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松了口气,走进来从他手上拿过刀,顾惜朝下意识地握紧,却又松开,戚少商拿过刀放到桌上,低声问:“你干什么?”
顾惜朝淡淡地说:“头发太长了。”
戚少商伸手抓了一把他的头发,确实很长,想必这么久大家都当他疯了,放他不管,这一头弯弯曲曲的头发就这样密密地长到这么长。他扶正他的肩:“别乱动,剪头发不能这么剪,我找把剪刀来。”说着,便在箱子里去翻,终是找到那把屋主留下但顾惜朝方才如何也没有找到的剪刀。他走到顾惜朝身后,顾惜朝伸手去接,他却是怕扎着他,缩回了手,再次扳正他的身,拉起他的头发:“你要剪多少?”边说边用剪子比画:“这里,还是再剪短点?”
顾惜朝坐在那里,全身都发僵,话都要说不出来,只是瞪着镜子里的自己和站在自己身后的戚少商,他同时觉得很奇怪,难道戚少商不觉得别扭吗?按理说他才是那个对着自己应该理直气壮的人吧,何以对自己处处让着,小心翼翼?
戚少商见他僵着身子半天不说话,也觉得奇怪地弯下腰,靠近他:“怎么了,不好?”
顾惜朝避开那又拂在自己颈边的热气,靠近他:“不用了,这样也没什么。”
戚少商侧过头,拉住他:“那怎么行?头发都削掉那么一大片了,不剪掉多难看?”
顾惜朝轻挣扎着:“我又不是姑娘,还管什么好看不好看?”
戚少商指着镜子:“你不看现在这个样子,头发一半长一半短,短的地方还参差不齐,不管好看不好看,你这样子怎么出门见人?”
顾惜朝一时挣不开,只得被他按在凳子上,用热水浸了巾子,将头发捂了一会儿,拿着剪刀一点点剪掉。顾惜朝看着戚少商在镜多映出的模糊而认真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可屋里这么安静,安静得让他觉得心跳得都比平时快几分,而且还很清楚地听得到。他打破安静,胡乱地说:“真没想到戚大侠还有这么一门手艺,不当大大侠的时候,也能找到饭吃。”
戚少商笑笑:“在连云寨的时候,大家都是互相帮忙剪头发,还变着法让自己看起来很威风,你没见过他们的头发弄得,个个见了他们都夸:真有土匪之风。那样子啊……”他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
顾惜朝没作声,没见过?其实是应该见过的吧,连云寨昔日的那些寨主,据说里面还有一位女子。他这么想着,头又突然痛起来,越痛越厉害,痛得让他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戚少商正收了剪子,轻拍着留在他衣服上的碎头发,听到他这一声抑着巨痛的声音,吓了一跳,忙收了手,却又觉得不对,自己应该没有弄痛他的。俯下身,看他用食指与中指压着额角,神色在短短一刻,已有几分惨白。他吃惊地扶住他,瞪圆眼睛问:“你又哪里不舒服?”
顾惜朝手指握在他伸过来的手腕上,越来越用力,他急促的呼吸着,想凭这样缓解那像从头骨里面胀开一样的疼痛,却毫无用处。是什么在眼前弥漫开,红得发黑,他并不想看到,可是每次头痛,都要过很久和能缓得过来。有时候,他简直痛恨这个毛病,就像那些将他束缚且不断来打扰他的人一样可恶。在这个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这些事情停止。
一种清凉的感觉在额角渐生,疼痛微渐,他慢慢张开眼,茫然地看着眼前。戚少商手指沾了些水,在他额角轻轻地揉,看他睁开眼,轻拍他的脸颊:“喂,你好点没有。”顾惜朝皱起眉,伸手抹去脸上流下的水,戚少商抱歉地说:“一时找不到药,只好用凉水镇一镇,你额头烫得很,现在好多了。”
顾惜朝瞪着他半晌,长长地吐了口气,推开他的手,轻轻地笑了起来,却无比冷淡地说:“戚少商,有时我想,杀了你,我会不会就不用再做噩梦,不再头痛了。”
戚少商微微一震,有点困难地扯出一抹笑:“说不定你会更痛。”
顾惜朝轻哼一声:“也是,不过,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戚少商反驳:“你怎么知道我才是你头痛之源。”
顾惜朝狠狠地瞪他一眼:“因为我两年加起来的头痛,也没有刚才疼得厉害。”
戚少商冲口面出:“那是因为你欠我最多!”
顾惜朝冷笑:“怎么,终于决定要翻旧帐了?”
戚少商咬牙不耐地瞪大一眼,别开脸,看向窗外。下午渐渐闷势起来,想是晚上要下雨。他闭了闭眼,屋里只听到呼吸声,他的悠长,顾惜朝巨痛后仍有些急而重。他沉声说:“我没有翻旧帐的习惯,更没有在大敌当前与合伙人翻旧帐的习惯。何况从我说不杀你的那天起,我们过去的事,便翻过去了,连云寨关你两年,也算抵你一些过去做的事。再说,你我无论谁死,都已解决了不了问题了。如果,你还做不义之事,这次,我一定阻止你。”
顾惜朝听了,勾出一个讥笑的表情,冷哼一声:“阻止我?我杀你兄弟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如果你那个时候阻止我,我们现在都不必这么麻烦。你又能怎么阻止我?用你的大仁大义,兄弟之恩,知音之情?你为什么不用简单的方法来阻止我?你杀了我,就不用费神去担心我会做坏事了。”
“我不想杀你!”戚少商怒喝一声,止住了顾惜朝挑衅的话音,他们瞪视着对方,一个怒气冲冲,一个冷淡倔强,戚少商气息沉重,语调亦沉重。他重复了一句:“我从来就不想杀你!你怎么就是要把脖子往我剑上撞?”
顾惜朝转过身,闭上眼,不予回答。
第十一章
已近傍晚,戚少商看着天色,又回头看向顾惜朝。这次要去见梁梓秀,他不便出现,虽然梁府的人不一定会认识他,但戚少商去办案本就麻烦重重,如果按实介绍,又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何况他一定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再说他下午的时候头痛那么久,戚少商也不放心他去。
坐到他床边,戚少商看他依旧有几分苍白的神色,担心地说:“我还是改期吧,就算你不能去,也不能这么一个人呆着。”
顾惜朝睁开眼睛淡淡地说:“我有自保的能力,何况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知道我就是当年的顾惜朝。你这一路就恨不得把我易容了,谁找得到我?”
戚少商一时有些尴尬:“我这是……”
“为我好——”顾惜朝拖长声音对他说:“我就是不识好人心!我不需要你为我好,你这样我很烦!”
戚少商一时噎住,他最近就算是保护过度吧。他们一时还没有拿捏好如何对待对方的最好态度,近一些怕紧,远一些怕丢。顾惜朝看他那个神色,心中的焦躁渐减,戚少商那种几分忧郁几分无奈的表情,总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亏欠他许多。他故作不耐地说:“好了,戚大侠快去办正事吧,在下自谨遵医嘱,多多休息。”
戚少商想了想,看看天色,将身边的剑放到他枕边:“这个你留着吧。”
顾惜朝侧过脸看去,那是一把轻薄细长的剑,泛着青光,剑名——青龙!这是戚少商原本的佩剑,他非常喜欢,一直佩在身边。皱皱眉,他对戚少商说:“我拿了,你用什么?你比我危险多了。”
戚少商笑笑:“第一次见面,动手的可能性太小了。何况我要有危险,抢把剑来也能用。你现在毕竟身体不好,有一把合手的剑还是重要得多。”
顾惜朝伸手抚过剑鞘,他确实也很喜欢这把剑,可是,他犹豫地说:“作为用剑之人,面对危险,临时换剑,恐怕不好。”
戚少商笑而不答,将被子给他拉好,说:“好好睡吧,头痛劲儿过去后,最是累。”说着,他起身,便向外走去。走到门边,他又回过头,笑了笑:“可否请顾兄弟不要再叫我戚大侠了?”
顾惜朝莫名其妙地看他:“那叫你什么,戚大哥?”说着便露出嫌恶的表情。
戚少商便笑:“这个么,还是请你自己慢慢想吧。”说着竟然走了。
顾惜朝看着他走掉,冷哼了一声,古里古怪,他为什么要费脑子想如何称呼戚少商身上?听着他走远了,顾惜朝慢慢伸手去摸枕边的剑,想了想,将剑抱进怀里,将被子拉得更高些,翻个身,渐渐睡去。
戚少商走进梁府时,倒也没有人敢殆慢他。梁梓秀已经候他多时,他看看满桌佳肴,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坐了下来。梁梓秀使个眼色,便有侍女上前来倒酒布菜。梁梓秀举杯笑言:“能见神龙捕头一面,不胜荣幸。”
戚少商也举杯沉声说:“梁大人太客气了。”说罢,只浅抿一口,便放杯不语。
梁梓秀见了,便探身笑问:“怎么,不合戚捕头的口味?”
戚少商也笑了起来:“在下市井出身,该访不懂梁大人的好酒才是。只是公务在身,不能贪杯。”
梁梓秀便收了笑容看他,戚少商批起一般的江湖显得文秀,不是那些粗壮之人,但是那双眼睛,尽管有些疲惫,却显着精光。不但显示出他的武功修为,也显示出此人头脑非一般江湖人可比。他坐在那里,随意却挺拔,看上去稳重值得托付,这种人,白道之人啊。他心里冷笑,他称白道人,可我是庙堂公员,他再称白道,也是草莽!他想着,酒杯一放,与桌面发出轻轻地一声。他抬眼轻笑:“不知戚捕头有何公务,可需要我等地方官员效力?”
戚少商突然就笑出来:“哪敢劳烦大人,下官虽入公门,不过从七品,大人四品官员,该是我为大人效力的。”他话说得恭敬,证据中却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嘲讽。
梁梓秀皮笑肉不笑:“戚捕头哪里的话,你可是京中派来的人。”
戚少商但笑不语,两人一阵哈哈,未了,戚少商主说:“却不知道戚某犯了什么事,让我一进密州,就被梁大人的的手下紧追不舍。”
梁梓秀一时怔忡,未想到他居然立刻进入中心,便也哈哈一笑:“那一定是误会,误会。”
戚少商倒也不追问,点点头,却接着问:“可下官有人状告贵府孙崇强占人家女儿为妾之事,这倒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故作一脸烦恼,却偏偏显出戏谑的音调。
梁梓秀也做出着急状:“竟有此事,请戚捕头明查啊。这一定是刁民故意在本官这里闹事啊。”
戚少商点点头:“我想也是,不过既然有人闹事,还请贵府暂时谨言慎行,以便我找出事主。”
梁梓秀假笑着点头:“一定一定!”
戚少商转着手中的筷子,不等他劝酒,又接着说:“不知梁大人请下官来有何事呢?”
梁梓秀再次哑言,难道他们方才谈得不就是正事么?他此时看戚少商一脸正经,心中却大恨,这人,果然狡猾。叔父让他小心,竟是不假。不过,他倒也反应快,笑笑道:“只是闻戚捕头进入密州地界,本官应尽地主之谊,为你洗尘。”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