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亚修又说:“那根本不是试枪,而是有针对性的谋杀。现在我懂了。你自称杀过不少怪物,杀过狼人,甚至杀过猎人,可你又自称不知道人被割喉而死会很痛苦……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的声音很低,更像是自言自语:“你恨他,对吗?”
终于,他忍不住回过头,切尔纳已经闭上了眼,疲劳、日出和愈伤的需要让无法再抵抗睡意,不得不陷入了休眠。
亚修双肘撑在膝头,把脸埋进手掌中。
凌晨的楼梯边,怪物手持沾满鲜血的匕首,脸上淌着血泪,步步向他逼近。
水汽氤氲的浴室内,冰冷柔软的身体倒在他怀里,湿漉漉的长发贴着他的胸膛。他一低头,能够看清淡金色睫毛上的水珠。
他已经听不见那个十岁男孩的哭声了。男孩停止了哭泣,静静地望着他,口中轻声嗫喏着什么。
他不敢与之对视,不敢仔细聆听。
他不敢知道男孩反复默念着的到底是什么,是宽恕,还是审判。
第68章
夕阳西下,切尔纳猛地睁开眼。
亚修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翻看着一叠东西。看到切尔纳坐起来,他像平常一样只说了声“你醒了”,就又低头专注于手里的纸张。
“亚修……”切尔纳只念出他的名字,久久没有下文。屋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切尔纳留意到,房间内没有任何行李,只有一只不大的帆布背包,亚修装武器的吉他包也不见了,多半是在车上,看来亚修打算离开山杨城了。
当切尔纳终于鼓起勇气想说点什么时,亚修抢先开口:“我手里这份是影印版本。”
说着,他将那叠纸张扔在床上。切尔纳没有去接,只瞟一眼他就明白,这是关于秘密研究所内的一切。
昨天他们离开后,游骑兵猎人和驱魔师们肯定没有直接填埋入口。他们对隧道彻底搜查,拍照留证,并带出来了一些无危险的纸制品和法器。在切尔纳沉睡的一整个白天里,研究所内的一切都不再是秘密了。
切尔纳不碰那叠资料,亚修就把它又拿了回来,塞进了背包里。他语气淡漠,像在交代公事一样:“可以放心,现在他们已经把隧道再度封住了。斯维托夫所在的房间没人进去过,还保持着原样。”
切尔纳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亚修一眼:“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亚修垂着目光,眼睛下面挂着乌青色,大概是一整天都没休息,“但是我不想聊这个了。切尔纳,你不用担心。”
切尔纳茫然地看着他,他叹口气:“我说过,我已经不把你当做武器了。不管你隐瞒过什么,不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说过的话都不会改变。我不会反悔。”
“亚修?你在说什么?”
亚修站起身,从门口拎起帆布包,放在床边:“这里有两套衣服。”他拉开拉锁,逐一向切尔纳展示物品,“还有你的手机,以及我上次给你的枪,和一个完整的弹夹。平时不要把它们拿出来,不要展示给任何人看,这些东西只能在必要的时候用。匕首在你的皮带上,你留着就好,猎刀我得拿走。哦,这个口袋里有些现金,我知道你不懂怎么用,你可以问卡尔。”
说完,他重新拉好拉链,把帆布包放在切尔纳脚边。切尔纳愣住了,看看包,又看看亚修:“为什么要把这些放在我这里?以前都是你拿着……”
亚修说:“现在不一样了。我要离开了。我不会再束缚着你,我不是你的主人了。”
看着僵在原地的血秘偶,亚修决心把话说得更清楚些:“我和卡尔他们谈好了,他们会照顾你的。你先留在这里,今天再晚一点的时候卡尔或罗拉会来找你。今后每天你仍然有九小时的活动时间,虽然还是短了点,但我相信卡尔会安排好你需要的一切。将来的某一天,即使我死了,卡尔他们也会把契约书寻回,会为你找到新的‘主人’,他们保证不会让你长期无法动弹。总之……切尔纳,你自由了。”
“不……”切尔纳脱口而出。“自由”是他以为自己永生永世也得不到的东西,现在它近在眼前,他却有些畏惧它,甚至排斥它。
“你要去哪?我和你一起去。”切尔纳慌乱地下了床,看都不看那个背包,“你接了新案子吗?我愿意去帮你,真的……你说你没有反悔,我也没有!之前我说过的,我愿意做你的血秘偶,我应该补偿你……”
“可我不想要你的补偿!”
亚修大声吼了出来。切尔纳想靠近,却因这声呵斥而顿住了脚步。
“我知道所有事了,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亚修尽力镇定,把声音压低,“我不需要你的补偿,更不需要你赎罪。一切都过去了,我真正需要的,是离开它们……离开过去的一切!我不想再思考谢尔的事,也不想再花心思处理因你而起的罪恶感,我需要向前走,而你也一样!”
说完,他站起来走向门口,之前他已经把所有行李都装回了车上,屋里只剩下了要留给切尔纳的东西。他还没摸到门把,切尔纳一闪身追了上去,用身体挡住了房门。
亚修苦笑了一下,这种惊人的迅捷速度,真不愧是善战的血秘偶。
“你要知道,我完全可以趁你休眠时离开,”他注视着切尔纳,“我想过这么做,但我没有。因为我并不是在抛弃一件不称心的武器,而是在……在和一个无法相处的同伴告别。切尔纳,我不憎恨你,真的,你自由了,这是你应得的。”
切尔纳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抓起亚修戴着契约书的那只手,用力按在自己胸前,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眼睛里闪动着哀求:“不,亚修,我……现在斯维托夫死了,我心脏上的保护法术已经不见了!我和普通的血秘偶一样了……”
亚修想挣开手,可切尔纳不肯放开他:“你不用考虑应该怎么对我,你也不用花什么心思!对我完成契约吧,现在你可以用契约书刺穿我的心脏,从此后我就会真正服从于你,我再也不能对你说谎,再也不能擅自做决定……”
“没必要,真的,”亚修叹着气,“我没兴趣这样做。”
“你应该这样做!”切尔纳靠近几步,“我并没有那么无辜,我很危险,你还记得吗,我杀过猎人,我把他们和他们追捕的血族一起杀死……你知道吗,那次我可没有被缔约束缚,我只是想从阿斯伯格那里换取好些的待遇,所以我杀了他们!我还差点杀了你,亚修,至今你背上还留着那道伤疤……”
“够了,”亚修再次用力,终于甩开了切尔纳的手,“你现在并不冷静。我知道,斯维托夫让你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你需要找个地方去痊愈。但是,切尔纳,我不是你的避风港,我永远不可能是。如果继续和你在一起,将来我可能会开始厌恶你,忍不住折磨你,而你也一样,今天你的想法不过是出于罪恶感而已,将来总有一天你也会开始憎恨我,就像憎恨巫师一样……我不希望看到这一天。”
他绕开切尔纳,开门走了出去。切尔纳怔在原地,恍惚地盯着床边那只背包,过了一会而才转身追了出去。
亚修已经发动了车子。看到切尔纳,他并没有打开车锁,只把车窗降下了一条缝:“不要试图跟着我,你知道的,你做不到。你每天只有九小时,白天无法行动。回去吧,回去等着卡尔。”
“亚修……”切尔纳声音哽咽,而亚修已经踩下油门,拐出了旅馆的院子。
“好好生活,切尔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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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睁开眼,茫然地看向眼前的女孩。他在休眠时被转移到了另一间屋子,睡的床铺还是以前的床,老式收音机也仍摆在床头,但室内摆设完全不同。
罗拉帮他换完衣服,掏出手机拍了一张他的睡脸,还加上了滤镜。幸好做这些时威廉还在沉睡。
“你好,我是罗拉,也许你听说过我?”她稍稍退开,避免让威廉害怕——领辖血族之间常有这种礼节,初识之时,年长的一方主动保持一定距离,避免让年少一方感觉受到威胁。
威廉的嘴巴动了动,似乎在用口型说“是”。罗拉和他大致讲了讲此时他们所在的街区(反正说了他也跑不了)、都有哪些同楼室友(反正他也没法站起来去拜访)、关于将来的安排(反正他也只能同意)……威廉默默听着,眼神里并没有抗拒,还对罗拉浅浅地微笑,虽然这场“谈话”只是单方面说话而已,罗拉还是安心了不少,本来她很担心威廉会因离开“蓝吻”而恐惧。
“你应该知道一些事,”罗拉靠近了一些,“关于维克多和安东,也关于你的命运。”
她告诉威廉,他离开“蓝吻”是安东的主意。安东主动联系了卡尔,告诉他自己不想再照顾血秘偶了。罗拉很乐意把威廉接走,而卡尔更惦记的是另一件事:在老车站,维克多的心脏被银楔穿过,不能动弹,安东直接把他带回了“蓝吻”。维克多失败了,但他的罪行可不止是想堵住隧道这么简单,卡尔认为这次“失败”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惩罚,他无权继续享受人类的侍奉,像他这样的奴隶主应该被关进地堡监狱。
日落后,卡尔负责去接威廉,他带上了几个猎人和驱魔师,想逼迫安东把维克多交出来。出乎意料的是,安东态度强硬,拒绝他们进入店内,叫他们在外面等待。
卡尔经常处理超自然生物之间的纠纷,可面对人类,他毫无办法。安东不愧是山杨城地下势力的头领,他在短时间内做了不少功课,了解了这些血族和猎人的来头,他说:“你们无权去干涉人类之间的事,如果你们非要在我的地盘上对付我,那么……你们可以考虑报警,对警察说我利用邪恶的吸血鬼控制其他帮派的人。山杨城的警方和我很熟悉,他们会来我这儿当面问话,我也会请他们喝几杯,并建议他们也检查一下你们这些人的来历,比如看看你们有没有非法持有军火,查查你们的证件是不是真实合法之类的……或者你们也可以简单粗暴一些,你们可以现在就攻击我,当然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类,我会尽量自卫的。”
卡尔气得把头发都揉乱了。他身边的猎人安慰他说:你看,猎人擅长战斗,驱魔师能施法,血族和其他黑暗生物也各有各的本身……可是普通人类却一直是最强势的,你觉得是为什么?显然这就是原因了。
这话一点都不像安慰。在人类琐事上,猎人和驱魔师其实没有多强的正义感,毕竟他们自己也经常违法,搞不好还数度牵连无辜。卡尔无奈,只能暂时接受现实,不过他暗下了决心,这事没这么容易结束,他不会就此放弃。
在外等待威廉时,卡尔想起了亚修……亚修和其他猎人不一样,他看似沉闷压抑,偶尔却有种骑士般的性格……大概他自己不觉得,也不愿意承认。其实他不适合做拿钱办事的游骑兵猎人,他应该到协会来工作。
但是卡尔也很清楚,即使有人邀请,亚修也不会来的,亚修的善良总要建立在孤僻之上,在保护别人、为别人而战的时候,他更喜欢无人喝彩,孤身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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