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咽了口唾沫道:“天下这么大,什么事儿没有。”
潭子实点了点头,又问:“后来如何了?”
小厮道:“江家夜里还没跑到黄河边儿上便被蛮子给抓了去,两军正乱着,岂容得他们逃跑紊乱军心,如今是死是活也还不知道呢。“潭子实叹道:“还真是祸从天降呐。“
“要说祸从天降,你且看看我们这大小姐才能说如此。“潭子实不解道:“怎讲?“
小厮道:“大小姐第二天回去,江家就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大宅子了,我们老爷无法,只得将大小姐接回来。你们读书人常说自古儿女多情,偏我们这个大小姐也是个多情的,心里头念着江家那个小白脸少爷,回来后便不思茶饭,至如今脑子也不大好使了,整日不是疯癫就是呆傻,什么名医仙医都请过了,都说没得治,老爷便派人日日守着,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潭子实叹道:“还真是可惜了。”
小厮说的口干,饮了茶又道:“可不是么。”
外头风声凄凄,疾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子拍在窗纸上,登时浸湿了一大片。
潭子实又问:“不知如今外头是何局势了?”
小厮叹道:“唉,说起来也不知该是喜是悲,我只告诉你,如今河这厢算是碍不着朝廷什么事儿了。”
潭子实吃了一惊,料不到蛮子真就这么厉害,竟能从皇帝老子手里生生撕下块肉来,忙问:“难不成裴将军吃了败仗?”
小厮道:“三月那场春雪后,蛮子忽然举兵出了关口,岔赤山一站,蛮子可真是豁了命的打仗,那血跟水一样的流,裴将军五六万的人马竟被生生逼退到河北岸,如今死死扛着,蛮子不通水性,也就没渡河追击,如今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干瞪着。”
潭子实啜了口茶,想起沙场上当将军那会儿,心中余味尚存,心中不免叹息,又问:“昔日里这彝、彰两国最是与朝廷交好,早先就俯首称臣,如今竟不做动静麽?”
“什么交不交好,称不称臣的,不过是碍着朝廷威风一时屈就罢了,如今这两国只隔岸观火,只等着苗头往哪偏就跟着往哪倒去,活生生两株墙头草。”
潭子实用手指扣着几案道:“他们不跟着瞎掺合都要烧高香了。”
小厮笑道:“正是正是,当初蛮子占了穗城,枫老爷便变卖了家产,拖家带口的迁居到此,如今虽不及往日富贵,到底良亩甚多,也还是个富户,如今天下都盼着就此消停了便好,平头百姓连带着将士们个个都怕打仗怕的要命。”
潭子实见这人着实能说,问一句便答十句,忙又给他斟了茶。
小厮也不客气,抱着茶盅一饮而尽,又看看外头,窗纸早湿了大半,雨势也未见消减,过了会儿,站起身,重又披上蓑衣,哈了哈腰,道:“多谢潭公子了,时候也不早了,一会儿丫鬟们该过来送晚膳了,我还是早早出去的好。”
潭子实点头应允,见他开了门要走,又喊住道:“一会儿你去你家少爷书房里头给我要几本书来,我闲的慌,好来打发时间。”
小厮应诺着出了门,又在外头上了三把大锁。
第69章 囚禁
到了掌灯时候,外头果然又有了动静,看门小厮笑嘻嘻地开了门,托着食盒放到桌上,又从怀中掏出三本旧册子,笑道:“今儿雨大,丫鬟们都不愿来,只好叫我拿了食盒送来,这三本是方才少爷给的,说是公子爱看就尽管找他要去,这样的书他还多得很。”
潭子实寥寥用了膳,小厮便收了食盒,重又锁门离去。潭子实这才将书展开,凑到摇曳的烛灯下一页页翻看。
潭溪见小白脸支着额角,半倚在几案上翻书,心内顿时一阵欣喜,这潭老爷盼天盼地不知盼了多少年,就盼着他能学好,如今可算是祖上冒青光了。
潭溪从榻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凑过去看时,见桌上一本大红的旧册子上写着《洞庭风月》,其下用淡墨细细勾出三个衣衫半开的美人,依偎一处,正笑盈盈地看着看书的人。
一看这画儿,傻子也知道这是什么书了,潭溪暗道,这小白脸自小品行不正,生性是个不易学好的,枫逸也忒不是东西,偏偏叫他看这些下流的书,想着,便打翻了桌上烛台。
潭子实正看的专心,见桌上烛台倒了,忙从凳上跳起。
烛火碰着书册,騰的烧了起来。
潭溪满意地抱起了胳膊,潭子实方才正看到尽兴处,见书烧了起来,忙想去扑灭,奈何火势已成,只能眼睁睁看着三本艳.书变成渣滓。
潭子实闷闷地踱到榻前,脸朝下倒在床上,合衣睡了去,难得的一宿无梦。
次日雨停,过了晌午,潭子实正躺在榻上睡中觉,房门忽然响了一阵,枫逸穿着一身灰青的软烟纱袍,照例惦着那把檀扇,怀中抱着一叠册子,面上带笑地进了房门。
潭子实早醒了,闭着眼不想看他一眼。
枫逸使了眼色,门口小厮忙退了出去,将门轻轻阖上。
枫逸不紧不慢地走到榻前,仔细端详了潭子实一番,方问道:“昨那三本书,潭小少爷可还喜欢?”
潭子实翻了个身,面朝墙。
潭溪伸头往枫逸怀中看了眼,外头那本上写着“秦淮八绝”,料想也不是什么正经书。
枫逸将一叠册子扔在潭子实身上,拿扇子敲着手背道:“若是不够,只管再派人来拿便是。”
说罢竟然转身走了。
潭子实被书砸了胳膊,气的睁开了眼,拿着书就要往枫逸身上扔,又见书上仍旧画着几个露肩美人儿,举在头顶的手又生生给止住了。
枫逸只觉得身后似是有东西要飞过来了,忙转身去看,却见潭子实正低着头翻看书册,便笑了笑,坐在外间喝了会茶,不时的拿眼瞟他两眼。
半个时辰后,枫逸见潭子实也不爱搭理他,自己觉得无趣便悻悻的走了。
潭子实得了书,自然欢喜,点灯熬油,大有废寝忘食的样子。
潭溪见了,实在懒得再管,任由他去了。
如此,又是几日。
天微微热了些,这日未到五更,潭子实便被热醒了,踢了褥子,再睡不着,只得起身披衣,点了烛灯,坐在几案边研磨。
天大亮时,枫逸仍旧来了,开了门,便见潭子实正执笔题写,忙走到近前端详,见潭子实写字倒还入眼,忍不住赞道:“好字。”
潭子实抬眼瞪了他一眼,笔一甩,纸上生生添出刀口一般的一笔,恼的弃了笔,仍旧走到榻前,倒头睡下。
枫逸自觉没趣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径自坐下,给自己斟起了茶。
香茗在白玉盅内卷起层层迷雾,枫逸眼神黯淡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总不开口同我说话,难不成还在恼我?”
潭子实心道,这还用问麽?
枫逸皱了皱眉,又道:“我是怕你总不说话憋出病来。”
潭子实心道,老子憋不憋出病来与你何干,别他娘的猫哭耗子假慈悲。
过了半晌儿,枫逸搁下茶盅,道:“茶有些不新了。“顿了顿,又道:”前儿才有外头送来的新茶,还有些末莉,一会我打发人来给你换上。”
潭子实仍旧不说话,哑巴了一样。
枫逸转身要走,潭子实忽然道:“且慢。“
枫逸忙止住脚,脸上露出一脸欢喜。
潭子实道:“放我出去罢。“
那阵笑被浇灭的火一般又消退了去,枫逸头也不回,径自推门而出,外头小厮哈了哈腰,重又将门锁牢。
潭子实握了握拳头,狠狠锤在木榻上。
枫逸在外头冷冷道:“你还是莫要同我讲话的好。“
却说,入了夏是一日比一日热了,潭子实如今也只能在夜半稍稍凉快时睡上一会儿,每日里睡不到卯时便热的睡不下,只得起身,在屋内四处走动。
这日潭子实坐在几案边闷头翻看一本兵书,额头上早出了一层细汗,便一面摇着扇子一面看,总觉得有只眼睛在盯着自己看,看的自己很是不自在。
潭子实抬眼往四面看了一圈,潭溪吓得立在一旁不敢动作。
最后,潭子实的眼光落在窗纸上,惊见那个被他戳出来的洞不见了。
潭子实忙站起身,小心地踱到窗前,凑到窗纸上一看,却见一只眼睛对着他眨了一下。
潭子实吓得往后退去,这才瞧见窗纸上的洞里正有一只眼往里头瞄。
潭子实清了清嗓子,照着窗栊踹了一脚,便听见外头“哎呦“一声怪叫,却是个女人。
潭子实忙把眼又凑了过去,瞧见外头地上正坐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女子,虽穿着一身儿绸袍,妆容却十分狼狈。
“嗳?呵呵……“那女子忽然指着他的眼傻笑了起来,露出一口还算洁白的牙。
潭子实抽了抽嘴角,问道:“你是谁?“
“啊?呵呵,你是谁?呵呵……“那个女子坐在地上傻笑个不停。
潭子实方才想起,这人恐怕就是那个疯疯傻傻的枫家大小姐了。
看门小厮正在打盹儿,闻声醒了来,忙跑过去,从地上搀起这人,劝道:“大小姐,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外头日头毒,快些回去罢。“小姐嘻嘻哈哈的笑了阵儿,忽然又耷拉下脸,站起身,口中喊道:“风啊,风啊……“一面喊,一面往外头跑。
小厮忙在后退追着,“道:“大小姐,外头没有风,快别跑了。”
过了会儿,前院里又乱了起来。
又过了几日,潭子实竟能坐着将一本诗经从头翻到尾,待要再从尾翻到头时,窗外早有知了吱吱乱叫,从天亮直叫到日落。
潭子实热的难耐,偏偏今年逢战乱,别说富贵人家,就是皇家也缺了冰块。潭子实将外头罩衫一并除去,只穿着中衣在房中坐立不安。
所幸,今年夏天多雨多风,隔三差五便哗哗啦啦下一阵子大雨。每至风雨来时,潭子实便故作好心地央告看门的小厮进屋里来同他闲聊解闷儿。
两人常议论外头的战事,喝了茶,潭子实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小厮见他总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便劝道:“潭公子,要我说也不必每日里烦心劳神,这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也是不错,我们少爷也不曾这般待人,想来自是有心与你交好的。”
潭子实搁下茶盅,早不似先前的心高气盛,只长叹道:“是我命不好,那日我死里逃生,遇到那和尚,他告诉我入了佛门才能脱离苦海,我只不信,他还嘱咐叫我莫要后悔,如今我只差没把肠子悔青了。”
小厮见他神色无光,哪里还有刚来时的精神气儿,只得敷衍劝道:“公子当想开些才是,俗话说,守得云开见月明。”
说罢,搁下茶盅退了出去。
却说这日天要比往日闷热些,临近日落,树上蝉鸣一声盖过一声,只叫到日头落山方才止住。待交了三更,天上忽然惊起炸雷,银亮的闪电将天上浓云劈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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