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梦之浮桥+番外 作者:恰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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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学习音乐这么多年,听过弹过也写过无数的乐曲,学习过也了解过不知多少音乐史上这些高高在上的伟人巨匠,可不论如何学习,怎么进步,他却从不敢说自己哪一次真正并完全地“懂了”巴赫贝多芬或者莫扎特海顿,那样的话未免显得太过于不自量力——可是一次,这时候,这转瞬即逝的短暂现在,这寻常时日里稀疏平常到连抓都抓不住的一秒钟,他却觉得那些东西都不再重要了——他懂得他,他完完全全的,丝毫不差地明了并理解了黄少天想要呈现给他的,想要同他分享的那个世界。
那一个他只用了四根琴弦,一把琴弓,为他,为他们过去与未来的每一天所创造的的,一个完整的世界。
他从前并不觉得那一句广为流传的,来自于勃拉姆斯的评论有多么的合适与贴切,但此时此刻,当他从这寒风中显得更加冷峻肃穆的琴声中体会到黄少天于其中灌注的感情的时候,他却觉得,再没有比那一句话更合适的了。
这确然是一个小乐器的系统,也确然是一个有着无比丰富情感与深邃思绪的世界。
他听到的不再是具体的多少分的音符,不再是哪根弦与哪个音的和弦,甚至那些旋律都不再真切,那些属于黄少天的情感被一个个的音符分离又重新组合,那些旋律将他细细密密地包围起来,那些来自于过去的悲喜,那些关于未来的不确定与怀疑,还有关于所有一切的美好构想,天真愿望,他能想到的一切,都在这里找到了最好的答案——关于他自己,也关于他们的答案。
一直以来,他早已习惯了做最恰当的事,说最妥帖的话,而这一次他也不例外地想要在最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对这个他最在意的人说出他心里所念所想,可是越是在意,就越觉得什么时候都不是最合适,什么地方也都觉得不妥当。世事本就无完美,可他却总觉得不甘心。
而现在这个时候,时间不算好——天色黑的像是一盆倾倒的浓墨;地方也不见得有多对——室外冷风呼啸,吹得脸都是僵硬的。可他却如释重负地想,兴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最好的时间和地点,来用一个冠冕堂皇的语气,去说那几句早就烂熟于心的,最想说的话。
只要是他面前站的那个人——他看着他在琴弦上熟练起落的手指,感觉那些音符像是有了具体形状一般,将自己慢慢环绕——仿佛随着看不见的旋律与空气的交接与摩擦,连冬日里总是冷着的手指尖都热了起来。这时候,他想,只要是他,那就能成为他义无反顾的理由。
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他想起了上一次听到的另一首恰空,那时候也是在室外,他却站在黄少天的身后,那些深沉而沉郁的感情他一分不少地感同身受,却不能够和他一起分担哪怕分毫,可这一次,同样是庄严中带着些悲凉的旋律,他终于能够站在他面前,将他通过琴声来传达的情绪,一一明了,然后妥帖收藏。
想到这里他觉得眼眶有些热,他眨了眨眼睛,想兴许是风刮得太厉害了。
黄少天的演奏仍在继续着,好几大页的乐谱早已烂熟于心,手指与手臂几乎是循着本能演奏着匀速而急促的一大段三十二分音符,换弓换把,单双音切换,连弓与跳跃,他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楚,他闭了闭眼睛,他从未觉得这曲子有这么的漫长,他想要抬眼看一看喻文州,他想要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听着这一场他几乎是从心底最深处硬生生分离出来的曲子。
左手手指隔着琴弦按压在指板上的感觉那么熟悉,指尖的起落,琴弓的变换,这两样简单的动作几乎可以概括他过去这么多年每一天的人生,而现在,他感觉自己像是透过手指把自己的生命,记忆,感情,把所有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迫不及待地倾注在每一个音符里——哪怕在他以往的学习过程中,这并不是一首适合寄托太浓烈感情的作品;哪怕在他过去的经历中,他也从未有过这样迫切的诉求与渴望。
他想要把自己的这个世界分享给喻文州,这个世界里有他们一起看过的日出日落,也有他们一起走过的漫漫长路,有那些未曾与彼此相遇的过去,也有他想要和对方一起走下去的遥远却触手可及的未来。
他不爱做梦,也鲜少谈及自己的梦想。但这一刻,这一首曲子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他却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他这个梦想能够被听到,希望这个愿望能够成真——哪怕就这一个,唯一的一个。
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透过树枝的缝隙,天边连最后一点日光的亮色也看不见。经过了复杂繁多的变奏之后乐曲终于将要回归主题,快速的三十二分音符要用最激烈的短音与连弓,几乎是要达到顶点的旋律要用最饱满最洪亮的音色来表现。黄少天从弓尾开始加力,长音悠扬明亮,那是他鼓起勇气,坦率直抒胸臆的表达。短音紧促连贯,可能在直白和坦率之后,还是会有些许的焦灼和不安。
因为运弓太靠近琴桥,他甚至能借着不远处路灯的光亮看清黑暗中飘飞的松香粉末,那些细小如同灰尘般的碎沫伴着绵长灵巧的颤音,在空气里停留不过一瞬便转眼消散,而他的演奏也随着最后由他自己刻意拉长的双音和弦结束,琴弓运得稍慢速,结束时仍停留在弓尖儿没有动,所有的悲欢与欣喜,忐忑与淡然,都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结束而消散在黑暗里,而世界仍旧真实,仍旧近在眼前,仍旧伸手就能触摸。
而最后激烈的主旋律似乎惊起了小树林里的飞鸟,它们伴着琴声从黑暗里一齐飞起,发出了些许声响,随后也融进了无垠的夜空。
一时间空气里似乎还残余着琴弦的震动与琴箱的共鸣,但黑暗中却是一片寂静。
之前黄少天还想过,拉完这一首曲子,自己会是什么心情,可能会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或者是觉得有些忐忑,再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嘛,还能怎样。
可他什么都想过,却没想过自己现在会特别的平静。他怀里抱着琴,深吸了一口气,朝喻文州的方向看过去。
喻文州仍旧站在那里,他们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但是谁都没有往前走。喻文州交握着手指,握紧又松开,随后又握紧。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先开了口。
他站在树下,似乎保持着一点儿距离能让他更清醒似的,他说道:“其实在今天之前,也在……你保研的事情出现变数之前,我就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
那些因为喜欢而附带来的烦闷与郁结,焦躁和不安,这时也依旧历历在目,可却不再重要,“我那时候一直有话想对你说,可是又总想,这时候说是不是不太合适,那就算了吧,等下一次有机会。可是真等到了下一次,却又会觉得,这次的地方不太好,要不我再等等吧……”喻文州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先有点儿自嘲地笑了起来,“于是就这么一直拖着,每次想起来的时候我都觉得我这样实在是不好,简直没救了——可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能维持着现状,其实也不错。”
得到与放弃,拥有和失去,这些事情原本可能并不复杂或者玄妙,却因为是重要的,钟意的人,才让人仅仅是想要往前一步,都会有万分顾虑。
而现在他到底还是往前迈出那么一步了,他继续道:“可是直到刚才我才发现我之前实在想太多了……时间不重要,地点也不重要。只要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其他都不重要。”
只要那个人是你。
他垂下手,往前迈出一步,离黄少天又近了些,黑暗中只有远处的路灯分过来些许不甚明亮的光,但他仍旧能够在昏暗中看清他,他站在他面前,问道:“少天,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关于这首曲子,关于你我,我们,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我和你一样,之前想过很多种情况和方式,要对你怎么说,以什么做开场白,或者拉什么曲子,怎么才能显得我更帅气一点……这些我都想了,可是前两天,我收拾书的时候看到以前拉过的这首曲子,当时我就想,就它了。虽然我一直觉得那什么一把琴拉出一个世界的说法有些言过其实……当然了,我也自认为没有那个本事表现出巴赫想要创造的那个世界。”黄少天说着又笑了起来,他歪了歪头继续道,“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我那时候就突然反应过来了,我现在演奏不出巴赫想要表达的世界不怎么要紧,可能在未来的十来年这个问题才会比较困扰我……但是现在,我如果能用我的演奏,把我想要的世界传达给你就好了。”
那些所有的过去,夏季暴雨的夜晚,空旷操场后青草的香气,昏暗光线的礼堂,熟悉的图书馆和琴房,黄昏的海边和秋风萧瑟的天台,每一个因为是共同的经历而显得弥足珍贵的回忆,每一个为了他而苦恼而纠结却仍旧觉得满心欢喜的心情,还有那些他对于所有美好未来的设想,要一起努力,一起去到更高的地方的愿望,他都想要一点不漏地传达给他,那些言语所不能表达的,就让琴声去传递,他想,如果是喻文州的话,他一定会懂的。
这个他亲手用音符构建的世界,他想要和他一起的世界。
“我想说的都在那首曲子里,当然我想巴赫他老人家写这个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让后人用来做这个用途……”说到这里黄少天腾出一只手揉了揉鼻子,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天哪这么一说我觉得我太对不起他了,考试的时候我就不喜欢选他的曲子,上课一讲到他我就会打瞌睡,现在苦练了好几天结果是用来做这个用途,我觉得被专业老师知道,大概会把我从教室里扔出去……罪过啊!”
喻文州站在那儿等着他说最重要的话没等到,却等来一番对于巴赫的忏悔录,他却也不打断他,就只是笑,黄少天看了他一眼,连忙正色道:“哎哎你别笑啊,我还没说完呢!”
“我昨天收到要去重新参加保研考试的通知了。”黄少天继续道,“打电话来的老师还安慰了我,让我不要为之前的事儿觉得心里膈应,要我好好准备考试。”
“虽然想起来当时的心情,的确是挺膈应的,但是现在已经完全不要紧了。那些事情固然不怎么走运,但是……”他握在琴颈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但是那些经历现在想想,我也觉得挺珍贵的。而且……这些事情能和你一起经历,我感到非常的荣幸。”
“所以我拒绝了,我不会留校,考试我也不会去参加,机会应该留给其他更想去的人。”他怀里抱着自己这么些年来最重要的提琴,眼前站着他觉得是有生以来最喜欢的人,而他现在要说的,也是他深思熟虑之后,对他的未来做出的最重要的决定。
“但是我还是会继续学琴,继续演奏,我以前和你说过我的梦想吧?它一直都没变,可是现在又有点不一样了。那些关于未来的规划,我……”说到这里他声音似乎都有些颤抖,那个决定他想了太久,他为此觉得犹豫过,也担心过,但是他却从没觉得像现在这样坚定,的确他们遇到的时间或许太迟,他的运气也可能真的不够好,但是如果是他们两个人一起的未来的话,那就值得他一往无前,也义无反顾。
“我都想要和你一起。”
短短一句话,不过八个字,没什么了不起的承诺和期望,也不是什么优美的措辞言语,但他却说得异常认真,这就是他最想说的话,这就是他剖开自己的心底得到的,他最想要实现的,也是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那唯一一个愿望。
一片短暂的沉默,阴沉的夜晚没有月亮,高大笔挺的树木静默地耸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有路灯和建筑物里传来的些许微光,可整个校园里却显得万分静默,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黄少天这时候才觉出冷了,因为要拉琴他没有戴围巾,刚才全神贯注想着一件事便不觉得冷,现在话说出了口放松下来,才觉得这晚上冷风嗖嗖的,直往他脖子里钻。
喻文州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黄少天以为他会同样认真而肯定地对自己说一句:“我也想和你一起。”或者类似的句型,却没想到喻文州开口却道:“少天,去把琴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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