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祸(宝钞) 作者:拏依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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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孽始终有个心结,也正是这个心结,导致他千万年来无法蜕脱妖身。
“那你还敢来见我?不怕有来无回?”白帝问他,转而又看向长生真人,“你和蜀山真人一起前来,有什么阴谋,你以为可以逃过我的法眼?”随即浅笑一下,脸色瞬息冷了下来,一字一句再次重复道,“我说过,我只要西沉。”他似乎在暗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长生真人和殷孽都感觉到了,但很快,殷孽回过神来,提醒自己此刻还不能放松。
长生真人对外人一向言语鲜少,因此与白帝对峙,他一直沉默着,直到白帝的那一句暗示,他才稍稍有了动作。
“白帝陛下,其实你应该明白,另一位陛下也是很想找回西沉公子的。但如果你不放弃对白蟾宫的一切做法,我想,就算西沉公子回来了,也会是以一种非常不愉快的方式。那位陛下并不想因为一个西沉,就和蜀山结下仇怨。”殷孽转移话题,强行说道。
那位神帝陛下一直很想拉拢长生真人,又或者说他是很想拉拢蜀山这一带的奇人异士。
世间仙山灵地并不少,而谓其之首的,当属昆仑仙山。昆仑有西王母坐镇,她是众仙娥之首,不受任何人的约束管制,神界无法为难她。而中土最具价值的,便是蜀山,何况一个长生真人就何其出类拔萃。如果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凡人西沉,弄得局面僵化,那实在是太因小失大,这是那位神帝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因此,那位神帝希望能够尽快找回西沉,最好是白帝仍旧无法医治好他,让西沉永远做一个病殃殃的活死人,成为白帝最大也是最明显的弱点与软肋。
西沉害怕自己痊愈,白帝弃他不顾,那位陛下也同样希望他不要痊愈,他的价值,远远超过西沉自己所想象到的。
“西沉公子已经知道白帝陛下想要治好他的病,只要白帝陛下有所动静,他就不会回来的。就算我们找回了他,有了第一次逃跑,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公子已经十分虚弱,再不回神界,在凡间所剩的日子就不多了。白帝陛下,你有把握在西沉公子病情还未完全恶化之前,将白蟾宫炼成可以治好他顽疾的人丹吗?”殷孽问白帝。
空旷的神殿内,四周都很暗,不仔细瞧,根本看不清大殿角落的镂空巨窗下,坐着西郊的主人,白帝。
那窗户非常高大,上面一直伸到殿顶,两边一扇一扇排开而去,将四面的墙壁完全铺满,外面的光线只从复杂精致的菱花缝隙里透进来,静悄悄地洒在黑色的地板上。又因为此时外面天有异象,四处都是暗沉沉的,光线并不充裕,透过菱花缝隙投进殿内的光亮,到深色的地板上,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谣传白帝很久以前就不再坐上大殿正中那张君主的华贵坐椅了,至于是为了什么,众说纷纭,而有一个传言,就是因为西沉的祖上。
白帝听到殷孽提起西沉,静默了下来,透过昏暗的光线,殷孽仔细去瞧他的表情,却看不透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要说白帝知不知道西沉心中所想,他肯定是知道的,但为何执意要治好西沉,到底是为了西沉能够健康的活下去,还是他已经厌倦了西沉,也恐怕只有白帝自己和西沉才最明白了。
这时,见白帝隐有犹豫之色的长生真人,慢慢开口说道。
“白帝陛下,你应该最清楚,小徒身上早已没有了屸黎山的灵气,他的躯壳被毁,如今那副皮囊也被折腾得千疮百孔,就连元神都已是支离破碎,濒临险境。屸黎山这枚沧海遗珠,已经不复存在了,远古遗留下来的灵气,现在更是找不到了,你根本无法利用人丹将西沉改造成如你一般流淌着远古血脉的非人。他是再正常不过的凡人,想要救他,只能换心。”
这就是白帝想要将白蟾宫炼成人丹的目的,他认为只要用接近远古的灵气,就能改造西沉,长生真人不知道白帝是哪里来的异想天开,但无疑,这个想法是非常不切实际,甚至可笑的。
如果到现在白帝还执迷不悟,不愿放过白蟾宫,长生真人就只能用到另一个办法了。
凝滞的气息飘荡在空荡荡的神殿内,过了许久,白帝忽而低低笑了起来,缓缓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想我改变想法?”他朝两人走去,目光从殷孽身上,扫到长生真人身上,再从长生真人又回到殷孽身上,“西沉,我要西沉。”
……
临走前,白帝突然叫住殷孽:“我现在发现,原来你也是非常愚蠢的。”
最后,他温和的目光落到长生真人身上,没有说话,但嘴角含着的笑容非常古怪,令长生真人紧蹙的眉头越发加深,甚至心底掠过一抹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六回
药庐的廊道很狭长,右边是一排排高大的乌木窗户,一直延伸到廊道的最深处。窗户上镂空雕琢着菱花云海与异兽奇人,缝隙间透进来的光亮一缕一缕地落到黑色的地板上,影影绰绰间,周围的事物都看不太真切。
白帝缓步往廊道深处走去,墙上的油灯一盏一盏静悄悄地燃了起来,昏黄的灯火照亮白帝脚下的路,偶尔被窗外灌进来的风拂动得摇摇曳曳。
廊道深处,是两扇敞开的大门,从门内爬出一团橘红的火光攀附在门边与赤红的木门上,那火光张牙舞爪,似是离得这么远,都卷着一股热流猛然扑面而来。
这药庐是当年白帝初接西沉住入西郊神宫时,为了他的顽疾,特意建的。药庐里有一个老翁和一个药童,皆是白帝寻遍天上地下,寥寥找到的一两个精通医理,却又不因循守旧的怪胎。
他们并非仙神,也非妖魔精怪,本都是普通的凡人,在白帝的惠泽下,成了已活了不下百余年的人瑞。
“嘿嘿……陛下来了……”
走进门内,迎面而来一个干瘦矮小的小老头,满头须发花白,十指枯如尖长的木枝,双目精光四射,像极了一只老山精。
“他怎么样?”白帝语气平静地询问道,走到一旁的椅子前,撩开衣摆坐下,他的姿态极为雅致从容,毫不做作。
这药室非常宽阔,穹顶之高,四周呈圆弧形,墙壁上都靠满了几丈高的药柜,抽屉密密麻麻得宛如蜂穴一般,若想要取上方的药材,须得借助长梯,因此取药的活儿,都落在了药童方觉身上。
“陛下放心……还活着,嘿嘿……还活着……”药翁高并古怪地嘿嘿笑着,他嘶哑的声音已如枯桐腐朽,带着风烛残年的晦涩,两只枯手不停地揉搓着,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兴奋。
“放了他吧。”白帝突然说道。
高并愣了一下,随即突出的眼睛稍稍一转,古怪地嘿嘿笑了起来:“陛下不如……再给我点时间……再给我点……”
“不必了,”白帝打断他的话,对他说,“很快会有人来接他。”
高并闻言,眼中精光闪烁,喉咙间怪笑不止,片刻,莫名叹了一口气:“可是……陛下不是为了公子想炼人丹吗?”
白帝身形微顿,他掀起眼帘,瞥了眼正踩在长梯上取药的药童方觉,扫见他正竖起耳朵偷听两人的对话。方觉的外貌是个正值年轻气盛的少年模样,此刻忽见白帝目光平静地扫向自己,顿时一个激灵,脚下差点没站住滑了下去,险险扶住长梯稳住身形,才慢慢爬了下来。
白帝收回目光,沉声对高并说:“你博览天下群书,看过无数医典,接触过那么多奇难杂症,真的觉得能炼出改造西沉的人丹?”
方觉背对着两人,心不在焉地抽开一个药柜,不死心地继续偷听他们的话,蓦地听到白帝如此问师父高并,惊得愣在了原地。
他没想到,原来白帝也怀疑人丹的可行性。方觉一直以为,白帝陛下是对此最深信不疑,甚至有些走火入魔的一个人。
当年他和师父高并被白帝带回上界,目的是为了以寻常又不寻常的手段医治好西沉公子。后来若非某一天,白帝在见过随蜀山长生真人一同来给西沉公子诊病的慕长宫之后,突然异想天开,想要用原为上古遗珠屸黎山的遗民慕长宫,作为炼药的精髓药引,做出一颗能治好西沉的人丹——
但其实若真能做出这种人丹,是会连西沉公子的体质也一并改变的,就算成功也根本不可能维持他现在的凡人之躯。而这个改变,也成了西沉和白帝间的心结。
西沉早已病入膏肓,他和白帝一直有一个冲突,这个冲突就在“血缘”二字上。
白帝陛下是因为血缘才对西沉格外纵容与看重,西沉也正是因为看清了这个因果,宁可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也不肯接受非人的手段来治好自己的顽疾。可偏生对于凡人而言,西沉早该是个已死之人,就算以凡人之法,如今能救他的,也或许只有一个换心之法可以一试,但西沉认为换了血肉腑脏都会改变“血缘”,失去白帝陛下的宠溺与恩泽,和唯一的靠山,因此,他和白帝陛下已争吵过不下百次。
以活人身上的灵气炼就人丹一事,方觉并不是第一次听说,但想要炼就改变西沉凡人血肉本质,造就出远古神族人的血脉,方觉第一次听白帝提起时,还以为自己耳朵有毛病听错了。
要不是他的师父高并这个糟老头子对此兴趣极大,方觉师命难为,才不会继续留在这里浪费时间。师父高并认为这件事极具挑战性和颠覆性,他觉得神族人皆成于上古天地间的灵气,如果以同样的远古灵气为引,也许真的有改造体质的可能,但,此法本就无根可依,是很难实现的。
“老夫虽不敢断言,但……会尽力而为……”高并听到白帝如此问自己,显然也有些没有料到,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仍旧不肯放弃地回道,“时间还有很多,不用着急……嘿嘿,不用着急……”言语模棱两可,既未肯定,也没有否定。
然而白帝却淡淡笑了笑:“给你再多的时间也不可能。”高并面露疑色,听白帝继续说道,“他除了元神还是当年的江月,肉身早已被毁,如今换了躯壳,又钉魂封住元神,就再也没有残存半点屸黎山的灵气了。我早知道根本没有炼出人丹的可能,高并你不必一味迁就我。”
半晌沉默,高并缓缓收起古怪的笑容,沉声问:“……那,陛下为何抓他回来?”
白帝沉吟,静静吐出一句话:“西沉,我要西沉无恙。”
高并一瞬不瞬地打量着白帝,他是何其精明之人,稍一咀嚼,便明了了白帝话中之意。
“原来陛下……是故意而为之啊……”他意味深长地叹道,回身走到堆满药罐子与零散草药的长桌前,伸手摆弄起来。
远处的方觉听到此处,更是伸长脖子,拉长了耳朵。
“神界本不太平,西沉公子不在这里也是好的。陛下虽开口只要西沉,但……这天下之大,叫‘西沉’的人,何止一个?”高并低笑一声,端着一大碗漆黑的药泥,走到药庐隐蔽处的一个大缸前,“那个叫殷孽的道士狂妄自负,自负聪明无比,周旋在几位神帝陛下中,以为如鱼得水,毫无破绽,实则……愚蠢之极……但长生真人不同,他是个很识时务的聪明人,一定能明白陛下的意思。只要他还陛下一个‘西沉’,这位白公子您也就会还给他,至于西沉公子呢……无论他在何处,这上界,都与他无关了。”高并突然顿住,转身看向白帝,“陛下,您是真打算放弃西沉公子?”
对面一片沉默,白帝就那么低垂着眼帘,久久不语,令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许久得不到回答,高并高深莫测地又嘿嘿怪笑了一阵,招手让站在老远的方觉过来。
“把这个小子弄醒了,”他指了指巨大的药缸里,那泡在黑绿色药泥中的,是一个男子,面色发黑,双唇发紫,一双如沉水般的眼睛却直直瞪着前方,乍一看,令人有些发憷,“这小子也是稀奇,用了这么多药,明明都没有意识了,居然还睁着眼睛,也不知道他到底想看什么,这般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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