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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祸(宝钞) 作者:拏依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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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传奇 怅然若失

  “我知道自己做了很多错事,我会弥补……”白蟾宫依旧平静地说,他越是这样,就越令人觉得寒心,甚至连苏小慈都忍不住问他。
  “白官人,既然你知道是错,为何还要一错再错?”
  白蟾宫没想到苏小慈会这么问自己,即使他已经惯于回答这个问题,此刻,也不禁微微有些怔忪。
  “方才也是,你明明说对不起地精婆婆,可你竟然狠心用符钉她,就算不神形俱灭,地精婆婆百年功力却也毁于一旦了,”她接着问,“白官人,难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减轻罪孽?”顿了顿,“那只会使人更加恨你,怨你,因为这样的你,比真正的坏人更加令人憎恨。你看起来无比清醒,实则比谁都糊涂,自欺欺人。”
  “小慈……”白蟾宫脸色骤变,他想走上前去碰一碰这个语气毫不激昂的女鬼,走了两步,却被半死不活的倌兴哥用尽全力,隔空从火堆扫起一道火光挡住了脚步。
  那火光落到布幡上,隐隐燃起火光。
  倌兴哥冷冷看着他,那眼神含着无尽的恨,沉重得令人呼吸困难,他紧紧抓着苏小慈的一只手,一点一点收紧:“你休想……过来……”
  白蟾宫顿在原地,他垂下头,好似突然变得十分沮丧,片刻,默默捡起红伞,和装有顾临娘骸骨的包袱。伞上的铜铃摇摇晃晃地发出声音,他抓紧它们,有些失神地幽幽道:“我说过的……我会受到报应……而现在报应已经来了……”
  这时,似是觉得可笑至极,倌兴哥又笑了起来,他朝白蟾宫用力呸了一声,似乎用着最后的力气,竭尽全力道:“你的报应?那跟我们有何干?你真以为有人稀罕你是死是活,是惨是幸?你还不明白吗?已经犯下的错,再弥补也不可能从未发生!”
  “那你想我怎样?”白蟾宫猛然抬头,寒着脸问他,“你不是想帮小慈投胎转世吗?那为什么还要阻止我?”
  “因为……我不信你!”倌兴哥坚决道,“有一个人比你更值得信任……”
  四目相对,目光如炬,毫不退让,半晌,白蟾宫却皱起了眉,突然感到一阵异样。
  之前听倌兴哥说到这个时,他直觉他说的是阖桑,可此刻他却觉得,倌兴哥说的是另一个人。
  “你说的是谁?”他问,阴鸷的眼眸里腾起一抹杀意。
  倌兴哥的身体已经几乎透明,惨白干瘪的皮肤上,冰渣子已经结成一层薄冰,他感到白蟾宫的杀意,以为白蟾宫又有什么阴谋,咧嘴低低笑了起来,好似面对白蟾宫,他除了大笑,和充满恨意的眼神,就再没有其他。
  “我不会告诉你……绝不会告诉你……”
  白蟾宫看着他,他并没有逼问倌兴哥,只是盯着他看了许久,像是想要看出什么端倪。
  下一刻,忽然走到佛像下,将手中的东西放在神台上,然后转身,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闪到倌兴哥和苏小慈面前。
  他俯身,伸出双手缓缓捂住苏小慈的耳朵,苏小慈受惊地往后闪躲,却被白蟾宫强硬地止住动作。
  他温柔地对苏小慈微微一笑,沙哑的声音却寒若冰霜地对倌兴哥说:“我对那个人没有兴趣,我会用自己的办法帮助小慈……你也很危险,我不会动你……但也不会救你……”说完,捂着苏小慈耳朵的手,顺势翻起掌心,用手背抚摸她的脸颊,替她梳理了一下额前遮着胎记的发丝,“小慈,我们应该上路了。”他说,两手下移扶住苏小慈的胳膊,将隐隐有反抗之意的苏小慈从地上扶了起来。
  “白官人……我不想……”苏小慈忐忑不安地说,但她生性柔弱,不太善于反抗,十分被动地被白蟾宫牵着走到了神台边。
  白蟾宫没有理会她微弱的排斥,拾起神台上的红伞,在铜铃叮叮当当的声音里,温柔地对她说:“这伞上的铜铃里虽有冤魂,不过这伞本是宝贝,你身居此间,绝不会被人发现。”
  苏小慈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惊慌失措地看向地上垂死边缘的倌兴哥,她并没有特意向倌兴哥投去无助的目光,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而倌兴哥接到她的眼神时,却心头一震,一下坐起,翻身趴在地上,想要朝两人爬去。
  “白蟾宫,你不要害小慈!”
  “我不会害她,”白蟾宫淡淡地说,抓着苏小慈的手没有丝毫松懈,“我要帮她。”说着,在苏小慈的挣扎中,打开红伞,对她一举,苏小慈立刻化作一道青烟,被收进了红伞中。
  “小慈!”
  那点燃布幡的火苗,沿着屋顶蔓延开来,火势渐渐变大。
  白蟾宫看了看四周弥漫的浓烟,拾起包袱,似是有些感叹,面无表情地说:“伽蓝寺早该消失了。”大雄宝殿坍塌,达多塔内里乱石,如今,天王佛殿也保不住了。
  他朝外走去,路过倌兴哥时,被倌兴哥死死抓住脚踝。
  “白蟾宫,你……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不要害小慈……”
  白蟾宫沉默,半晌才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于小慈,我会说到做到……我一定要帮她。”就像重塑青兆一样,他一定要帮敏敏的转世再是为人。
  他踢开倌兴哥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天王佛殿。
  “白蟾宫……”倌兴哥伸手想要再去抓他,却落空只抓了一手徒然与绝望,他已经再没有气力,他的额头贴在地上,一双眼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渐渐离开视线的红伞,布满血丝的眼里包含太多情愫,纠缠得太多深,令人剥不开,分不清,到底那一眼中,是悔是恨,还是愧是怜,或是永远都开不了口的爱慕……
  那近乎透明的身形,忽而好似一阵烟尘,清风一吹,就会烟消云散。
  “小慈……”他低低喃呢,除了他自己,谁都听不见。
  熊熊燃烧的火光爬上佛殿穹顶,穿过砖瓦的缝隙,四处朝着深不见底的夜空吐露火舌,不一会儿,火光照亮了整个伽蓝寺,那盘踞在达多塔顶如同阴云的瘴气,好似有闪电划过,撕裂着浓重的夜幕。
  “白蟾宫……我诅咒你……诅咒你永生不得所属!”
  那一声声嘶力竭的喊叫太过刺耳,也不知是不是那恨意太过浓重,震裂了横梁,火光淹没的佛殿瞬间接连坍塌,只剩一片耀眼的火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八回
 
  白蟾宫沿着石阶往山下走去,没走多久,腹部那几个被老地精所伤的地方,便痛得再也迈不开脚步。
  他坐在石阶上,靠着一旁的石壁,身后,是浸透衣衫,滴落在地上,一路的血渍,他一手将红伞和装有骸骨的包袱抱在怀里,一手捂着腹间的伤口,呼吸平缓地吐息着。
  他脑中有些混乱,不停在想,用什么办法送苏小慈前去投胎。钱孝儿已经说过,苏小慈早已过了投胎的时机,想要在此时送她转世,恐怕连黄泉路都找不到。
  苏小慈和那些被困在铜铃里的冤魂不同,那些冤魂只要被放出来,凭着路引就可以踏上黄泉路,只要冤魂不愿声张,并不需要太多的波折。
  当年白蟾宫就是担心这些冤魂不能投胎转世,于是让钱孝儿替他瞒天过海,将冤魂藏在铜铃里,只要不放出来,地府的生死簿上便只写着失踪不知去向,并非阳寿已尽死于非命,这样,就连鬼差也查不出究竟。
  更何况,黄泉路上,魂魄何其之多,生死簿上,又何止这一两个人的生死宿命。只要不是太过显眼,又有非人钱孝儿相助,就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而苏小慈,只怪当年他太过看重求那罗什堕落的下场,顾临娘死后,他并没有想过善后,却想不到为如今埋下了这么深的祸根……
  白蟾宫无声吸着夜里的冷气,想起苏小慈,不由心如刀绞。
  死后的顾临娘会变作苏小慈,白蟾宫也曾经奇怪过,他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初因出于求那罗什的原因,直到现在殷孽道出一切之前,他都没有想过深究这事。
  也就是这个疏忽,眼下令白蟾宫后悔万分,为当年轻率大意的自己自责不已,也暗自决心,在所有事迹败露,不得不放下一切之前,他一定要彻查此事,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他回想起倌兴哥的话,话中意思,似乎当年伽蓝寺一劫,应该还有一个人在,一个让倌兴哥都觉得可以信任的人。
  只是,他是谁呢……
  白蟾宫的脸上失了些血色,夜下,微微剥开云层的月光撒在他身上,好似泛着一层惨白的雾气,他思索了一会儿,想到头脑发胀,却也想不出分毫。
  他找不到头绪,他不明白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在他眼底参与进这些事来的,也不明白,为何连倌兴哥这种无关紧要的人都知道那人,而自己却毫无察觉。
  想着想着,就这么满腹猜疑地休息了片刻,混乱间,如同灵光一闪,他突然记起离开义庄时,他向钱孝儿要来的那几十个路引,不禁将目光落到了红伞的铜铃上。
  他慢慢收起心思,将伞拿到眼前,不大不小的动作,令铜铃稀稀拉拉地响了几声。
  看了片刻,他突然对铜铃里的冤魂说:“我放你们自由,你们都去投胎吧……”他的声音很轻,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说完,就掐起指诀,低声朝着铜铃念了几句咒语。
  铜铃猛烈震动起来,略显沉闷的铃声倏尔大作,瞬间,几道幽幽的蓝色冷光从铃中飞了出来,白蟾宫朝着空中撒落一把类似黄纸的路引,平静地对那些幽光道:“走吧……若心有不甘,何仇何怨,都去地府状告吧……”
  那些蓝光一个个落到飘洒的黄纸上,片刻,便携着黄纸静静消失在夜空中。
  白蟾宫捂着嘴,猛烈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喘息不停地平复下来,摊开掌心,又是一道殷红。
  他摸了摸喉骨,那里好似有火在灼烧,很难受,割了生在喉珠上的毒囊,若非钱孝儿可怜他,用了什么秘药,恐怕他早就哑了。
  如今药性已退,他说话越来越艰难,再过一会儿,应该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他伸手摸了摸红伞,脸上露出一抹轻若绒羽的温柔,很快,眼底又升起一股染着愁色的哀伤。
  “也许有一天,你会极为想对一个人说什么,但那时候什么都说不出来,就会抱憾终生。”
  他突然明白那天钱孝儿对自己说的话,为何自己会因为说不出话就抱憾终身,因为他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而如今,他竟连狡辩的话也可能说不出来了。
  方才在寺里,他虽然暂时还能说话,可是他不敢叫苏小慈,他不敢叫她敏敏,告诉她自己曾是她几世前的哥哥,是家乡浩劫过后唯一的亲人。
  他怕苏小慈记起什么,怕她魂飞魄散,怕她……不认自己……
  只是,错过这个机会,以后,若想亲口叫她一声敏敏,也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心底有些酸涩和惆怅,却又微微觉得害怕。
  他那么伤害她,那么狠心,那么愚蠢,竟认不出她……当年的顾临娘……就是敏敏的转世……
  他想,他一定不是一个好哥哥。
  记得小的时候,敏敏和他都染上蛇瘟,他抱着几岁的敏敏不敢回家,躲在山洞里。
  村子里到处都是死尸,娘亲和爹惨白着脸,将他和敏敏赶出家,让他走,永远都不要回去。
  他害怕,却不敢哭,被娘亲抽了一个巴掌,踢出了家门,于是,那时候的江月,抱着已经烧得人事不省的敏敏跑出了村子,就这么躲到了平日玩耍的洞穴里。
  也就是在那里,病得人事不知的他们,遇到了白龙女和十世好人荣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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