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祸(宝钞) 作者:拏依伽
Tags:情有独钟 传奇 怅然若失
“小慈……我好冷……”倌兴哥气若游丝地说,痛苦惨白的脸上,全是被冻成冰渣子的汗珠,他靠着苏小慈,不停叫着好冷,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在苏小慈怀里哭喊着。
苏小慈心痛得落下泪来,她揉搓着倌兴哥的肩膀,紧紧抱着他,想要给他一些温暖,却想起来自己也是孤魂野鬼,哪有人的体温,便失控地低声啜泣了起来。
倌兴哥感到一滴泪落在脸上,像是回过了一点神识,他眨了眨眼,抬眼看着不停落泪的苏小慈,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小慈……我对不起你……”他莫名说道,苏小慈以为倌兴哥被痛苦折磨得失去了理智,便顺着他的话不停说没有,他没有对不起自己。
然而,倌兴哥却更加握紧了苏小慈的手,吃力地对她说:“我根本……不是和情郎私奔……被小……小混混打死……是……是我羡慕你有人替你赎身……才跟王公子说你偷偷生了那个书生的孽种……结果……结果害你被人打死……”他断断续续地说道,身上的白烟越来越重,身形偶尔变得透明,好似马上就会灰飞烟灭。
苏小慈一脸震惊,完全没有想到倌兴哥与自己生前相识,她搂着倌兴哥的手,突然松了开来。
倌兴哥却更为握紧她的手,不肯放开,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
“小慈,不要听!”这时候,被老地精缠住,想要置之死地的白蟾宫,听到倌兴哥说的话,猛然间回过了头来,表情十分恐怖。
他方才被老地精所伤,或许是近日发生太多事,他觉得亏欠她,所以任由老地精疯狂地殴打自己,却也没有想要还手,以致老地精见这般轻易得手,也不知是一时悲愤还是冲动,竟杀红了眼,连着用木杖捅伤了白蟾宫好几下,每一次都声嘶力竭地控诉白蟾宫从前的恶行和欺骗,白蟾宫却仍旧毫不还手,即使吐出血来,也依旧闷不吭声地承受着。
老地精变得更加疯狂,以为白蟾宫想要以这种方法得到她的宽恕,怒火交加,咒骂声里又隐隐含着悲伤和绝望,她不停追问白蟾宫为什么可以这么恶毒,为什么可以那么轻巧地将毫不相干的人拖进他复仇的计划,可白蟾宫什么都不肯说。
直到此刻,他听到倌兴哥和苏小慈的对话,终于无法再继续沉默。
“倌兴哥闭上你的嘴!”他再次出言警告,与此同时,如同诈尸般猛地从地上直挺挺站了起来,一只手扶着身边的柱子。
倌兴哥却并不理会他,只是望着苏小慈,冷得双齿打颤,气息微弱地接着说:“你惨死不久……已赶往帝都的书生,突然,突然回来了……他说,他梦到你浑身是血,放不下心,就又……又回来找你……可是他找不到你……我骗他,骗他替我赎身……他没有钱,我就给他……让他带我去帝……帝都……可是……”倌兴哥突然哽咽起来,“王公子怕我……将他把你打死的秘密说出去……知道我与书生想要逃走……就,就让家丁装作混混,把在寺里等……等书生的我凌辱至死……可怜书生……他那时……来寻我……正好撞见这一幕……就被扔进江中生生淹死了……”
倌兴哥沉痛地闭上双目,眼角滑落的泪痕,瞬息被周身散发的寒气冻成冰凌,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所以他想要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
“小慈……有一个人可以帮你,他是……”
“我叫你闭嘴!”白蟾宫怒喝一声,狰狞得比鬼魅更为凶狠的脸,瞬息出现在了苏小慈和倌兴哥的眼前,一只手猛地掐住了倌兴哥纤细的脖子。
老地精诧异,不想白蟾宫被自己伤得那么重,居然还能动弹,几乎是同时,追着白蟾宫的身影,举起木杖从后想要再次袭击他。
哪知,白蟾宫背后像是长了眼睛,那在他身后重重落下的木杖,被他只是稍稍抬手,就稳稳地抓在了手中。
“婆婆,白蟾宫确实对不起你,百悔难以赎罪,可眼下有一件对白某很重要的事,可否求求您,暂且放过白蟾宫?”他低声对身后的老妇人说,略微回头看向背后早已气得几乎失去理智的老妇人,“到那时,你想要白蟾宫的命,如何折磨,白某不会有丝毫怨言。”
老地精睁大双目,干涸的眸子深处尽是癫狂,她不敢置信地盯着白蟾宫,原本去扯木杖的手突然顿住了:“你有什么脸说这种话,你有什么颜面说这种话!”白蟾宫身形微顿,似是松开了手,老地精感到他的松懈,便顺势猛然将木杖扯了回去,接着,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他指着白蟾宫,气息浑浊地说,“你以为你身不由己,就可以为所欲为?用别人来做你的踏脚石?你以为只有你在乎的才是最重要的?你太自私,太恶毒,你的悔悟根本一文不值!”
白蟾宫微微皱起眉头。
被掐得几乎翻白眼的倌兴哥,感到脖子上的紧迫感松了松,他听到白蟾宫如是说:“婆婆,我知道自己十恶不赦,当初做的那些事,如今也从没想过逃避责任,不管你想如何对我,那都是我应得的……”
“你住口!”老地精却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拄着木杖站在原地,浑身发抖,似是气得不轻。
她不明白,做了错事的人,怎么还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说着这种话。
“你以为我稀罕你的补偿?我被钉在乱葬岗几十年,毁了修行,就为了现在将你打得半死?!白蟾宫,你哪怕有一点恻隐之心,就不会觉得你之前犯下的错是可以弥补的!不论是一条人命,还是一道伤疤,你都弥补不了,因为别人的人生,根本不稀罕你所谓的补偿!”
白蟾宫心底一震,掐着倌兴哥的手倏尔垂落了下来,他猛地捂住心口剧烈咳嗽起来,那沙哑刺耳的声音,就好似一把刀在他的喉骨上割磨。过了许久,他才稍稍稳住,缓慢平复紊乱的气息,再开口时,原本低沉悦耳的声音,变得十分嘶哑干瘪,腐朽苍老,竟比老地精的声音更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者。
“婆婆……对不起……”他的嘴角落下一抹血丝,一开口就带着一股血雾。
“没用,这没用!”老地精大声吼叫,散落的灰白发丝,像是干枯的树须挂在她的额前,她不停摇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满滔天的怒意,“你能让这几十年的事不曾发生过吗?你不能……你不能!”话音落下,举起木杖,似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要与白蟾宫决一死战。
白鳞剑幻化而出,白蟾宫抬剑挡住木杖,嘶哑得几乎快听不清的声音,一字一句缓慢地对老地精说:“如果……我现在回头……会更后悔……”手下一动,看不清他具体的动作,那白鳞剑带着一道寒光剖开木杖,刺穿老地精的手臂,白蟾宫松手往前一推,白鳞剑便如同一支箭,携着老地精飞出了天王佛殿。
只听到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夜幕深重的寺院荒地里,老地精被白鳞剑钉在草丛中,那剑身上有一道被穿透的符纸贴在老地精的手臂上,她挣扎着,无法动弹,黄符贴着她的身体,她感到万分痛苦,如业火煎熬,却又如何都挣脱不了白鳞剑的束缚。
在一声声悲愤凄厉的惨叫中,她慢慢变成树干,干枯萎缩,化成一团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七回
“你……杀了她……?”苏小慈一脸惊恐地看着白蟾宫,那本就没有人色的脸上,更是苍白如蜡。她颤抖的嘴唇,微微开合着,吐出这么一句话后,喉头发紧,便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了。
“本来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好的……”白蟾宫的声音很难听,像是喉间含着粗砺的沙石,说话断断续续,稍微不仔细,便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原本,是不打算取她性命的,毕竟……我欠她几十年的苦修……但,既然她已经失控……留下她,就不能让人安心……”他怕再节外生枝,这时候就更应该当机立断。
他看向苏小慈:“小慈……我会帮你投胎转世,但,现在……你还不能记起生前事,那些……对你有害无益……总之……我会帮你的……”
身影虚实交错的倌兴哥听白蟾宫如此说,突然大笑了起来。
“白蟾宫……你胡扯……明明是你害的小慈……你怎么……怎么会帮她?”他周身的寒气阴冷刺骨,连抱着他的苏小慈身上,也都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雾。
“我说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放屁!”倌兴哥突然直起身子,他的双腿被老地精在塔底打成碎片,如此突然坐起,立马失去平衡,落回了苏小慈的怀里。
他颤巍巍地抬起一根手指,指着白蟾宫:“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说到做到……?”没指多久,就好似没了力气放了下来,他稍稍垂下头,凌乱枯燥的发丝略微遮住了萎缩凹陷的五官,几乎失去人样的脸上,略带着几分落寞,他讥讽地冷笑道,“你看看你为了那么个烂东西害了多少人……我倌兴哥虽咎由自取……可你弄来那么个东西,害得我生不如死,成了孤魂野鬼……”
他说到这里,嘴角含着几分苦意,倍显凄凉,抬眼,直勾勾地盯着白蟾宫:“我是上辈子做了多大的孽,才遇上你这个混账……活着不如意,一辈子都盼着逃出火坑,好不容易……昧着良心就快解脱了……偏偏……连累了别人不说,到死……都被人作践……如今死了,以为总算落得个干干净净……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不得自由,被你这个贱人利用,去害那些过往的生客,弄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现下已满手是血,白蟾宫,你以为你能干净到哪去?”
他看了眼地上那把红伞,扯着嘴角抽气似地断断续续笑了笑:“你看看,你听听……那些被你蛊惑来寺庙的人,他们在喊,他们在哭,他们想要出来,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我弄死……白蟾宫,你说,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多条人命,在你眼里都算什么?就为了那么个烂东西,活生生的一条条人命都抵不过?我……都成这样了……你那时候怎么忍心,在那么危险的情况,还拉我下去做踏脚石……你明明知道,稍有不妥,我就会灰飞烟灭的……白蟾宫……你劣迹斑斑,数不胜数,这么多年,你怎么可以一点动摇都没有……”
每一个字,都含着深深的愤怒,每一句话,都是对白蟾宫的声声控告。
“兴哥……”苏小慈收紧搂着倌兴哥的手,只觉得心疼万分。
这寺庙已经荒废很多年了,可被困在这里的人,来过这里的人,不论是孤魂野鬼,还是非人活人,都好似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或痛苦,或辛酸,或阴暗,或神秘,或身不由己,或无知老实,又或者,只是无聊打发时间,可这些人聚到了一起,就好像揭开了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结局,一切开始变得错综复杂,令人捉摸不透。
就像倌兴哥,表面看时,以为只是个嚣张的艳|鬼,虽身不由己,却并非省油的灯,只要稍微接触就会发现,他是极为聪明的,他看到的事也并不只是表面。听他说的话,苏小慈就会觉得,倌兴哥可能远比自己想象的知道得更多,更多。
可能只是他不想说,因此这么多年来,他和自己保持着距离,直到现在,才渐渐有了吐露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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