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早已想好,若那人免不了一死,自己也决不会让他抛下自己独自离去。
幸好他赢了。
这时,突然黑光与白光相互冲突,撞着棋盘上空半圆形的结界,几近溢出,木质的盘面,受到震动,上下摇晃,盘上的棋子皆因不稳摇摇欲坠起来。
少年急了,伸手握住阴阳师的手,想唤起他的注意,却在碰触到时,怔怔地停在了,肌肤的温度如冬日里破冰的流水,冰冷的感觉,从指尖渗进心脉,近卫感受到了一阵汹涌澎湃的痛苦,夹杂着悲伤,扑面而来。
他很难过吗。
少年温暖的体温与此同时也震醒了阴阳师,他收回右手,抬起头,捻出符咒,念出一阵低沉的咒语,“追我者迷惑,五道旋转,到还恶人欲来侵己者,逆而却之,封!”
刹那间,两道光芒平息下去,重归寂静。
棋盘前的少年受不住符咒的灵力,呻吟一声,便倒在贺茂的怀里。
佐为收起桧扇,下颚轻点,“贺茂大人。”
贺茂的目光紧紧锁在怀中少年的身上,用冷淡而克制的声音回应道,“这次多谢佐为大人了。”
“光所受符咒之伤,贺茂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我会带他回内廷,请医务寮诊治,大人不必担心。”
“我怎能不担心,贺茂大人,在下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只要你在他身边一日,这孩子的心结便一日不能解除。”
贺茂面如死水,他怎不知少年对他的执着,他们初遇时,少年骄傲的声音依旧回荡在他的耳畔。
「贺茂,我会保护你的,等我长大了我会保护你的。」
一直以来,少年拼命地修习剑法,却发现再怎么努力,也不及贺茂的一半,自己每次闯的祸,也总是那人帮他收拾的。
想保护别人的人,却成为被保护的对象,怎叫人不郁闷。
贺茂抱着少年,站起身来,像是没听到责问一般,转身离去。
佐为叹了口气,收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棋子,忽然一阵风从推开的窗子中吹来,其中似乎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
“既然如此,我只有变得更强,才能守护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熏风
近卫在第二天才转醒过来,睁开眼时,看见一幅从未见过的丹青,四周墙壁雪白,器物摆陈的井然有序,屏风后染着一种不熟悉香料。
这是哪,他带着疑惑艰难地爬起身来,身上隐隐约约的疲惫感让走路也变得些许困难,拉开竹门,蹒跚着向外走去。
“啊,您醒来了。”清脆婉转的声音从走廊的拐角处传来,身着淡粉色单衣的女子翩然挪步,行至近卫身前,微微欠身行礼,“行洋大人请您醒后去前殿会面。”
藤原行洋?近卫微微一愣,并不记得自己和这位大人有何来往,他只听说贺茂说过现朝中藤原与菅原分权而立,其余大多数贵族纷纷投奔两大阵营,贺茂则是受雇于行洋的阴阳师。至于近卫家,似乎一直悠然自得,井水不犯河水,少年实在不解行洋找他所为何事。
“请问姑娘,您可知大人找我何事?”
“大人并未说明,请这边走。”那女子并不多语,侧身向前款款而行,指引近卫。
绕过回廊,穿越三间厅堂,柱子上雕梁画栋,气势非凡,巍然肃立,近卫想起自己家散漫随意的气氛,有些不习惯。
“近卫大人带到。”女子在一道拉门前跪下,低头禀告。
“恩,进来吧。”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话的音量虽然不大,却透着一份庄严浑厚,近卫浑身颤抖了一下,脱下皮靴,不安地踏进内室。
“行洋大人。”少年低头俯身。
藤原行洋应了一声, 便专注地盯着面前的棋盘,似乎不准备再说些什么。
近卫正纳闷无趣,却听见另一角有人说话,“近卫,这边来坐吧。”
少年抬头望去,只见贺茂端坐在房间靠墙位置的矮椅上,托着茶杯,细细品味,便挪了过去,小声耳语起来。
“贺茂,我为何在这。”
“皆因昨日我带你入内廷疗伤,行洋大人听闻昨日之事,便留你住下了。”
“这样啊…”近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我们何时能走?”
将少年贪玩的表情收入眼底,贺茂站起身来,在棋盘对面俯身低头,“行洋大人,既然近卫已然全好,请大人准我等先行离开。”
藤原行洋并不言语,握起一子,重重地拍落在盘面上,响亮的声音,又震的近卫心头一颤。
“贺茂,你以为近卫棋力如何。”行洋的目光移开棋盘,定在少年身上,惹得他又一阵哆嗦。 “这…”贺茂微微蹙眉,似乎不解行洋的用意,“近卫棋力疏浅,不算大才。”权衡之下,他无视少年赌气的目光,埋头回答。
“恩,”行洋点头肯定,随即又说,“那么他的灵力又如何。”
听闻此话,阴阳师微微一颤,却声音镇定,不露惊慌,“近卫资质平庸,灵力连寻常阴阳师都不如,不值大人考虑。”
“虽我不懂阴阳术,但也知只有能力相当者才能破解对方的破咒。”行洋扫过贺茂,眼神深邃,两手收回袖中,转头看向近卫,“去为天皇效力吧,勤勉学习,为我所用。”
少年楞在一边,有些茫然,贺茂见行洋心意已决,无奈只好俯身遵命,带着少年退下了。
“喂...贺茂,”沐浴在阳光下的近卫又恢复了朝气,撑着腰理论起来,“我虽然比不过你,但也没那么窝囊啊...不过行洋大人夸我又能力呢,还让我为天皇效力...喂...你有听我说话吗?”
那人直直地看着前方,目光如水,一声不吭。
“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少年一跺脚,上前托起同伴的脸,隔着鼻尖的距离,又大吼了一遍,“快回答!”
注视着眼前琥珀色的瞳孔,贺茂将少年嗔怒的表情尽收眼底,那样微微撅起的嘴巴,那样轻轻耸动的鼻尖,那样忽闪抖动的睫毛,与多年前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
......
「这孩子天生注定命途多舛,多灾多难。」
「师傅,难道无力化解了吗」
「唯有封印他的力量,才可保此生平安」
「他不能成为阴阳师了吗,明明他有那么高的天分」
「天妒英才,明儿,你该懂得自己的幸运」
小贺茂哭泣地守在近卫的身旁,眼睁睁地看着师傅封印住少年学习术法的记忆与力量。
他再也听不到少年赌气的声音,再听不到那句,「贺茂,你等着...明天我一定把你打倒。」
失去记忆的少年,永远地忘记了这样的约定,贺茂神社的美好时光,宛若沉落湖底的鹅软石,掩埋在黑暗中,不见天日。
多少个夜晚,他悄悄来到近卫府,躲在树后,偷看着少年握起沉重的宝剑,吃力地挥舞。
他想要冲上去,夺下那把剑,告诉少年,我会保护着你。可是当年那人骄傲的眼神铭刻在他心上,那种无数次被打倒在地,又无数次站起来的倔强,止住了他迈上前的脚步。
这样的心意,想守护他的信念,从第一次遇见时,就已经深深地扎根在贺茂的心里。
可是,他没有做到,至少在那天,他看着少年空茫的眼神,那种被惊吓到极致奔溃的样子,只能束手无力的跪在一边,什么也做不了。
少年空洞的眼神中,没有一丝光芒,这样绝望的样子,在贺茂的梦境中反复出现,如水藻般缠绕着他,带来窒息压抑的心痛。
他无数次地责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守在少年的身边,为什么不能替他承受所有的痛苦,为什么明知道会有危险却还放任他离开自己身边...
但如今,少年又要远离他所能保护的地方吗?
贺茂感受到了难以言表的痛苦和茫然,沉重的回忆徘徊着在风中渐渐散去,思绪渐渐回转,眼前少年的眼神由嗔怒变为担忧,晃着他的脑袋,呼唤着,“贺茂...贺茂...”
“嗯,”他轻声回应,拽住贴在脸庞上的那双手,温柔地叹息,“走吧。”
岁月变迁,星云流转,或许他不该要求太多,至少此时的少年,安然地在他身边微笑,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樱宴
不日,天皇于清凉殿举行和歌宴,应时花草青翠繁茂,清香鸟语。亲王,公卿,以至各大贵族尽皆出席。
贺茂近卫二人伫于殿外,但他们并非为此而来,而是奉命暗查今日宫内神隐之事,借赴宴停留于宫内。
近卫有些不安,内廷肃静的气氛让他微微有些不习惯,他用左手轻握着腰间佩刀,才定下心来,偷偷侧头,却见身边之人面如常色,淡定从容。
“贺茂,你不紧张吗。”
“嗯?”驱魔的少年微微上扬了音调。
“妖怪耶,内廷里有妖怪耶。”若不是考虑到宫廷之内禁止大声喧哗,少年可能早已张牙舞爪的笔画出自己幻想出的妖怪模样。
“嗯。”可是同伴却依然气定神闲地不为所动。
少年自感无趣,悻悻然垂下了头,拨弄起朝冠上的卷缨,闷闷地不再言语。
待得清凉殿内舞乐声起,殿下众人缓缓散去,贺茂才开口打破沉默,“待会巡视之时,你切不可离开清凉殿。”
“为何?”
“我已在清凉殿外设了结界,唯有这里才绝对安全。”
“我也是来除妖的,不是来玩的。”少年愤愤然,有些不平。
“术法并不是寻常刀剑就能抵挡,不要开玩笑了。”
“每次你都不让我干这干那,这次我就要去了。”
少年无端地就发起脾气来,弄得贺茂措手不及,他扯住少年的衣袖,让其平静下来,低声说道,“别闹了,待在这等我回来。”
“我不管,这次我也有备而来,偏要去。”
少年眼神中桀骜不驯的锋芒,闪烁着骄傲和不满,贺茂心一软,微微叹了口气。
“那你跟在我身边,切记不能离开。”
“凭什么每次都要你来保护,我自己去。”少年倔强地抱着长刀,神采飞扬的脸上显出任性霸道的光彩,贺茂心中一悸,这样的少年仿佛回到了当年,那样一次一次被打倒后站立起来时的神情。于是心中黯然,沉重的记忆又一次涌了上来。
“近卫光,”脾气温和的阴阳师终于按捺不住,连名带姓地呼唤着少年,“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分量,急着去送死吗。”
他在害怕,害怕少年的莽撞又一次伤害到自己,他的所作所为只是想简简单单地守护他罢了,为什么这个人就不懂呢。
少年被突如其来的低吼怔住了,委屈难禁,眼中荡漾开一圈水光,随后大声地宣泄出来,“我怎么样也用不着你管!”
阴阳师一楞,便看少年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心中万分后悔,想要追上去,却被一御史拦住,询问天辰。
他只得低声换了声,“越智。”
式神显出形,恭敬地跪倒在主人身边。
“跟着他。”
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御史的纠缠,贺茂走出清凉殿,忽听见风声中传来式神的密语。
“西洞院,妖气,危急。”
阴阳师心中一惊,原以为失踪的大臣皆是住于朱雀大道以西,便固执地断定妖物必然活跃于右京,且想到左京有仓田大人镇守,才放心让近卫一人前去,如今却...贺茂心中焦急,害怕的情绪如寒冰般冻结了他,随即手结一印,召唤出车之式神,向西奔去。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