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手上的丝绸有很滑顺的触感,仿佛很久以前就碰到过。张起灵握着擦刀用的绸子,一时神动。
孔明灯悠悠飘着,越来越远,只剩几个鲜红的点。
那些孔明灯顺着风飘啊飘,摇摇晃晃,忽上忽下,往南方去了。
张起灵的表情有一点迷惑。
任何人看到这些孔明灯都会有迷惑。孔明灯,漂浮无依,随风而动,在新年之际,这不是个好象征。
没心没肺的齐羽不懂,站在院子里的张起灵不懂,躺在屋顶上考虑是否要金盆洗手转向皇宫发展的黑瞎子也不懂。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张起灵抬眼看着吴邪。吴邪低头摆弄着一个九连环,身上穿了一件云锦的袍子,临时赶的衣裳,有点大,宽阔的袖子遮了半个手背,那玩着九连环的手看起来就有些单薄。睫毛很长,敛着眸的时候会压下来,浓密得连瞳孔也看不清楚。腿上摊着毛毯——他总说他的腿有些阴疼。毯子皱褶起伏,绒毛松散,堆在一起很暖和的样子。
张起灵又一次神动,心脏尖儿莫名地烫了一下,一种甜腻又疼痛的感觉窜向四肢,身上似乎酥麻了一下。
他放下刀,慢慢走过去站到吴邪身后,极轻极小心地把他搂在怀里。
吴邪没任何反应,好像抱着他的是空气,手指在环扣中穿梭,细长灵巧。
微风拂过,几片雪粒子纠缠着落下来,银光闪动,停在衣襟上,又立刻消失。
张起灵轻轻叹息,“吴邪,……”
九连环碰撞出悦耳的金属声,成了一支不连贯的伴奏。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作者有话要说:
☆、孔明灯风波
自此吴邪养出个新习惯,每天下午放几只孔明灯出去。
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张起灵突然消失后又突然出现的那天,张起灵不在,吴邪没去放灯。
张起灵从外面进来,眼角还有疲惫的痕迹。吴邪坐在堂上解九连环,手边摆了几盏刚做好孔明灯,见到他便道:“你来了。”
张起灵没说话,过去抱住吴邪,压了半个身子的重量在他身上。
自那日吴邪第一次放孔明灯时让张起灵抱了后,张起灵干起这事儿来是越来越熟练,私底下一见了就搂上了。
每到这时,吴邪都有种被小孩腻上的诡异错觉。
张起灵闷声道:“皇上驾崩了。”
吴邪的动作停了下来:“哦?”
“前天晚上,”张起灵顿了顿,“太医说是积劳成疾,暴毙。”
片刻后,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又响了起来。
“怪不得你几日没来呢,原来是为这个。”吴邪把一幅九连环扣来扣去,漫不经心道:“谁上位了?”
他问这个实属废话,除了太子,还有谁能登上那个位子。
张起灵说:“解雨臣。”
那天他们的谈话就是这样,不算多。后来张起灵能过来的时候越来越少,最多时候有将近一个月没能过来,吴邪不可能要求张起灵做什么,他的”病”一直没被治好,没人敢放他走,也没人敢指使他做事,不尴不尬地成了闲人一个。
吴邪也不急,解着不同的九连环,通过丫头小厮们了解外面的情况。
一月,先皇驾崩,太子解雨臣即位。
二月,先皇的得力助手——一个潘姓的外姓王爷在家吞金殉主,入葬皇室陵墓。
三月,解氏本家的一个皇子同将军公子领军造反,被新皇帝镇压下来,以连坐罪惩治了许多旧臣。
四月,右丞相告老还乡,新皇帝提拔新官员。
五月,皇帝减税养民。
八月,皇帝纳妃。
这些事发生得非常快,如做梦一般,让人应接不暇。通常是刚听到王爷造反,然后造反被镇压下来的消息就传出来了。直到皇帝选妃的圣旨下来,众人这才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节奏总算慢下来了。
新皇帝显然是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物,于是礼部也不管在先帝驾崩没一年的时候选妃是否合乎礼仪了,上上下下鸡飞狗跳的操办了相关事宜,免得皇帝怪罪下来,谁都不讨好。
张家就有一部分人在礼部。
吴邪的眼睫轻轻动了动,手指在九连环上抚摩不休。
“他做太子的时候就办妥了不少事,登上位了,这些麻烦处理得自然快。只这个纳妃,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厮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他挥挥手,打发了报信的小厮,端起茶碗一气喝了半碗茶。
虽说张家有人在礼部,但选妃这种事并不需要张起灵亲自出面。等清闲下来,他照样每天抽出一点时间去陪吴邪,共度偷懒时光。
两人暧昧关系被捅破归功于某天晚上的一次混账对话。
那晚上,张起灵推开吴邪卧房的门径直进来了,把手上的东西搁在桌子上,面无表情。
他一天来两次的举动本就很不正常,再看他这样的脸色更是怪异了。吴邪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及至看到桌子上的东西才反应过来张起灵闹发哪门子心。
那是一个孔明灯的残骸,皱兮兮的,颜色也不干净,伤了水,上面的瘦金体墨迹晕了一片。
吴邪倒觉得张起灵小题大做了:“干什么?”
张起灵不语。
吴邪梳好了头,细软的长发从肩头滑下来。他瞄了一眼黄铜镜里的张起灵:“普通的书信,不是什么秘密,你不必太紧张。”
那孔明灯是张起灵看着做的,开始他就想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比如放了麻药随风散开什么的,但后来证明这不是麻药。下午小厮捡回一个破损的孔明灯,他才弄清楚这里面的猫腻。
宣纸浸过药水,写字无痕,遇热字现。
这通常是机密书信才会用的方法,普通书信根本用不上,他这样解释,鬼才信。
张起灵坐在桌边,看着那个孔明灯淡淡道:“你写给黑瞎子的。”
吴邪道:“只是让他别到处乱跑,外面太乱,他眼神儿又不好,保不齐得罪了哪个达官显贵,连命也丢了。”
屋子里静了许久,炭火在火盆里忽明忽暗,散发出极热极耀眼的光。
“你还想着去找解雨臣?”
吴邪冷笑:“不然呢?”
人人都以为他是个草包少爷,给两颗糖就能哄得安静下来,黑瞎子是这样,张起灵也是这样。
“你以为几个月的安生日子就能让我忘了以前了?想法倒是不错,不过,张少爷,你没经历过家破人亡,也不明白这种事,可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张起灵哑然。
“他是皇帝。”
“这有什么关系。”吴邪站起来,走到桌边拿起破损的孔明灯,看了几眼便扔进火盆里,“无论他是太子还是皇帝,对我来说都没差别,反正我斗不过他,跟他碰上我就一条路能走了。”
“…………”
吴邪看着火盆里冒出来的鲜红的火苗:“不过,凭什么那个小白脸能活得风生水起,我就得像狗一样寄人篱下?我就是死了,也要给他制造一点麻烦,不然我死了也不舒坦。”
张起灵也看着那火苗发怔,大约是没想到吴邪会想得这么极端,他记得以前,吴邪是很容易心软很好说话的。
“你想做什么?”
纸张竹条燃烧的毕剥声里,张起灵听到吴邪说:“听说………皇上选妃,你们张家负责,是么?”
吴邪微微侧过头,冲他笑了笑。
细微昏黄的火光印在他眸子里,反射出一抹明亮的橘红。
室里很温暖,熏得张起灵有些反应迟钝,神志恍惚。他想,也许就是因为这一阵一阵的恍惚,才导致他没推开向他靠近的吴邪。
吴邪站到了他面前。
张起灵低下头不去看他,大脑内一大堆白花花的念头,粘稠沉重,想要细想,潜意识里又不准细想。
吴邪身上清淡的气息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隐隐约约,勾得人心痒。
“张……起灵。”吴邪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似乎比平时柔软的多,是江南一带特有的软糯。他伸出手,顺着张起灵的脸颊滑下去,滑到下颚处,像逗猫一样挠了几下:“小哥………”
张起灵打了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他偏过头,躲过吴邪的手:“吴邪,你没必要这样。”
吴邪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张起灵会拒绝。他收回手,抚着发梢,似笑非笑的沉默片刻,“没什么必要或者不必要,五年前,我打不过解雨臣,五年后也一样。我没家世没背景,还好一张皮有看头,上天待我不算薄。我迟了他将近二十年,补不回来了,也只有学学那老鹰,拔了爪子看看还有救没救。你不必觉得对不起什么,这档子事我不跟你做,也迟早会跟他做的,现在跟你做了,你不吃亏,我也不觉得自己堕落,这已经很好了。”吴邪看着他笑,“有些事是逃不开的,再怎么躲避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整整齐齐的,选个合适的方式动手。黑瞎子给我讲的故事,很浅显的道理,我到现在才弄明白,实在对不起他。”
张起灵开始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等他反应过来,吴邪已经被他压在床上了。
有些事躲避不开,只有找个合适的方式动手,比如吴邪和解雨臣,比如吴邪和他。
张起灵轻轻吻了他一下。吴邪直直的看着重重叠叠的帐顶,睁开的眼里清明如水。这种眼神张起灵以前见过,那会儿吴邪春风得意,不识人间疾苦,快乐得好像不会哭。其实现在他也没有哭,只是这双眼睛,看起来太像他在哭了。
吴邪伸手抱住他,手指从后面探进他的衣襟,在光滑的背脊暧昧的划圈圈。
“跟着王八邱,这些东西也学了点,不知够不够伺候张少爷。”
吴邪搂着他,感觉到他的身体一点点的僵硬。
张起灵翻身下来,把他抱在怀里,在他头顶亲了亲,又抚了他的背两下。
“睡吧。”他好像十分疲惫般的说。
吴邪平复一下呼吸,慢慢转过身背对着他,却没挣来他的怀抱。
吴邪闷闷的问:“你有洁癖么?”
张起灵许久没回答,大概是睡着了。
吴邪往被子里缩了缩,厚厚的锦被掩住了他半张脸。
他不脏,他没跟王八邱睡。跟他睡过的男人,从来就只有解雨臣和黑瞎子。
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们两个。
吴邪揪住被子,死死咬着下唇,眼眶止不住的发酸发热。滚烫的眼泪流出来,痒痒的划过脸颊,凐没在丝绸里。
张起灵半睁着眼,眼底一片沉默寂寥。吴邪躺在他怀里,肩膀抽动,还有他拼命压抑着的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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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张起灵就穿戴好了回到自己院子。
吴邪昏天黑地睡到下午才醒,醒了屋子里就一个姑娘,不知受了哪样的威胁,见着他醒了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利索,吴邪问她什么时辰,那姑娘一则害怕,二是吴邪嗓子哑了,听不太清,哆嗦了半天才说吃过午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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