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方君乾才放开他,有些手足无措,想要起身,道:“你、你一定饿了,我去端粥来……”
炉子上时时刻刻都热着些食物,汤、粥、还有一些小菜,大多是清淡的流食,预备着肖倾宇醒来的时候吃。
肖倾宇却拉住了他。
方君乾不解,却还是顺着他的动作坐下来,握着他的手,看着他还有些疲乏似的闭了闭眼。
肖倾宇还没有力气说话,他似乎只是不愿意让方君乾离开,一直攥着他的衣袖,过了一会儿又似乎慢慢睡了过去。
“倾宇……倾宇?”方君乾试探着叫他。
肖倾宇没有反应。
许久之后,他看见那两扇长长的睫毛抖了抖,透明的水珠滚落下来。
他哭了。
无双公子一向坚强,甚至坚强到有些无情。他在当初被逼着签订卖国条约的时候没有哭,他在所有人对付方家自己一个人身挑重担的时候没有哭,他在他自己身中剧毒的时候没有哭,甚至他在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时候还是笑着的。
可是现在,在经历过生死之后,在他原本以为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离开那个人之后,他一睁眼,又看到了方君乾,看到了这个两辈子都与他纠缠不清的人。
忽而泪流满面。
到晚上肖倾宇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能坐起来、能吃一点东西,甚至能与大家说一会儿话。
虽然更多时候都是别人在他耳边讲这些天发生的事,但他也能微笑着点点头,偶尔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头一锅饺子翻滚着浮出水面,方君乾捞了一个,上面好像有些不同的花边。
他夹起来吹了吹,喂到肖倾宇嘴边,笑道:“大年夜,倾宇尝尝,不过只能吃这一个,多了不好消化。”
肖倾宇听话咬了一口,鲜香的馅儿,照顾着他的口味,调得很是清淡,里面有脆脆的虾仁儿。
“唔?”一口下去,有什么硌到了牙齿。
他低头一看,是个晶亮的钢镚儿。
方君乾笑着夹出来,道:“倾宇有福,这一锅可只包了这么一个,来年必定无病无灾顺顺当当。”又拿了帕子递过去。
肖倾宇接过来擦了擦嘴角,慢慢笑了笑,声音有些虚弱,“承你吉言。”
方君乾抬手要再喂,肖倾宇却已吃不下,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了,方君乾也不嫌弃,直接筷子一转送到自己口中。
“了尘大师后来怎样了?”肖倾宇靠在枕上开口问。方君乾已说了他解毒的经过,却没说之后。
方君乾放下碗筷,伸手探了探他额头,手上稍有些湿,出了汗……一低眼见他还盯着自己,无奈叹了口气,道:“问那么清楚做什么……”
“了尘大师……坐化了。”
还不等肖倾宇反应,他便急急道:“不关你什么事,这是他自己命数尽了,救了你也是他的功德,大约是圆满了,就……”
他这样的性子,觉得肖倾宇这样好的人,谁救他都是应当的,十分理直气壮。不过此时看了肖倾宇脸色不大好,倒有些气短,想想确实是人家为救倾宇去了,心里也有些感念。
“我本要将他的金身送去佛寺供着的……”他又偷偷看了肖倾宇一眼,才道:“后来一搬动,金身就化成灰了,只剩下一颗灰白的舍利,我让人装了送去金光寺了……”
他说完闭了嘴去看肖倾宇,怕他心里难过,过了一会儿,却见他叹了口气,道:“这样也好,大约大师……心里希望的也是这样的结局。”
了尘活了上千年,他是真正佛法高深的僧人,他这样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活在世上弘扬佛法救助众生是好,脱离肉身立地成佛却更是他所希望的。
而且听他话里话外,活这么些年……怕也是为了斩断与他们两个的尘缘。如今尘缘已了,他再无挂念,早日摆脱这六道轮回之苦也是好的。
于是再不想了尘之事。
年后诸事整顿,周子华的地位日渐稳固,方君乾断了追权逐利之心,只将自己的势力梳理一番,左右周子华也是自己人,人生短短百年,他们不会被人欺负了就行。
肖倾宇的身子一日日好起来,到了五月,他已经可以出门去军区帮方君乾处理公事,身体恢复得与从前健康时无异。
只是方君乾在了尘说舍利子能“生死人,肉白骨”的时候,心里想着也许肖倾宇的腿疾也能好,但这个愿望落空了,大约是人生不能事事都圆满,那神奇的舍利子终究是没能把肖倾宇的腿也治好。
不过他们已经很满足,再多的,也不想了。
端午过后周子华召集各军委展开会议,方君乾与肖倾宇也前去参加。这次会议后,十三营改编制为十三军,仍编在平城军区,直属方君乾所有,肖倾宇辞去了国防部长的职务,新任十三军参谋长。
十三营正式成了明面上的军队。
这一回反对意见也不少,但最后都被驳回了,这次会议的结果是史无前例的,它承认了单属于一个人的私军、为这支势力打掩护,并给它强有力的支持。
反对也没办法,周子华和方君乾的势力摆在那儿,怎么也拧不动人家。
散会后周子华单独留了方肖二人一起吃饭喝茶。
他苦笑道:“你们倒是无事一身轻,这一回全世界各地跑去了,留我一个孤家寡人在后面帮你们擦屁股!”
方君乾摇摇头,恨铁不成钢一样,“粗鄙!你一个国家最高领导说话就不能文雅些!”
周子华看着他翘着腿抖着脚喝茶,简直恨不得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瞅了他一眼,对肖倾宇道:“肖老弟什么时候受不了他了,欢迎回来,我这里什么位子都为你留着。”
肖倾宇笑笑,“周大哥擅自珍重。”
方君乾听不下去了,推着肖倾宇转身就走,道:“别想拐我家倾宇!你那些事儿留着自己忙去吧!”
周子华看着他们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也起身走了,空余一室茶香。
回去后方君乾兑现了他昔日的誓言,与肖倾宇去各地看遍风土人情,他空顶着平城军区司令的名儿,事情都丢给了沈建,十三营自有自己的运转,用不着他过于操心,只偶尔有事问一声。
那些事过后,方君乾真正成了十佳好男人,一开始出去还得带着严恪人,到后来一应生活起居都是他自己操办,半点儿看不见从前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影子。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上一辈子想来都是梦的事如今成了真。
他们两个可以一直相守到白头。
只是有时午夜梦回,又想起那年大雪。惊醒时看见梦中人就躺在身侧,窗外桃花开得好,不由一笑,也会感叹世事无常。
又是一日,这二人自馄饨铺走出来,七拐八拐到了一处茶馆,馆内笑声传出来。
说书人又击板——“且说这绝世双骄……”
窗外雨打芭蕉。
☆、番外一 贺薇
这一日是十五,正月十五元宵节,是除夕初一过了以后又一个大日子。
肖倾宇身体恢复的好,这几天已经能下床与他们一同用饭。
他也想坐着轮椅去外面吹吹风,可方君乾不许——自从他中毒以后,方君乾就看得他愈发紧,简直快把他当成一个玻璃人儿。
肖倾宇虽对他这种态度不以为然,但也知道前些日子那些事让他有些心惊胆战,到现在也还是没有缓过来,所以也就由着他去了。本来他自己也不是好动的人,在屋里看看书下下棋也能消遣过时光去。
方君乾去军区了——毕竟他还算是吃公粮的,总不能天天消极怠工,于是就每天吃过早饭后去一会儿,到午饭时再回来,下午看他大爷心情,若是心情好了,再被肖倾宇督促上几句,去也就去了。若是心情不好,非赖在家里不走,肖倾宇才说一句话,就叫堵住嘴压在榻上了……于是再不说。
这天也是一样。方某人吃过饭后赖了好一会儿才动身,今天是两个营的对战训练,他象征性要去看看,于是换上军装——他穿衣服总不肯规规矩矩,顶上两颗扣子还散着,每次都得肖倾宇帮他扣上。
他半蹲下身,高度与肖倾宇一致了,就一脸享受等着人家给他扣扣子。
肖倾宇十分怀疑他是不是每天故意这样衣冠不整专门等着他来给他收拾。想归想,手还是十分尽职地抬起去,一颗、两颗……嗯,衣领也不太挺……还有肩章……
一番收拾又费了不少时间。最后方君乾看看表,一脸委屈,“倾宇……我不去了吧……都这么晚了……”
肖倾宇一记眼刀。
方某人只得乖乖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出发前还得偷一个吻——“吧唧”一个口水印印上肖倾宇脸颊……“倾宇乖乖等我回来!”
肖倾宇:“……一、二、三。”
门一下子又开了,刚出门的人折了回来,笑眯眯,“炉子上煨着老鸭汤倾宇一会儿记得喝,十三营的财务表不许再看了,等下午回来我和你一起看,窗户关严实些别吹了风,待会儿中午太阳大了也不许熄了炉子小心冻着……还有衣服……哎哎倾宇?”
肖倾宇一转轮椅回了里屋。
外面吹冷风的人似乎也终于发觉了自己的聒噪,眨了眨眼关门乖乖走了。
一会儿严恪人疾走进来用力甩上了门,外面还犹有“阿严你让他把那件毛坎肩儿穿上……”的余音回响。
……
沈建很搞不懂为什么他邪魅狂狷英武不凡的小少爷……会变成这样……这样……样……
如果是往常,上午这段时间就会再他们几个阳奉阴违陪肖倾宇整理各种资料中度过。而今天……
电话铃响了。
严恪人接起来以后“嗯”了几声,就转身对肖倾宇报告说:“是研究所,他们说实验体一号……也就是贺薇,她快死了,最后一个要求是想见一见公子。”
贺薇不知该说运气好还是不好,她本比肖倾宇迟注射碧落黄泉几天,肖倾宇一个月的时间到了临死时,她还在研究所饱受毒药折磨。
而肖倾宇最后被了尘救了,贺薇的时间也应该要到了,但最后她的一个月已过,她却还活着。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大约是天也怕恶人,后来才被人发现原来是她当做碧落黄泉的实验体久了,在第一次注射过缓释剂以后就常要注射改良版,后来这些药剂在她体内中和,竟险险压制了碧落黄泉的药性,真正的缓释剂竟在她身体里转化出来了。
于是她的命也就暂时保住了,不过能保多长时间,就谁都不敢说了。但她还是极顽强的活到了现在。
严恪人是原话转过来的,如果是沈建,就可能会在传话之后劝肖倾宇不要去,但是严恪人向来是以肖倾宇为中心的,他习惯所有事报告肖倾宇,由肖倾宇来做决定,而他自己,往往只会听从命令。
他说:“贺薇说公子曾答应她一个条件,她现在希望公子兑现。”
那是很久远的事了。当初平城方家四面楚歌,方载物性命垂危,贺薇提出她帮他们获得PCD抵抗剂,而肖倾宇要答应她一个条件。
最后PCD抵抗剂确实是得到了,而贺薇的条件一直没说是什么。
她在很久以前是想靠自己的本事去争一争的,她总觉得自己不输于肖倾宇——甚至她还是女性。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后来那么疯狂,也还带着她那样出身所特有的自信和矜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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