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梦之浮桥+番外 作者:恰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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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厅正门的检票入口已经关了,喻文州自己也非常不喜欢迟到进场阻碍别人视线的行为,于是他只能绕到音乐厅一层的楼座入口,从后面进去了。
主楼的音乐厅平时不对外承包开放,大多数都是校内的学生排练和演出用,因此其实场馆并不大,喻文州进来的位置在乐池正后方,虽然是楼座,但这么看下去,似乎离乐池并不算太远。他甚至能看清下面观众席上不少熟悉的面孔,因为不算太正式的演出,不少人的表情都很轻松,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虽然是弦乐系承办的演出,但是现在台上的一班人却是学校乐团的标配,他进来的时候正是贝多芬第三钢协的收尾,现在正有工作人员准备把台上的钢琴撤下去,准备换下一首曲目了。
他进来之后有试着给黄少天发个短信,说一声自己迟到了所以现在在楼上座位,虽然他现在手机应该也是放在后台,但应该中间换场的时候或许会看到,但可惜厅内信号太差,发出去之后也没收到送达回执,而这时台上的人员已经再次准备就绪,要开始下一首曲目了。
这时候黄少天从侧边上台,琴和琴弓拿在左手,他整了整身上的正装,然后对指挥台上的王杰希点了点头。
先是弦乐部的小提琴合奏主旋律,这个旋律喻文州不能再熟悉,莫扎特的第三协奏曲,第一乐章,这是首黄少天很喜欢的曲子,旋律明朗又非常容易记住,平时有事儿没事儿总能听到他哼上两句。说不定今晚这曲目就是他自己选的,想到这里喻文州不禁勾了勾嘴角,从他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到黄少天的侧脸,顶灯的光线非常亮,黄少天脸上的细小的表情变化都看得清。还没到他的独奏部分,和平时的正式演出不太一样,黄少天还挺轻松地随着节拍歪了歪头,甚至还得了空,对着对面中提大提席位里的郑轩和宋晓挤了挤眼睛。
然后就是以一个三音和弦开始的小提琴独奏,黄少天前几天为了这个演出换了一整套红太阳的弦,说是声音更洪亮,更符合今天要拉的曲目,当时他没说要拉什么,现在来看,这样明亮高亢的音色,和这首曲子真是说不出的合适。
喻文州坐在位置并不怎么好的后排楼座,静静地注视着乐池里正在演奏的黄少天,这么些时日里,他听过黄少天演奏过许许多多作曲家的曲子,从平时他练习最多的帕格尼尼到其实黄少天本人并不算太热衷的巴赫,每个作曲家的他都听过了不少,他能拉出随想曲的恣意精准和旋律间暗涌着的狂热,也能表现出无伴奏组曲里恢弘的庄严,但是今天,似乎是他们相识以来,他第二次看他站在台上演出,而他站在台下,他远远地望着他,觉得有点儿陌生,但是又十分的熟悉。
他以前从没有觉得黄少天会很适合演奏莫扎特,或许是因为第一印象太过于根深蒂固,那个站在台上演奏伊萨伊小奏的人技巧太过于华丽,繁复精巧的指法变幻间甚至能让人忘记原有的旋律,即使后来相熟,知道他并不是那么热衷于炫技的演奏者,却也从没有再去想他更适合哪一位作曲家。
可现在他站在那里,熟练地演奏着一首并没有太大难度的协奏曲,轻巧的抛弓在琴弦上跳跃两下,紧接着后续的一连串儿的三十二分音符,嘴角还带着点儿轻松的笑,动听的旋律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从他的手指下流淌出来。那一瞬间喻文州想到了很多事情,但是却又只是单纯地注视着他正在琴弦上灵活运动的手指,什么也想不起来。
很久之前他看过的书里有过这么一句话,说巴赫的音乐,是给人遭遇苦难过后的灵魂与回归于天主的救赎,而莫扎特的音乐,则是在充满伤痛的人生之后,选择最单纯的返璞归真。
那本书他是在图书馆里随手翻到的,算是本科普读物,因此很多话在专业人士看来,顶多笑笑不能当真,当时他觉得这句话累赘又繁琐,但最后还是记住了那个词,返璞归真。
很多时候他觉得联系起作曲家自己的人生经历,莫扎特的作品完全称不上是能够治愈心灵的作品,哪怕那些温和而优美的旋律像是一双能抚平伤口的手,但是如果继续听下去,他总会觉得那不过是一个作曲家虚构出来的梦境——他同时谱写着痛苦与快乐,虚幻与真实,但是却从不肯用这其中的哪怕一丁点儿的幻觉,来治愈一下自己。
可明明是充满着暗潮汹涌的生活,却还是有这样优美而温柔,纯粹而真挚的旋律。
而现在正在演奏的那个人,无疑是他见过的,最纯粹却又不简单的一个。不是没有过不开心和伤痛,更不是从不会有,而是在每一次的受挫折,不甘心之后,他总能重新恢复,再次站起来,继续带着那些过去的事情往前走。沉痛与灰暗的色彩永远都会穿插在温暖明亮的旋律里,那些绝不会是他的主旋律,绝对不会。
就像现在他演奏的这首曲子,欢乐与沉痛始终相随,不同时期的人能听出不同感悟,但音符不会变,旋律不会变,听的人或许感触循环往复,而演奏者却始终如一。
他甚至有些刻板地坚持着自己的某些坚持,他还记得有一次他们一起路过一个写着类似于“古典与现代的碰撞,重现经典”的小提琴演奏会的宣传栏,黄少天瞥了眼那张做的颇有些不伦不类的海报,对他说:“以前上课的时候教授说,正因为太过于伟大的前人做完了这个领域内所有伟大的事,所以现在资质平庸的人……无法做到超越,就只能去做一些前人不屑于去做的事——还沾沾自喜并觉得这是有所突破与创新。”
说这话的时候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教授深沉而恨铁不成钢的语调,说完他自己先笑起来,耸了耸肩又同喻文州说道:“虽然我不是完全赞同他的话,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浮夸和速食的日常让坚持和古典变得不再纯粹,有所改进与创新当然是好,但也需要有人一直坚持着最传统和纯粹的习惯。虽然他看起来可能会是那种把炫技当资本,古典抛脑后的新潮学生中的一员,但实际上他却比大多数人都要坚持,而作为他过去这半年所有经历的一个见证者,喻文州比任何人都要敬佩并理解着黄少天的每一次挫折与付出,他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一次作曲比赛的合作经历,也不是一首充当了他灵感来源的乐曲,甚至他也可以不在意过去这段时间内几乎称得上是朝夕相伴的情谊——他对他来说,是更重要,却也是更加不能简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存在。
他很珍惜他。
喻文州注视着台上已经把演奏进行到最后几个小节的人,带着些笑却又摇了摇头,有时候一段旋律在脑子里反反复复过滤太多遍,下笔写的时候反而会非常不通顺,而有些想说的话,也是一样。更何况他现在自认为,自己现如今,并没有说那些话的立场。
想到这里他有些出神,而周围已经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下面有人大声喊了句“bravo”,黄少天则抱着琴正对着台下鞠躬。
黄少天给喻文州的那张票,位置很靠前,但是因为他要的太晚,正对着乐池的座位已经被别人拿走了,最后他拿到的那张是前排靠近边缘的座位,在弦乐席的背后,之前上台的时候他也没看清喻文州来没来,现在对着台下鞠躬致谢,他本想着朝那边比个手势做个鬼脸,可一抬头看过去,那位置还是空着的。
一时间他有点儿愣神,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他又跟着王杰希的指引同大家一起鞠躬然后下台,换下一个节目,但从乐池去到后台的几步路里,他还回头看了一眼来确认,的确是空着没有人的。
喻文州没来吗?
他有点奇怪,喻文州不像是会爽约的人,这么想着他去拿了手机来看有没有新的讯息进来,但按了解锁却发现这后台的信号实在差的可怜,直接无服务状态,连个短信都发不出去。
下一个弦乐四重奏的同学已经上场了,他们闲下来的人三三两两地坐在后台放杂物的箱子上聊天,后勤的学生给他们准备了苹果,黄少天也拿了一个坐在位置上啃,又看了一眼仍旧无服务的手机,想起了中午他那个没有吃到嘴里的橙子,觉得有点儿心塞。
他一会儿还要登台两次,一次是去客串一下敲三角铁,一次是去最后的返场演奏,他一直跃跃欲试想要在乐团里敲三角铁想了好久,但如果正式演出的场合换他去敲,在他拿到三角铁之前,他肯定会被团长先拿指挥棒敲死,所以好不容易这次遇上一个轻松的曲目和演出氛围能让他一展身手,之前他没告诉喻文州,想给他个惊喜来着。但现在看来,他这个惊喜还没开始,就有点儿失去大半的乐趣了。
他们一伙暂时不用上台的人谈论着期末的考试寒假的安排外面的天气,上去演出的人来来回回,黄少天也短短地过了把敲三角铁坐在管乐席后面的瘾。
原来从乐池最后面看过去和从他最习惯的那个首席的视角看过去真的有很多不一样,整个乐团里谁在用脚尖打拍子谁忘记按着进度翻乐谱溜号都看的一清二楚。
他趁着没自己什么事儿的空闲看向了观众席,他熟悉的面孔都在前几排,打从叶修发现他坐在后面敲三角铁之后,脸上一直就一副强忍着笑的表情,同样碍于场合只能憋着笑的张佳乐还隔空跟他比了个大拇指,今天魏琛也来了,坐在叶修旁边,但黄少天相信如果不是根深蒂固的专业素养的缘故,他毫不怀疑他魏老大会在他按着谱子敲完三角铁之后,单独给他来一段热情的掌声再加上一句激情洋溢的“好!”的称赞。
喻文州的那个位子现在倒不是空着的了,那里坐了别人,黄少天不认得是谁,但其实是谁也没什么太大关系,反正都不是喻文州,那就爱谁谁吧。
这么想着,黄少天按着之前排练的节奏应景地快速敲了敲面前挂着的三角铁的底部,清灵灵的响声在音乐厅里回响着,他身边比他还闲的同样是客串来敲定音鼓的同学对他投来了赞许和羡慕的目光,黄少天左手捏住三角铁的边缘让它不再震动,一边也回了个笑。
而坐在楼上的喻文州最开始却没看到黄少天在哪儿,他扫了一眼弦乐席,没有黄少天,他想着可能是换了人也有可能,可是等到三角铁的声音突然响起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去看,却发现是黄少天一本正经地坐在凳子上,像模像样地敲击着眼前的乐器,并在恰当的时候及时地止住了它的继续震动,随后打击乐部分淡出,他偏过头看了看旁边的人,虽然只留给了喻文州一个充满遐想且不太完整的后脑勺,可喻文州能想象得出,他一定是在冲人家得意地笑。
这一晚上的时间过得飞快,最后一首曲目表上定好的曲子演奏完毕,全场掌声雷动,指挥带着乐团致谢,然后象征性地返场。最后黄少天作为代表用一首简短迅速的《查尔达什舞曲》结束了今天晚上的演出,快速的短音符和激情澎湃的旋律把整个音乐厅观众的情绪带向了最高潮,随着他最后一个音结束习惯性地扬起了琴弓,底下或熟悉或不相识的观众都起立鼓掌,场馆里的灯全部都重新打开,黄少天再次弯腰致谢,就随着大家一起回了后台。
大家互相拥抱着说着祝福圣诞节快乐的话,因为有的低年级生第二天还有课所以也没能按着惯例出去聚会,黄少天背着琴从后面出来走到主楼大厅的时候,手机却震了起来,他收到了喻文州的短信,上面说,他迟到了一会儿,所以在一层的楼座,让他好好表演。
时间却是刚结束演出后不久,想必是音乐厅里信号太差,一直发不出去或者收不到的缘故。
这时候黄少天已经随着散场的人群走到了主楼外面,夜晚的冷风迎面扑过来吹得他一个激灵,脚下步子却不受控制地退了回去,直接从后台又绕回了音乐厅里。
然而后台没有人,整个音乐厅里也只有几个工作人员还在做善后的工作,看起来显得异常空旷,看他又回来便问道:“是掉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没有,那边人太多,我从这里绕出去。”他指了指一层楼座的出口,又谢过了工作人员,三两步跑了上去,喻文州当然已经离开了,他站在那里往下看,整个乐池以一种被俯视的感觉尽收眼底,虽然这是个只能看得见指挥的面部表情的位置,但是黄少天又瞅了瞅,从这里也看得到自己站的那里,而且再稍微从座位往前倾一点,也是看得清三角铁位置的动作的。
这个发现让他觉得有点儿开心,像是小孩儿发现了自己的一个独有的秘密似的,他兀自笑了起来,随后手机开始震动,他奇怪地低头去看——明明没信号还能打进来,这简直太神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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