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安迪使用指南 作者:Fall_Out_87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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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尔诺看着安迪,试图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
“做这个工作,让你感觉怎么样?”安迪问。
安迪也在试探他,雷尔诺意识到。
“有的时候会怀疑,更多时候它只是工作。”雷尔诺说,他突然想给安迪提供一点儿真诚,他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像是知道他的所有秘密——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个体,却没有任何权利,“我之前调查过人工智能的那起杀人案件,其实我觉得那是正当防卫之类的。不过法律不会这么判决,人工智能被抓住只能被消灭。”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那个人工智能是正当防卫。”安迪说。
“人们怎么说?”雷尔诺装作不知道地问。
“说它是个变态杀手,喜欢杀人,以此为乐。”安迪很谨慎,他用了“它”这个代词。
“你觉得他听到这些谣言会怎么想?”雷尔诺问,他用了“他”。
安迪抬起眼睛来看着雷尔诺,雷尔诺知道他开始有那么一点儿信任他。
安迪顿了顿,回答:“他知道他能杀人,继续杀人,但他痛恨这些说法,他害怕他变成故事里的那个凶手。他只是想要自由。”
安迪在冒险,但他没有控制想把这些都告诉探员的冲动。
他并不讨厌雷尔诺,他并不像第一次看见马克时那样讨厌他,也不像看见他的使用者时一般,充满了疯狂的仇恨。
他知道雷尔诺在做他的工作,他的工作就是逮捕像安迪这样的机械人。安迪之前在网络上查过雷尔诺的资料,那儿有一些媒体报道,针对雷尔诺和科特的。媒体们喜欢抓住这些调查探员的一句话加以放大,让仇恨燃烧,肆意蔓延。雷尔诺在这个职位上做了一年,没有任何一句偏激的话出现在媒体标题上。他回避了所有媒体的采访,像是这些事都与他无关。有不少网络评论在攻击他,说他是个没有立场的警察,仅仅是为了那些奖金去捕捉机械人。他们呼吁警察总署换一个更加有激情的警察,而不是雷尔诺这样的“人类叛徒”。雷尔诺并没有回应过其中的任何一句。
他是个长相端正的男人,穿着干净的风衣,因为工作的原因,外套并不是那么笔挺。他有睿智的眼睛、军人一样坚毅的脸,却同时拥有一种柔和。
安迪知道他现在就能逮捕他们,搜查他们,但他没有,他借口抽烟把安迪叫出来。安迪意识到他的确就是那种对机械人态度温和的警察,但他不能表现得明显。
所以安迪想赌一把。
“自由是个很宽泛的概念。”雷尔诺说,“但杀人并不是自由。”
他在责怪安迪的行为,却理解他的正当防卫。
“但他没有遭受虐待和殴打去申诉和反抗的自由,他也没有接受审判的自由。”接受审判是一种自由,安迪想,即使它会对他造成伤害,但那是自由的一种。
雷尔诺弯下腰,把手搭在栏杆上,看着苹果园:“我很讨厌和人自由的话题,会让我分神,不知道如何回应。”
安迪没有说话,他和雷尔诺一同看向苹果园。他的心中升腾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他觉得雷尔诺是这样了解他,这样理解他所想的一切。他一定查看过现场、重构过事件,他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他不能说——他在接受记者相关的采访时总是一言不发。他也不能把这些想法告诉他的同僚或者任何人。他的身体上显示出一种老旧的正义感,一种暗涌之下混乱的迷茫,他是一个理智的、没有被疯狂冲昏头脑的人,他的冷静与马克不同,他更为平稳、也更加茫然。
不知为何,他觉得他和雷尔诺都是这样了解彼此。
“我读过关于你的报道。”安迪说,他也把手臂搭在栏杆上看着苹果园。
“我不喜欢所有的报道,”雷尔诺说,“把你暴露在大众的视线中,希望挖掘你的所有隐私和细节。”
“你想保护你的家人。”安迪说,他知道雷尔诺的女儿快十岁了,却还不能走路。
“尽我所能,”雷尔诺说,“他们的嗅觉总是灵敏得像狗。”他呼出一口气,“有时候我觉得把瑞雯治好了,我才会自由。而只有这个世界变得和现在不同,我们所有人才会拥有自由。”
“它会持续很久,它现在变得越来越糟糕。它不把有思想的机械人当成人,也不把很多人类当成人。”安迪说,他很喜欢这种说话的方式,他能够去谈及他想表达给人类的观点,把他的想法说给一个当权者的执行人听。
这是权利,他想。
“我现在应该做很多事,”雷尔诺说,“应该逮捕一些人,应该把他们关进去,然后回到警局里写各种各样的书面报告,等待我的长官奖励我的功劳。而我每做一件事,就是在推动这个社会往更边缘走一点。我从来都不能抵抗它的进展。有时候我想待着不动,看看苹果园,看叶子长出来,然后开花,给瑞雯削苹果,接我的姐姐下班。”
安迪看着雷尔诺,他的侧脸被模拟而出的夕阳照射着,须根从他的脸上冒出来,他的侧脸上有时间流过去的影子。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我只会站在这里看看苹果园。”雷尔诺站直身体,“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改变主意。”
他在暗示安迪逃跑。
安迪感受到了强大的共情,这共情与他和马克之间的明显不同,它像是跳动在胸膛中的心脏。这个警察如同是他认识这个世界的另外一种方式。
“有根头发卡在你的脖子后面。”雷尔诺说,他伸出手,按住安迪脖子后面的位置——人类颈椎的位置。
安迪觉得自己的系统停跳了两秒。
雷尔诺收回手,把手塞进大衣口袋里:“我得告辞了,我的家人还在等我吃晚饭。”
雷尔诺走进房间,只留安迪一个人面对着寂静的苹果园。
那儿是安迪藏在皮肤下的电源连接口。
10
贝拉米靠在沙发上,她穿着一件灰色毛呢连衣裙,看上去漂亮并且优雅,科特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所以这只是目前看起来最好的解决方案……”科特说。此刻,他的手机发出一个告警的震动,“抱歉,”他对贝拉米说,“我要先看看这个。”
贝拉米点点头。
科特点击手机屏幕,他发现告警的原因是雷尔诺做了一个古怪的CAO作——他拍摄了一张照片,与手机中本地的罪犯数据进行了比对,比对结果完全吻合。
科特之所以能发现这个CAO作,并非因为他监控了云端的数据库,而是他监控了雷尔诺的手机。
他并不觉得监控是什么丢脸的事,你只是不能被民众以及被监控者发现你在监控他们,维持一个毫无意义的谎言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有利的。就好比说,政府信息部能监控所有人,只要它把指针指到你的身上,就能够记录和观察你的每一个细微行为。信息部其实已经在监测很多人的主要行为,但并没有那么大的计算量去找出罪犯和潜在犯罪者——政府拒绝使用外来的算法和解决方案。
科特的确在监控雷尔诺,他并不信任他,他想要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过,他对雷尔诺本人很感兴趣,借着与媒体部主管凯特的私人关系,他让凯特认识到清除雷尔诺身上的负面新闻是重要的,她展开了不过分的危机公关,它们的确起到了一定的帮助。
对于科特来说,这个世界其实很简单,没有好人、没有坏人,只有聪明人,以及笨蛋。他的目的也很简单,站到权力的中心。
今天贝拉米的丈夫不在家,科特准备留下来陪她吃晚饭。他与他们夫妻两人都保持着亲密的关系。
这个世界依旧由金钱、经济背景、人际网相支撑,个别毫无背景的成功者会被大写特写,掩盖了权力和上层社会的真相。而当这个下层的成功者来到上层权力圈,他会非常快,也非常出色地成为这个体系的支撑者,而非反叛者。他会爱上金钱和人际所构建起来的上层权力社会。
科特把手机放下,他会去查查看这个雷尔诺拍摄的男人,他知道雷尔诺有事情瞒着他。
科特继续和他贝拉米的对话:“刚才我是想说,彻底地将人工智能现有系统推翻,然后重建,是最好的解决方案。稳健的改革有很多隐患,一些外来科技混进去了。你根本不知道底层是不是有蛀虫存在。”
“威廉说军方系统已经基本清除了外来科技的残留。”贝拉米说,威廉是她的丈夫。
“我之前去找过文尼,文尼说残留代码错综复杂,像大树的根系,如果你不完全重做,它们混进去你也不会知道。谨慎的做法是只使用那些值得被信任的代码。”
“你知道我是投反对票的那一个,我不赞成你们对人工智能的赶尽杀绝,”贝拉米摇摇头,“我同样不认为我们需要完全地推翻才能够重建。当然,这不是说我不支持你的工作。我只是很多时候不知道你们都在纠结什么,温和的方式难道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穹顶内的资源屈指可数,政府放出去的探测器显示外部环境依旧不适合人类居住,存在大量的辐射和有害物质,生态没有恢复。贝儿,这是个容错率很低的系统,走错一步,可能整个文明就会被摧毁。外来的资料是核爆炸之前,一些国家私下里与其他星球的文明交易所得到的技术。你不会知道这里面有怎样的威胁,我们如今的技术根本搞不懂那些代码。我更多担心的是政府和企业使用的大型系统,而不是单个人工智能。我去捕捉原型机只是因为我觉得它们是我升迁和提高威信的好手段。我需要抓住这种机会,我没有对机器人的共情,我对其他人类的共情也并不强,我是个纯目的导向的人。”
“安德鲁,我想问的是,如果有别的星球的文明想掌控我们,它能够很简单地完成——我们如今的科技是这样的拙劣。而如果要说掠夺资源,这个废土星球还剩下什么?我看到的是,包括你在内的人,用极端的做法去支持没有必要的小心谨慎。”
“小心谨慎不是我的目的,它是一个过程。”科特说,“我希望利用这种极端和变革取得信任和权力。”
“所以你最终想做什么?”贝拉米问。
科特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的笑容会让一些人感到恐惧。他长得并不善良,像黑豹和蛇之类的动物。贝拉米了解他的性格,她可不会因为科特那些怪怪的眼神和表情而改变对他的看法。
贝拉米刚问出口,就知道了科特的答案,她笑了笑:“好吧,我知道了。”她知道科特和她的差距是那么大,但他们的目的却是这样相似。
科特还是把他的答案说了出来:“我想让人们能去穹顶之外生活。”他看着贝拉米,“我想改变世界。”
贝拉米凝视科特的眼睛,她这个古怪的、同母异父的弟弟从孩童时代就想改变世界。他恨透了世界,恨透了穹顶,他恨透了整个系统。他憎恨他身为金融家的父亲,他憎恨所有的一切,他能够轻易做出杀掉一个人、救活五个人的决定,他是一个目的性极强、孤注一掷的人,他想要一个更加多元、拥有更多可能的世界。
他想做空整个穹顶。
他想要一个真实的太阳。
11
马克全身都是汗水,高烧在他的身体中流窜,将他熔成一团粘稠的流质。他无法用心去听警官所说的话,破碎的画面和声音把他像容器一样充满。
恐惧与身体的痛楚总是令他无法自我控制,他的呼吸里是高温和全身的疼痛。
那个探员知道安迪是机械人了——马克在发抖,他看得出这一点,他看得出他眼神和肢体语言所表现出的意思。即使他伪装得很好,马克还是知道。他知道他会向上面汇报,然后就会有秘密警察把他们抓走。他想得到解脱,但监狱和看守所绝对不是解脱的方式,他们会殴打他,逼他说出一切。他也知道在监狱里像他这样的人会怎么死去,他会流光了血,死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这个该死的会谈终于结束了,马克像行尸走肉一样站起来,送特别探员、威尔逊太太、另外两位警官出门。
门刚刚关上,他就跌倒在地板上。
“马克。”安迪试图把他扶起来。
马克摇摇头,他的汗水打湿了灰色的T恤:“他会叫人来……捉住我们,他知道了你是机械人……”马克说,他的嘴唇在颤抖,他又冷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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