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颜路×张良]+番外 作者:甘蔗羽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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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时无言,沉默地听着刘邦的步声,片刻后,却是陈平开口:“不若寻天下能者一试。”“这主意不错。”刘邦眼前一亮,立时站定,搁下一句“子房好生静养”,便风风火火地回宫拟旨去了。
好歹算是有了主意,诸臣多少松了一口气。
因为汉五年时高祖一句“运筹策于帷幄之中”,如今上下无有人不知留侯张子房运筹帷幄之能。同殿为臣数年,脑子清楚点的都知道张良对大汉的地位。何况那种气定神闲宠辱不惊,永远温和淡然的气度,不知叫多少人钦羡。
但,作为被视若神明的当事人,张良自己记得的是,他曾经,不是这样。
一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曾经,是被嬴政一朝政令所覆灭的儒家门徒之一。
覆巢之下的完卵。
嬴政对儒家抱着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的态度,那么作为侥幸逃过小圣贤庄喋血一劫的幸存者,张良自然隐住了自己曾是儒家门人的身份。
而刘邦——自第一次见面起,张良便知,这个表面上痞气骨子里不甘的人,不喜欢儒生。
——所以,何必多嘴?
郦食其站在阶下,面对刘邦近乎无赖的举止气忿羞耻得满脸通红。
张良略抬了抬眼,唇边下意识地牵起微微笑意,几分讥嘲,却不知是在笑谁。
只是记忆深处翻涌着什么,冲击得心口发疼。
终究只是在局面闹得有点僵滞时,站了出来,几句话四两拨千斤地将尴尬化解,游刃有余一如曾经。
双方脸色都好看了不少,看着他的目光里既有激赏亦有惊奇。张良对这样的眼神早已司空见惯,驾轻就熟地略略低下头,笑意温和,谦逊有礼得恰到好处。
然而却在垂眸那一刻,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张脸,狭长的眸子里写着几分无奈,浅笑地看着自己分明是卖乖的言行举止。
——那时,自己一般会如何呢?
张良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正站在那个人的身侧,埋下的头微微一偏,带着黠意的目光正落尽他海纳百川似的眼里,紧接着,便是再自然不过地,翘起了唇角。
十足十像一个正在等待被夸赞的孩子。
而此时,他孤身一人站在刘邦帐中,失了神却依旧挂着滴水不漏笑意,穿过硝烟时空看向彼岸时光,突然近乎神经质地想冲过去,将那人身侧的自己挤开,然后代替过去的自己站在那个人身边。
垂在袖中的手突然握紧,张良便于此刻猛然清醒了过来,抬眼时,正撞见刘邦和郦食其疑惑而探索的视线。
“赶路多时,有些乏了,诸位见谅。”张良淡淡一笑,刘邦恍然,咋咋呼呼地连连催着萧何为他安排地方住。
这样便被刘邦“收”“养”了。
由萧何亲自领着去了军帐中时,周氏与不疑已经安置下了。那个眉眼温和的女子乍一处在陌生的环境中,神情有些急促不安,几乎一见到他走进,便小步趋着迎了上来,语气里几分忐忑:“夫君……”
不算绝色的一张脸,独眼睛生得漂亮,而眼底宽和温软的目光有些熟悉,却总是在开口的那一刻,像被一捧冰水浇在微热的心上。有什么念头隐在深处,带着不再属于自己的狂狷,凉凉地笑着看这一切,再被自己彻底漠视。
张良淡淡一笑,眼底隐去所有起伏:“可还习惯?”“都好。”周氏款款一笑,尾音未落,却被一个童稚的声音打断:“阿父。”“嗯?”张良循声望去,看到自家不满五岁的小子像模像样地举着案几上的油灯,一本正经地说:“没有灯油了。”张良略一挑眉,偏头看向一旁正盯着张不疑猛瞧的萧何。萧何恍然,转身便招呼随行的人去取点灯油回来,心下感叹着果然子房教出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知晓张良晚上会挑灯读书,脑子精明着呢……
张良扫了一眼萧何面上感叹之色,也不打算说穿其实自家儿子纯粹是为了个人方便。
——识字太早也不是件太好的事儿……
张不疑心满意足地放下油灯,也不似常人家的孩子闹着要父亲抱,自己爬到榻上不知捣鼓什么去了。张良也没管他,在帐中查看一遭,径自出去。张不疑直到阿父走出去,才抬起头,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自家忙忙碌碌收拾起居浑然不知状况的阿娘,眼中浮现出决计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人的忧悒。
张家小子便是再聪慧早成,也不至于年纪轻轻便知道什么“貌合神离”之类的高端词汇。自晓事起,自家阿父便总是一副温和淡然的样子——哦,也不全是。印象中模糊的一幕,是阿父手中握着一支竹简,神情狰狞却又凄厉得可怕,以致于不满一岁的孩子竟然记住了这一幕。
然后,便是亘古不变的微笑。
张不疑对他阿父的第一感觉就是什么都懂。张良教他文治武功,所幸张不疑也遗传了他的懂事——虽然张不疑在长大之后有过怀疑,说不定当初的懂事全是被自家阿父吓出来的还不自知。
但,张良从未提及过去。张不疑觉得他阿父以前应该是个先生吧?教起人来头头是道的。但张良用以指教张不疑的所有案例,没有他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至少张不疑没听过他阿父如邻家某叔叔那样,对着孩子用怀想当年的语气,说:“老子记得那年……”
张不疑从小就知道他阿娘比他阿父好攻略,但在周氏茫然无所知的眼神中,张不疑确定了——他阿父的过去,是连他阿娘都不清楚的存在。
说不清为什么,年纪轻轻的张不疑对这一点,分外不安。那种感觉,就像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人,随时都会远离到再不能触及。张不疑默不作声地学着阿父教给他的一切,却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追不上。
——大不了以后和阿娘相依为命。
这种念头,偶尔划过张不疑的脑海,以一种越来越高的频率——尽管,后来,先永远离开的那个人其实是周氏。
于是,那句话的宾语变成了辟彊。
而如今,本打算和自家不满两岁的幼弟“相依为命”的张不疑正在自家阿父榻前忙着端茶送水喂药。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不疑表示,他其实是被他阿父逼得少年老成的……
☆、【第三章】故人叹
皇榜在大汉的城墙上迅速蔓延开时,伏念正在远离长安的路上。布衣青衫,肤色苍白,看起来像是久不见阳光。在凉棚里停下喝茶时,依旧习惯性地挺直了背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一干坐姿不雅的旅人中显得有些突兀。
“哎,你们听说了吗?留侯犯老毛病,陛下找人看病呢……”
说话声远远传来,伏念端碗的手便是一抖,然而面上仍是冰山似的没表情,眉毛连动都没动。
袖中的竹简,有些沉。临行前,张良托人带到的话忽然飘过脑海。
——主子说,数年了,先生终是不肯说。命数无常,此生怕是永无相见之期。若先生仍记当年之情,请将此卷转交故人。
“永无相见之期……”声音低回得几乎听不清,嗓音依旧沉凝,只是听不出情绪。
月白色衣袂迎风而举,被初秋的雨水沾湿,色泽深浅不一。容颜几分沧桑,却风华不减,五指握紧了深褐色竹简,用力有些过,看向伏念的目光深不见底。
“无繇……”伏念叹了一声,“你先看看子房写了什么。”
颜路盯着掌间书简足足半晌,终于走到案边,将其摊开。
“子呈无繇:彭城一别,已逾数载,良心挂记,君可安好?既不予见,尊不肯告。所求惑解,夙夜不宁。期君百年,泉下相见。”
笔迹清隽潇然,熟悉若此,字里行间的决绝意味却也叫人心惊若此。颜路细细读过,面色愈白,到最后,身体竟控制不住地一晃。
伏念看到竹简上内容时也是心下一惊,注意到颜路神色不妙,忙出声唤他:“无繇……”“路无碍。”颜路摇了摇头,伸手,缓缓将书简收起,指尖却止不住微颤。深呼吸之后,颜路撑着桌案站起,转身看伏念:“师兄,出什么事了?”脸上全然不见笑意,眼底无波无澜,伏念却在他的平静里觉察出了十分的决然。
“我离京时,听到消息,说留侯宿疾发作,陛下广张皇榜,为留侯寻医问药。”伏念缓缓说道。闻言,颜路收在袖中的手不由攥紧。
两人相对沉默半晌,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叹。
“师兄,路须得去一趟长安。”
伏念静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说什么,却看到颜路眼底事事分明的清楚,终究只能点头:“我与你同去。”
车轮滚过,在雨后湿润的泥土上留下一道道辙痕,颜路倚在马车壁上,嗅着空气中的草木芳香,忽然间便想起了颍川的新郑。
那是他和张良第二次初见的地方。
天青色的身影穿过空寂荒颓的街道,像一道淡薄的日光,没多少温度,无声地滑过红尘烟火,点尘不染。分明是出尘清绝、风华灼灼的一个人,却忽然怔住了精致的眉眼,驻足时衣衫下摆微微有些颤抖,看过来的目光傻得叫人想靠过去揉一揉他的脑袋。
颜路当时看着,便忍不住莞尔一笑。
而后只是轻点了点头以示友好,便不再迟疑地转身,打算离开。
急促的脚步声却在身后响起,颜路心底微有诧异,未及回头,衣袖便被人一把拽住,五指用力有些过,在月白色的衣料上留下了些皱痕。
身侧的人目光变换不定,湖蓝色的眼瞳里情绪复杂地翻涌,诧异有之,犹疑有之,疼痛有之,欢喜有之。
——一下子便成了俗世凡人了。
这念头从颜路脑海中闪过,心底不知怎么地有些疼惜,想要伸手抚平他蹙着的眉,指尖一动才回过神来,换了浅淡的笑意,道:“这位兄台,莫非认识在下?”
对方面色一白,而后是惊疑不定,沉默半晌,又换了一种凝定如渊的气质,开口道:“在下,张良,字子房。”颜路闻言,眼中微有诧异之色,而后仍是淡淡笑了:“原来是司徒大人。在下颜路,字无繇。”
张良到韩地已经三月余。秦二世二年六月,楚怀王熊心被项军拥立为王,各路义军汇聚薛城,张良就势请封韩公子横阳君成为韩王,项梁应允,派人找到了韩王成,都阳翟,同时任命张良为司徒以扶持韩成,也因此,韩地之人几乎都知道张良。
颜路惊讶的是,堂堂司徒大人不是在阳翟绸缪画策,却到了新郑这种硝烟弥漫的城镇。
抓着衣袖的手缓缓松开,眼前之人牵着唇角,笑里几分苦涩之色,开口时,嗓音有些喑哑:“无繇,你忘了什么?”
——还不如问,记得什么。
颜路笑了笑,淡淡回了:“看来竟有幸为司徒大人所识……”“无繇。”话被人打断,张良看向他的目光中含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祈求,“可否……称‘子房’?”颜路微怔,本该拒绝这种不合礼数的请求,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迟迟说不出口,最终在张良渐近黯淡的目光里无奈地点头:“好——子房。”叫出口时,颜路忽然间有些恍惚,那语气自然而然又似熟稔于心,仿佛在很久以前便是这样……
——诶,刚才不是说了以前认识的吗?
颜路淡淡一笑,继续说:“路于四年前罹难,往事尽忘,仅记得姓氏名字罢。”他注意到,张良听到这话时,脸色倏地有些灰败,继而便是苦笑,但眼神里却又奇异地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庆幸,心中不由得疑惑。
“那……无繇又如何会在新郑?”张良似乎正在竭力保持平静。颜路笑了笑,道:“路也不知为何。”张良愣了愣:“不知为何?”“不知为何。”颜路点头,“只隐约记得曾有人对路言及新郑,一时便生了来此一观之念,后来……此地生乱,路本无处可归,正好于医道上有些通透,便留在了医馆。算来,已有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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