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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亡妻的首饰，它属于我儿子的母亲，”瑟兰迪尔缓缓开口，他的眼神，沉寂又冰冷，声音轻微高了一些：“她是我们精灵一族的王后，未来的精灵之王过世的母亲。”

“我很抱歉。”索林只能重复这句话。

瑟兰迪尔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等等，”索林拉住了他的衣袍又立刻在瑟兰迪尔稍显严厉的目光下放开，“等等，瑟兰迪尔，我有东西要给你。”

“这算是你要给我的补偿吗？”

“不，这是我一开始就为你准备的礼物，最近才做好。”索林小心翼翼地打开背上背着的行囊，黯然的蓝色的眼睛又明亮起来，散发出宝石一样的光芒。

瑟兰迪尔的表情微微柔和了下来，看向矮人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件镂空的金属丝环编成的上衣，柔软如眸光，绵长似水波，在月光下有着熟悉的、不可错认的特殊色泽——和价值。

“这是什么？”瑟兰迪尔抚摩着它轻声问，就像索林小时候，精灵回答他手中那朵是蓝霜花时一样的语调温和。

“秘银的软甲，我知道你们精灵十分喜爱这种金属，而且我希望把它送给你，让它能够，保护你……”小心看着瑟兰迪尔表情想要揣测他喜欢不喜欢的索林声音戛然而止，瞪大了瞳孔猛缩的眼睛。

瑟兰迪尔修长的手指已经离开了秘银甲迷人的质地，指尖轻缓地搭上了他的脸颊。

并且就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柔滑，微凉，如同星光。

瑟兰迪尔的脸一点点靠近，海绿色的眼专注地看着他：“告诉我，索林，你对我，究竟有何所求？”（Tell me, Thorin, what do you want from me?）

“我，我，我……”

矮人结巴着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这一定是梦，他闭上眼默念，睁开眼瑟兰迪尔仍然就在眼前，那样看着他。

海水绿的瞳中似有魔幻，承载着漫天星光，映得整张脸鲜明而浓丽，唯有嘴唇，浅淡的，介于珊瑚粉和香槟玫瑰色之间的，如他的名字一样，生机勃勃的春天的色泽，带着同样的，浅淡而迷人至深的笑。

索林不受控制地靠了过去。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点。

就在快要相触的时候，他都几乎要感觉到，那在他心间许久的，春天温柔的气息，就要来到他的唇间。

一道冰凉的寒意，沿着他的耳朵擦了过去，就像仲夏夜突如其来的闪电惊雷，冷透他全身。

索林回头一看，一把锋利的雪刃已经深深钉入了他身后的矮树里——他从剑柄认出，那是精灵王今天别在腰际的短剑。

而它的拥有者，已经跃回了自己的坐骑背上，身手快得他根本没有看清，正冰冷地望着他。

索林从没有见过，战斗状态的精灵，虽然他们时常背着弓与剑，花纹美丽、轻巧得像是装饰。

“告诉我，索恩之子，索尔之孙，伊鲁伯年轻的继承人和未来的矮人之王，你是觉得我们精灵都是软弱无用不能在刀剑之下保护自己的懦夫，还是说，”他的眼神冷酷，仿佛方才的星光从来不曾存在，只有如冷钢般如有锐利实质、可以割开他喉咙的冰冷光泽，“你和你的父亲以及祖父一样，想要对我施加他们加诸我妻子的羞辱。”

“你，怎么敢！”索林手中的软甲跌落在地，怒吼出声。他怎么敢如此怀疑、污蔑、羞辱他的真心，瑟兰迪尔，他怎么能！

可是瑟兰迪尔为什么不敢？为什么不能？

他是伟大的精灵王。是一个精灵，是一个王者。

此刻瑟兰迪尔正周身闪耀着冷冷的星光，高高坐在他的大角鹿上，居高临下俯瞰着他，回到了索林初次在伊鲁伯的王庭里看到时，伴随他哒哒靴声而来的眼神，目空一切的冷漠。不，更甚，瑟兰迪尔的眼里，可以说只有与他名字截然相反的，木然的，死寂的，霜雪深结的冷酷严冬，封冻万物，没有丝毫要融化的迹象。

再没有一丝往日里，面对他才会有的，温暖与柔软。

索林觉得心口抽痛难忍，弯下腰抱着秘银软甲，落荒而逃。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是他留给瑟兰迪尔一个背影离开，而非追逐那星光似的背影的时候。

 

 

 

 

第7章

索林与精灵的再度相逢，来得比他想象中更快。

半年以后，恶龙史矛革苏醒，矮人之王的黄金与财宝引来了它可以灼伤灵魂的龙火，而矮人对此毫无招架之力。中土最美丽的城市之一，传说中立于山石之中繁荣富饶的华丽奇迹伊鲁伯被毁——恶龙将王宫占据为自己新的巢穴——矮人们只能退居山下河谷处的荒废小镇。

之后便是半兽人入侵。

精灵，虽然精灵之王最终并没有和年老的矮人之王索尔达成一致结盟——谁都不会忘记他们之前乃是不欢而散的——还是伸出了援手。瑟兰迪尔带来了精灵军队，和一筐筐来自密林的水果与蔬菜，此时正是寒冬，被龙息烧毁了一切的矮人，就靠此偷得了一线生机。

初春慢慢来到，河流上冰层开始龟裂，露出之前严酷冬天里，沉入其下的尸体，而时而又会有新鲜的、温热的血液，随着间歇爆发的战事与斗争，流到这冰面上，再淌入河水中，直至消失不见。

那天索林路过河滩，看到瑟兰迪尔坐在石头上，捧着一个新从河里打捞上来的精灵战士头盔，没有表情，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沉重哀伤——精灵是永生的种族，他们并不习惯生离死别，因为不像寿有尽头的矮人与人类，他们本就不是为此而造。

瑟兰迪尔把那头盔捧得更紧了一点，抬头望天空，索林几乎都快要以为瑟兰迪尔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可是他没有。

索林走过去想要安慰他，而感觉到有人靠近的瑟兰迪尔立刻站起身来，看见是他，便收敛了一切情绪，包括眼神，疏离有礼地抱胸行了个点头礼，快步走开了。

快三个月了，都是这样。自从那一次分开后，他们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索林很明确地感觉到瑟兰迪尔在回避他——他总是和他保持一段距离，见到他走近便起身就走，即便擦肩而过，也只给索林一个，体面周全却毫无情绪的礼仪性的致敬动作。索林甚至都没法道歉……虽然他的良心告诉自己，他并没有错，根本无需道歉。

索林觉得他快要疯了。

他唯一的发泄方式，就是冶炼和打铁。在灼伤皮肤的热焰中、在四处飞溅的火花中，伴随着酸痛的肌肉和挥洒的汗水，他终于可以无所忌惮地发出藏于心底的呐喊，宣泄出他所压抑着的，深深的，痛苦、委屈，和不甘。

他将价值连hexie城的秘银，像瑟兰迪尔一样美丽而稀少的金属，打制成了一条细细的锁链。那是他在其中藏起了所有情意的、对自己的镣铐。他对瑟兰迪尔始终并日益越加浓烈的爱，和对着离他越来越远的星光无指望的仰慕，就像是困住他的以痛苦喂食献祭的镣铐，锁住了绝望的他，惩罚着他的痴心妄想。

而他内心的最深处，黑暗的一角，又想锁住他。

当索林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深夜醒来，他因为方才在梦境中，自己用亲手锻造的锁链锁住了精灵，让精灵不能再离开自己的视线，美丽的透着星光的身体被拘禁在他心中只有黑暗的小房间，哭泣着被他压着为所欲为，直到再发不出声音，铂金色的长发与雪花般白净的脸颊都尽数被他的污秽所沾染——并且他深深享受着、沉溺其中——而感到罪恶、惶恐，又兴奋不已。

他掩面将那条锁链扔在了床下，痛哭出声。

 

被龙火烧伤的索尔终究没有能够熬过这早春的第一朵花开。

他死前，说是想要见一见精灵王。

索林不知道爷爷和精灵王谈了什么，他心情不好，又去打了一会儿剑。

一身疲乏地回来，只见到精灵王站在他的屋子里，仿佛已经等了他许久。

索林张开嘴，喉头咕噜了一下，并没有声音出来。而精灵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语调柔软地说“索林，你的祖父，过世了。”

自从那次不愉快地分离之后，瑟兰迪尔就没有和他说过话，更不要说这样温柔地和他讲话。

索林抬头仰望着瑟兰迪尔，他海绿色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里面有着自己，也只有自己。

这样温柔的眼神，就像那个遥远星光中，瑟兰迪尔在他的领地上，捡到小小矮人的夜晚。

甚至更多了一丝疼惜，还有也许是矮人他自己错觉的难过。

索林走上前去，闭上眼，抱住了瑟兰迪尔，将脸深深地贴在精灵柔软的、浸满他春天般草木气息的衣袍上。

他想起精灵曾经落在他额头的那个亲吻。

这始终，就是那个，他初见时候，温柔地带他回家的精灵啊，索林想。

他收拢臂弯，紧紧抱着，就像拥抱自己的家，自己的梦，自己的星光。

而瑟兰迪尔就那么任由着他抱着，没有推开他，只是轻轻地一遍一遍安抚又确认似地念着他的名字，“索林……索林”，宛如爱人之间的耳语呢喃。索林想，是不是，如精灵以前对他说过的，自己之于精灵，也是特别的……会不会，会不会，精灵对他也……

衣料微动的悉悉索索，瑟兰迪尔温凉的手就要放在他的头上了，索林已经感觉到头发上隐隐传来的温柔触感。

可是瑟兰迪尔僵在了那里，再没有进一步动作。

索林放开手抬头看，瑟兰迪尔眼中一片空洞死寂，像是突然见了鬼。

索林顺着他的视线寻去，一只老鼠正迅速地爬过房间。

矮人正想取笑一下伟大的精灵王也会害怕老鼠吗。

瑟兰迪尔已经不动声色地退开，沉默地走了出去，没有说一句话。

连衣角，都没有再擦到索林。

 

之后呢？之后是什么……呵。闭上眼的蓝衣青年直到今时今日也还是觉得一样清晰。

那天的阳光很好。照在已经化得差不多的冰面上，一片瓦蓝，就像美好的希望，和未说出口的承诺。

明明那时候，索林看着瑟兰迪尔骑着大角鹿而来，一如既往，美好如星光。

却没有理会他热切的呼唤，只是远远看着他们，连眉头都没有松动，然后抬起手，侧过美丽的脸庞，优雅地转身离去。

并且带走了，他全部的军队。

索林不可置信地，一直看着瑟兰迪尔的背影，直到被半兽人刺中。

而为了救失神的他，他童年的玩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索林想不明白，他根本找不到原因。除了精灵曾经为了宝石和矮人翻脸，而他龙病重患的祖父因此，极不光荣地用一种极不光荣的方式，去羞辱了精灵之王。

瑟兰迪尔要宝石，那就给他，等到他拿到以后就给他，就算那是他作为山下之王，伊鲁伯之主，矮人最高贵血脉的身份与权力的象征。美丽的散发星光的石头天下多的是，而在他心中散发着星光的精灵，却只有一个。

但是宝石是宝石，他族人的生命和鲜血，是生命和鲜血。

这是他不能为任何爱情和迷恋让步和放弃的东西——无论作为未来的矮人之王，还是作为索林，他都没有这个资格。

矮人笑了，举剑冲向了半兽人最中间，那个皮肤尤其苍白的首领。心中想的是，多么可悲，索林对瑟兰迪尔，曾经他有多少爱慕，现在就有多少憎恨。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点东西还是先说在前面比较好，免得大家看着看着嫌弃起人物来。大王和大舅都不是完美的人，各自有各自的缺陷，一方面他们太不像了，有些时候属于一个经历太多也想得太多，另一个又经历太少想得太少（尤其是年轻的大舅），这是他们的很多矛盾和误解的来源——而另一方面，他们作为王者，有些地方又太像了。所以，完美的索林和瑟兰迪尔是不存在的，起码在此文中，不存在。但是，他们相吸，他们相爱，他们终究会跨越一切（包括身高，严肃脸）补足彼此，这和导致他们的矛盾与误解的原因某种意义上又是同源的——他们不同，各有各的缺陷，却又在一定意义上相同。

我且称为，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