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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者罗杰 作者:伏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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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拿那本精装硬皮拉丁文来说,我可以举着它从我们那条街头杀到街尾,无人能敌,只要我还有力气抡得动它。
    最无法忍受的是体罚,礼仪课老师为我的多次错误拿出藤条,要我趴到凳子上,我差点和他打起来。我十岁挨打就敢跟我那人渣后爹动手,现在他们说我是领主,却指望我乖乖挨揍?谁他妈管规矩不规矩?最后我好歹记得自己在别人地盘上,没把那个颤巍巍的老头子反揍一顿。我在他面前用斗气把藤条烧了,把凳子踹翻在地,摔门而出。
    我本想一鼓作气,找人发一通火,坚决地抗议这扯淡的处境。但领主府邸太大,我在里面转悠了一个多小时,等管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面前,我都快消气了。他什么都没问,只说,他可以带我回卧室或带我去找杰弗里。
    当然找杰弗里!我蹬蹬蹬踩着地板,把迷路一小时的怨气一并加到对方头上,心想一定要当面跟他说老子不干了。管家领我穿过几道走廊,为我打开门,告诉我杰弗里就在里面。
    房间底部有一张很大的办公桌,最开始我没找到杰弗里,直到绕到旁边,才看见一堆公文后的他。这个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拿着一支羽毛笔,正皱着眉头阅读文件。我咳嗽一声,他才惊醒似的抬头,躬身向我行礼。
    “抱歉,我刚才没看到您。”他说。
    我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之前准备的质问抗议倒咽回了喉咙里。我指指桌上的文件,问:“这是你的工作?”
    “事实上,是领主大人您的工作。”他说,“我只是在您上手前代理罢了。”
    我受到了很大惊吓,环顾着床一样巨大的桌上高高叠起的文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你逗我?”我惊恐地问,“难道就没个文官之类的?领主的,那什么,幕僚呢?”
    “您的父亲,肖恩公爵殿下并不信任文官。”杰弗里说,“他在多年前就解雇了所有文官,让我辅助他完成工作。”
    “所以这就是你的工作吧?”我垂死挣扎道。
    “不,这是您的工作。”杰弗里好整以暇地说,“我并没有正式官职在身,更没有染指领主权力的野心。所有文书都应由领主批阅,我只是有幸得到肖恩公爵殿下的信任,在他不方便的时候分担一部分杂务而已。”
    我深吸一口气,捂住了眼睛,以大无畏的乐观精神把所见的恐怖未来放到一边。当下最要紧的还是课程,我勉强提起已经一泻千里的气势,说:“我不要上课了!”
    “明白了。”杰弗里应道,“请恕我冒昧,能否告诉我您不愿继续课程的原因?”
    “那个死老头子想抽我!”我不快地说。
    “这些教师都是肖恩公爵殿下留给后裔的,其中的确有不少过于古板。”杰弗里点头道,“如果您想要,可以把他们换掉。”
    “这样都行?”我愣了。
    “您才是现任公爵,哥那萨领的主人。”他笑道。
    我本以为还要抗争一番,他却如此轻易地答应了我的要求,反而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终于想起更讨厌的问题,再整旗鼓道:“还有课程太多了!好多课都无聊的要命!”
    “课程表是如今贵族学校的标准配置,一个合格的贵族需要学会所有课程。”杰弗里这样说,我不屑地切了一声,刚想反驳,他却话锋一转道:“话虽如此,但我个人看来,您只要学会通用语读写就够了。”
    我抬了抬眉毛,盯着杰弗里瞧。他看起来有点儿疲惫,眼睛下有浅浅的青色,但还是又好看又精致,在自己的房间(这是他的吧?)里依然衣冠楚楚,连手套都没脱。我本以为他是那种鞋子溅上泥点就要回家更衣的标准贵族模板,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我的礼仪老师说,没有礼仪的贵族不配称为贵族。”我抬着两根眉毛说,“诗歌老师说,不会吟诗的粗人会让姓氏蒙羞。你不这么觉得?”
    “贵族是什么呢?”他有些冷淡地说,“在他们刚刚因为军功或其他贡献得到爵位时,恐怕并非人人都礼仪齐备,开口成诗。”
    “这个说法我喜欢。”我笑嘻嘻地打了个响指,“你的意思是,那都是没用的东西?”
    “我的意思是,它们可有可无,全看您自己怎么想。”
    “那些课程你自己上过吗?”我问道,真心有些好奇。
    “学过。不过那时是否学习、学习什么的选择权并不在我手中。”杰弗里回答。
    “现在呢?现在没人逼你了吧?”我追问,“你的举止还是像礼仪老师要求的一样优雅到位,因为你觉得礼仪是有必要的?”
    他看着我,神色恍惚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说:“只是习惯了而已。”
    说完这个杰弗里似乎失去了交谈的兴致,对我欠了欠身,礼貌地说:“您是否介意我继续工作?”
    我连忙点头让他不用管我,自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本为了课程的事而来,现在却忍不住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杰弗里身上。杰弗里是什么出身?他是贵族吗?他对那些课程怎么看?他对……我,怎么看?
    我不好意思继续打扰他,也不舍得就这样离开。我的眼珠子咕噜噜从他的脑袋转到书桌下露出的脚,那一双锃亮的尖头皮鞋闪着乌光。对杰弗里的兴趣一个劲乱窜,欲望倒奇迹般没有。不是说他看久了就没意思,而是,怎么说好,他跟我有过兴趣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杰弗里可不是那种看对眼就可以在后巷来一发的对象。
    在十三十四区,我一直觉得会读书写字的人很了不起,这会儿看着杰弗里伏案工作,觉得他就是我曾经想象过的读书人的样子。他可以是神父,教师,治安官,那双好看的手用来拿笔,而不是刀剑和酒瓶。文字,知识,文化,权力,另一种与拳头截然不同的武器,和斗气、魔法一样,与我们这些混混无缘的力量。我一度认为这种力量的掌握者应该是有钱有资本的大人物,应当像我们那里的长官一样有粗壮的手指和肥硕的肚腩,前呼后拥,挥笔决断生死,而不是杰弗里这样矜矜业业,辛苦cao劳,看上去意外地单薄。
    这样的杰弗里让我不敢放肆,一个混小子忽然知道了廉耻。我看着据说替我工作的杰弗里,感觉到敬畏混合着安心。
    礼仪课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我吃过了晚饭,坐在安静的房间里,耳边只听见杰弗里翻弄文件和提笔书写的沙沙声,很快昏昏欲睡。我睡过去,醒过来,每次杰弗里都仍在原处,像没动过一样。最后一次惊醒,我发现身上披着一块毛毯,杰弗里书桌上的纸张少了很多,不远处大钟传来了当当钟声。
    “第二天了?”我睡意朦胧地问。
    “是的,已经过午夜了。”杰弗里抬起头来,脸上笼罩着淡淡倦意,“您先去睡吧?明天早上的课程我会为您请假。”
    “你不睡吗?”我问,打了个老大的哈欠。杰弗里被我感染得也闭了闭眼睛,伸手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说:“我还有一小部分需要完成。”
    “我等你做完吧?”我脱口而出,当时脑子太钝,没来得及想有必要没必要的事。杰弗里站起身,说他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结束。他半哄半扶地把我从椅子上弄起来,交到门口的仆人手中。
    “你也太忙了!”我哈欠连天地同情道。
    他摇了摇头,说:“能忙是好事。”
    
    第3章
    
    第二天,那个要打我的礼仪老师被辞退了,换上一个乐呵呵的男人。他介绍自己为雷欧,落魄贵族之后。他问我:“您想成为一个让众人称颂的贵族典范,还是被人暗地里叫乡下人又挑不出大错的领主呢?”
    我回答要后者,反正我本来就是个十几区的乡巴佬出身,没有遮掩的必要。于是雷欧给我上了简化版本的课程,告诉我哪些东西在某些场合下必须完成,其他详细复杂的礼仪只让我看书,随兴趣学不学。礼仪之外的这么多门课里,最后我只选择了基础读写、历史、数学和武技,在管家的建议下又增加了地理,我惨不忍睹的成绩因为去掉了最拖后腿的项目而变得好看起来。
    “这些是您喜欢的课程吗?”杰弗里读过我精简后的课程表,这样问。
    “不算。主要是,我不打算当个学者。”我告诉他:“我只要长点见识,知道要用什么样的人,然后别太容易被人蒙骗就行了,对不对?”
    他看起来有点惊讶,说对我刮目相看。被他夸奖后的一整天我都沉浸在得意洋洋的心情里,对上死记硬背的内容也不感到焦躁了。
    那个夜晚我看杰弗里工作到这么晚,又从管家那里得知他这段日子几乎每天都和文书奋战到深夜,忍不住感觉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我也想过当一个米虫领主,但一方面那样很无聊(可能是我一时还没接触到有趣的东西),一方面我不甘心。能在十几岁从最后一个区爬到上一个区站稳脚跟,我当然不是什么没有野心随遇而安的人,只是被超出野心的天降馅饼砸昏了而已。发现自己看不懂杰弗里桌上的任何一份文件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学习,重要的不只是增强学识,还有增强眼界和器量。
    我想成为配得上杰弗里的领主,我想让他为在我手下工作自豪,我想让他为我骄傲。
    学习不是轻松的事,也算不上痛苦。我有自己的老师、书房、齐全的书籍文具,完全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好事。每天晚餐后杰弗里会和我聊一聊,看一看我的进度,问我生活上是否还有什么需要。杰弗里对我的学习内容了如指掌,越是学得深,我越觉得他知识渊博。
    “你学过所有课程是吧?”我问。
    “是的。”他简短地回答。
    “真了不起!”我真心实意地说,“贵族岂不是都在十几岁就什么都懂了?”
    “学会这些课程远远算不上什么都懂。”杰弗里说,“我也并非贵族。”
    “咦?”我觉得不可思议,杰弗里每一根发丝都散发出优雅高贵的气质,比我像贵族多了。话说回来,我也想象不出年轻的杰弗里,只能皱着眉头说:“我以为你三岁就打着发蜡。”
    “那样的话,我恐怕早就秃了。”杰弗里一本儿正经地说,让人摸不准他是不是在开玩笑,“贵族们从六岁开始慢慢学习课程,我却从……算是十四岁才认字。那时我学习的科目正是您删去的那些。”
    “那些玩意只能教出绣花枕头吧?”我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不对,连忙摆手纠正道:“不不不当然不是说你,你才不是花瓶!那什么,你后来不是把所有科目都学了吗?”
    “您并没有说错。”杰弗里弯了弯嘴角,那双眼睛却和上一刻一样平静。他顿了顿,说:“您还没有说您的历史课学到了哪里。”
    于是我告诉他我的历史课进度,讲到现在这个王朝第一代国王的发家史。我说狮心王陛下出于英勇的骑士精神去援救前代王室,不幸晚了一步,只能制裁杀死国王的女干臣。而后,因为狮心王陛下与过世的国王有血缘关系,他加冕成为了新的国王。
    “想听听另一个版本吗?”杰弗里忽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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