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梦之浮桥+番外 作者:恰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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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这儿只看得到他一个头顶,台上还有些为了照明而打开的灯,台下基本已经很暗了,黄少天整个人就笼在那片黑暗里,看的不太清晰。
之前的排练黄少天也没来,就在刚才他们才在大厅里碰见,喻文州也是刚到,拿着乐谱往后台赶,黄少天还背着琴,像是刚从琴房出来。
“来看排练?”喻文州停下来等他一起走,“其实这个彩排没什么好看,今年的曲目出彩的不多。”
黄少天笑着说道:“我猜也是,你看我不上台,那精彩程度肯定会少掉不少,而且我看了看今年我们系上去的人,水平也不算太好,本来是要刘小别上的,结果那小子一考完试就溜了,团长都抓不到人,最后就换了人,唉,大概今年的奖也和我们无缘了……”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叹着气,好像他这时候突然就升腾起了些院系的荣誉感,很为他们院不能拿奖而感到惋惜似的。
“我就一首曲子,后台排队十分钟,曲目四分种,你等我一下。”喻文州笑着晃了晃手里的谱子,“要和我去后台吗?”
“不去了,我就在下面等你,到时候你是从那边的出口下来?我坐那个过道边上,一下来就能看到。”黄少天指了指那边的座位说道。
“好。”喻文州点头应了,便直接往后台走过去。
而现在他站在台上远远地看着他,以前从来都是黄少天站在台上演奏,他坐在台下看他,大多数时候他都知道其实黄少天根本看不到台下,更别提知道他在哪儿,但他仍旧享受那种能够这样持续而安静地注视着他在台上的感觉。
他在台下虽然身处于黑暗里,可视线中却有着比光更明亮的存在。
想到这里他低头笑了起来,随后听到工作人员叫他的名字,轮到他上台了。
从他这里走到钢琴边上只要短短几步路,他在琴凳上坐下前看到黄少天抬起了头,朝他这里看过来,他低头放好乐谱,然后开始自己的演奏。
黄少天坐在那里,身边挨着自己的琴盒,手里还攥了叠乐谱,上面写写画画标记了很多,让原本就因为难度高而显得密集的乐谱看起来更加的密密麻麻,他看着喻文州走上台,微微欠身向台下鞠躬,手指竟然不自觉地又攥紧了些。
他这几天已经没有了什么练习的作业,这是他自己找来练的一首曲子,曾经期末的时候他用过这首来应试,但却不曾用它参加过任何一场演出,平时想起这首的机会也不多,因此这两天重新上手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手指上的薄茧和纸张微微摩挲,声音细微的听不清楚。而台上灯光也不亮,喻文州低着头认真地演奏着他的作品,琴声熟悉而动听,一切平静如常。
其实他坐在台下看喻文州演出的机会并不多,这也算是难得的一次,可现在那悦耳的旋律却像是根本进不了他的耳朵一样,他看着台上的人,听着他弹琴,满脑子想着的却是另一首曲子和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演奏的时间很短,喻文州很快就从台上下来走到他这边,黄少天从座位上起身,把乐谱翻过来塞进包里,背上琴盒两个人就一起从后面走了出去,外面天还没黑,大厅里却是灯火通明的,喻文州看了看黄少天,问道:“一会儿有什么打算?”
他问的不过是稍后,是再短暂不过的今晚,可他却也从黄少天的神情看出了些许不寻常来。他今天过来,要说的绝不止他们今晚要去做什么这样的事。
他已经决定好了。
喻文州心里清楚,却还是免不了的有些忐忑。这样的情绪对他来说也是新奇,平日里成竹在胸惯了,凡事都没什么新鲜感,连带着这偶尔一些脱出掌控的事情,也就变得能让他心跳加快不少。
虽然忐忑,但他却足够坦然。他想,不管黄少天最后的决定是什么,他都会尊重并且支持的。
“其实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拉首曲子给你听。”黄少天回答的很快,语调也挺轻快,说着还笑了起来,但是他却握了握肩膀上琴盒的背带,像是在肯定自己的说法一样,又重复了一遍,“我想拉首曲子给你听。”
这句话喻文州已经听过太多次了,在过去的这半年里,他无数次地听到黄少天用各种不同的语调和心情说出这句话,有恶作剧地非要他听的很没有旋律美感的音阶,也有他上课新练习的协奏曲,偶尔还有点儿他自己突发奇想冒出来的小调子,种种许多,叠加在一起让这句话显得平淡无奇,就好像他们之间就是一张空白的五线谱什么也没有,而他现在只是单纯地想要拉一首曲子给他听。
但他知道并不是。
于是他回答:“好,刚好我也有些话想对你说。”
他们便一起往琴房楼那边走,天气阴沉沉的,预报连着好几天说有雪,可却一直不见下,倒是西北风一直赖着不肯走,每天狂风呼号的,像是个敬业却不专业的末流伴奏。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站在琴房楼底下却都愣住了,现在学校已进入放假前模式,琴房楼也按照往年惯例只开到下午五点就关门,黄少天前几天也都是早上来中午就走,也没注意到这一茬,现在他低头看看表,刚好过五点,但整栋楼全熄了灯,黑黢黢的,也已经进不去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让黄少天一路上过来默默酝酿的严肃情绪顿时破了功,他哭笑不得地看着紧闭的琴房楼的大门,心想这经历还真是命途多舛,不能在琴房里拉,那要去哪里啊?
“不是吧……开学的时候开放的最晚现在放假怎么关门关的这么早!有没有考虑一下刻苦如我的学生的心情啊说好的琴房是我家爱护靠大家呢门都关了我上哪儿去爱护啊……”黄少天为自己那点已经消失不见的庄严肃穆的情绪而感到了忧伤,他抬起手撑住额头,心里默念了好多遍的好事多磨,然后看向喻文州,他也因为才想起来琴房这时候是要提前关闭而有些惊讶,但没怎么表现出来,黄少天转念一想,不能在琴房就不在吧,其他楼里不能演奏这是规定,那就在外面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他都豁出去了,在哪儿拉还不都一样吗。
他不想再等,他已经犹豫了太久,思虑了太多,虽然多等一天他也并不会因此变卦,但是他就是不愿意再等下去了。
就像演奏时换上下弓,最好的切入点永远都只有那一瞬间,提早了显得急躁,拖长了显得犹豫不决,而这两样都是他非常鄙视,也从来不会犯的错误。
“唉得了得了,不去琴房也行,文州你冷吗?我们就在外面也行吧……也不长,我没打算给你拉个完整的协奏曲哈哈哈你别担心。”黄少天四下看了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是学校新搞出来的一个人工湖,旁边整整齐齐地栽着笔挺的杨树,当然现在叶子都落光了看着光秃秃的不怎么好看,湖边树下都有长椅,平时早上经常有人在那里背书,不过现在也是没什么人在了。
“我都可以,演奏家都不在意,听众当然也不会。”喻文州笑了笑,跟他一起往过走,“只是……在外面拉你不会觉得手指很冷吗?”
他们在湖边站定,周围安静的连个往来的行人都看不到,只有寒风刮过的簌簌声响。黄少天摘下手套的时候才觉得喻文州这个问题问的很有建设意义,的确这里很安静气氛也不错,可是这天气是在太他娘的冷了,但他也没再多说什么,把手套扔进包里,活动了手指,然后取出了琴。
把琴拿在手里的那一刻开始他突然就变得安心下来,也不觉得现在有多冷,也没觉得这刮个不停的冷风有多烦,他背对着已经结冰了的人工湖,喻文州靠着一棵树站在他对面不远处,就像每一次等着他开始演奏一样——但又不是那么的一样。
他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可是这时候,他却固执地想要让他先听完这一首曲子,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以前从来没给你拉过这一首,我也好久没练过了,有的地方处理的大概还不到位,你听听看。”
说完又握了握手指,架好琴停好琴弓,准备开始演奏。
第一个力道十足饱含张力的三和弦伴着一个紧跟的短音响起的一瞬间,喻文州就听出了这是什么曲子,他有些愣住,尽管在来的路上他也想了想黄少天可能会给他拉什么曲子,但是却从没考虑过会是这一首。
这一首曲子他们上课时对它进行过无数次的分析与讲解,它所拥有的美妙精准的结构,它对复调与对位的完美应用,它在音乐史上不言而喻的重要意义……这些以往早就烂熟于心的知识一时间统统在他脑海里走马灯似的跑了个过场,却什么都没留下来,那一瞬间他只记得它的名字,那是巴赫无伴奏小提琴组曲第二首最后一个乐章——是巴赫的《恰空》。
这一套无伴奏组曲喻文州非常了解,他甚至能清楚地记得每一乐章总共有几个小节,哪里一共用了多少个变调,哪里的结构与对位堪称精妙绝伦,而因为最初作者的手稿是全无任何演奏标记的,他也能够头头是道地分析出现代每个演奏家对于不同地方处理的区别,这里谁用了连顿弓,那里谁采取了下行弓来拉和弦,这些他全部都清楚,可是知道这些却在现在都失去了意义,他听着黄少天的演奏,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一点儿也记不起来。
黄少天站在他面前,全神贯注地演奏着,寒冷的环境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多的影响,每一个不同弦之间的切换,每一个不同组合的和弦,他都精准无误地演奏着。
开篇的d小调部分充斥着大量多音与双音,这些高难度的技术在从前是他最为着迷的部分,因为时值不同因此在和弦的处理上便更能显现出演奏者对于音符与旋律的控制与把握,以前的他在练习的时候,经常会想着他这里处理的是不是够准确,是不是最完美,但是现在他却不再去想这些,他仍旧能够在最合适的时机换至下行弓,用目前最为普遍,也是最能够表现长音和弦的饱满与洪亮音色的方式来演奏,但是他却不会再为了某一处的精妙处理而内心窃喜。
他演奏这一首曲目,不是为了炫技,也不再是为了寻找什么瓶颈的突破口——他想要拉这一首曲子给那个人听,那个他想即使他什么都不说,他也能懂自己选曲用意的人。
冷冽的寒风随着夜幕的降临而愈加的凄厉,开篇庄严肃穆的旋律被卷进了慢慢融进黑暗的暮色里,一起消散开去。四根琴弦上来回切换的琴弓拉响的是急切又工整的连音,如果这是个平常的夜晚,他是在普通的琴房里听黄少天演奏这一首《恰空》,他也许会注意到他在技法上的细腻用心,巴洛克时期的连音不同于后期的浪漫主义,它们的连音是要连而不断,各个分明的,黄少天已经处理的很好,在和弦多而密集的部分他以D弦为轴,以此能够能灵活而迅速地进行换音与倒把,他的琴弓也比平时的演奏更靠近琴马的位置,来使提琴的共鸣得到最大化的效果。
这些都是他所用心去研究,用时间与汗水去练习而得出的成果,它们全然而不着痕迹地融入了他的演奏里,他的琴声肃穆而庄严,被风吹散开去的旋律在冬日的傍晚里显得万分壮丽。而他的神情又是那么的认真,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偶尔演奏的时候会得些空闲来笑着看喻文州一眼。
他全神贯注地进行着自己的演奏,好像他不是站在学校里没什么好看的人工湖边上,而是站在真正的巴洛克时期的教堂里,他的听众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诸神同宇宙,可他却仍旧只为自己而拉动琴弦——也好像此时此刻,这小小的提琴里真的有了管风琴一样的恢弘与肃穆,而他的琴声能够穿透教堂的玻璃窗与尖顶,直直的刺透云霄,破空而去。
黄少天在冷风中仍旧保持着灵活的手指运动,他咬了咬嘴唇,却完全觉不出一丝丝的冷意来,这些全部像是从他心底剖出来的旋律一点点的围着他,温着他心底那点儿关于美好与爱意的希望,把整个人都裹得温暖起来。
喻文州原本靠着身后的树的身体也随着他的演奏不自觉地站直了,他攥紧了手指听着这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显得汹涌澎湃的旋律,那一瞬间喻文州想,他明白了黄少天为什么要选这一首曲子来拉个他听,每一个原因,每一点理由,他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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