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但那张脸——
那张脸,倒真的与十四有九分相像。
允禟看了又看,终是笑了。
“有点意思。”
马夫看不懂主子的表情,愣在一边,不敢做声。
允禟收回了手,一红一绿的宝戒消失不见,暗紫色团花的帘子顿时遮了他的脸面,看不透他的神色。
“带走。”
“九爷,这不好吧?”
马夫吃了一惊。
当街掳人这事儿,他可没有干过!
更何况,这人长得与十四爷如此相像,定是个烫手山芋,麻烦得紧。
犹豫之间,只听允禟声音一沉,自帘后传来,语调依旧是慵懒的,却带着十成十的不耐,平白生出一丝冷意。
“我说了,带走。”
“是!”
☆、心怀鬼胎
作者有话要说:
纱窗映绿。
烛影摇红。
一人静静躺在床上,似是在沉睡。
另一人则坐在床边,久久地凝视着他,动也不动。
像。
真的很像。
允禟第无数次在这般叹道。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唇,唯一的不同便是那睫毛。
允禟伸出手,轻轻拂过那紧闭的双眸,十四的睫毛很短,双眼便显得越发有神,而他的睫毛很长,像一把小小的折扇,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白少初。
他竟是江南白家的人。
将他带入府的那一刻起,允禟已将他的底细摸得一干二净。
这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儿,身上衣饰皆是上品,虽然料到他出身不差,但也没有想到,他便是江南首富白世朗的儿子,父亲去世以后,他便成了白家的主子,上个月举家迁来京城。
这样也好。
除了这张脸,倒还有别的利用价值。
“咳——”
这是哪里?
折扇似的睫毛动了动。
原本死寂的一张脸,顿时飞起了一双蝶儿,渐渐鲜活了起来。
“你醒了。”
是谁。
是谁在说话?
白少初只觉头疼欲裂,不,不止是头疼,全身都像散了架似的疼,那声音仿佛从虚空之中传来,很好听,却又教他听不真切。
眼前仿佛有光。
他睁开眼,想要看得更清楚,却又被那光刺得闭上了眼。
红如血。
绿如毒。
他记得这道光。
在他陷入昏迷之时,曾在一个人的手上,见到这样的光。
那手抚上了他的额头,略微带起一丝凉意,很舒服的触感,叫他不由自主想要靠近,“还好么?”
白少初挣扎着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好看的面庞。
墨色的眉,深邃的眼,挺直的鼻,微薄的唇,隐隐透出一分疏离与高傲,却又不是关切地注视着自己。
白少初正想说话,不料喉头一甜,竟咳出一口乌血。
那人已有准备,掏出一方锦帕,细细擦拭他的唇角,“大夫说了,你伤及脏腑,吐些血倒是正常,吐干净了,身子便也好了。”
语罢,他又递来一杯温水,喂入自己口中。
温柔。
这是他多年未曾感受过的,温柔。
许是病中之人容易多愁善感,白少初垂眸,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稳住心底翻涌的情绪,“在下白少初,多谢这位兄台相救。”
允禟讶异于他的冷静。
转念一想,何不顺水推舟,装作从未查看他的底细。
“白少初——”
允禟一边念着他的名字,一边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江南白世朗是你什么人?”
白少初一愣,“正是家父。”
允禟道:“我与白世朗虽然交情不深,倒也一同做过几桩买卖,是个挺上道的生意人。”
白少初叹道:“可惜,家父已经西去。”
允禟并不在意,听到故人逝世的消息,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即又问:“现在白家,是你当家?”
“正是。”
“谁这么大胆,敢动白家的主子?”
“说来惭愧——”白少初微微苦笑,那一刻却是眼神清亮,似乎早已洞悉一切,随时准备反手一击,“怕是自家出了暗鬼,看不得少初当家。”
犀利。
果决。
这样的眼神,允禟特别喜欢。
“那你便留在这儿吧,有我在,自然无人敢动你。”
他究竟是何人?
如此霸道,如此傲气,却不叫他生厌。
白少初又是一阵咳嗽,伸手按住剧烈颤动的胸口,“尚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差点忘了。
他还没有自我介绍。
允禟把玩着指间的宝戒,淡淡地道:“唤我一声九爷便是。”
九爷!
白少初心中一惊。
京城内外,除了九贝子允禟,还有谁敢自称九爷?
自他醒来,便已看出眼前这个救命恩人非富即贵,却不料他竟是帝王血脉,而且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
“少初初到京城,不识尊卑,多有冒犯之处,还请九爷恕罪。”
有趣。
允禟一直望着他,眼神淡淡的,却像刀子一样锐,想从那一张脸上,瞧出各种表情的变化,惶恐也好,谄媚也罢。
但他什么都瞧不见。
除了那一刹的惊讶,那一张好看的脸上,只有平静。
若是十四——
想起那人,允禟眼神一黯。
他想到了什么?
白少初看得分明,却也没有点破。
不过转瞬,允禟又恢复了那一脸似笑非笑,“你身上有伤,不妨在这儿修养一段时日,白家的事我自会派人打点。”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