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安迪使用指南 作者:Fall_Out_87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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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聊过,他暂时不会派人来捉我们。”
“那是他给你下的套……”马克的声音扭曲起来,一直以来,他对危机都有种本能的预测,这也是他害怕人的原因,“他会回来的……”
“我想他和其他警察不一样,他对我说……”
“我不想知道他对你说什么……”马克咬着牙,“他在骗你。”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的判断?”安迪问道。
马克没有回答,他从安迪的声音中听出了他的情绪——他在责怪他。马克变得很害怕,他知道还是那样,他还是如此孤独,无论人类还是机械人,他们都不了解他的判断。或许那个警官心软了,但会有更加可怕的东西站在他的身后。黑暗会把他们彻底吞灭,而现在黑暗已经来了。
“你应该相信别人,而不是一味地怀疑他们。也许有想要帮助我们的人。”
我们?马克觉得很可笑,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是他可怜的牙缝,他冷得发抖,想有人给他毯子,他全身是汗,想有人给他干毛巾。
安迪为什么会说我们?他们不一样,有人愿意帮助安迪,也不会有人愿意帮助马克。马克知道自己这么可怜、可笑、残缺不堪,他从未遇到过想帮助他的人,他一直都陷在泥沼当中。
“走开,安迪,”马克咬着牙,“我想休息。”
“你在逃避。”安迪戳中了他最疼痛的那部分,毫无保留的,“你不接受任何人。”
“闭嘴,安迪,这和你无关!”马克叫道,他说话时整个身体都很痛,他提高了音量,让自己听起来更加有底气。
他感到孤单,极端的、深海一样的孤单,他看见周围充斥着无法被点亮的黑色,他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心的地板上,他知道这世界就是这样,从未有过任何改变,无论有没有安迪。
他没有再听安迪说话,他的视觉和听觉都被幻觉取代,他知道安迪在质问他为何不听听他对探员的看法,他知道安迪在责怪他这样偏执、这么愚蠢,他不想听这责怪,不想让它击碎他。或许在平时他能够听安迪好好地对他说,但现在他太痛了,高烧让他被火焰烧着了。他不可能保持好脾气,身体是他最大的敌人,他想躺到床上去,吞足够多的药,在他的记忆宫殿里睡着。他这样的人,只配和幻想在一起,幻想总是会安慰他,不会责骂他的坏脾气和对人类的判断。幻想不会伤害他,不会把他抛下,不会对他大吼大叫。他想同伴了,那么想他,想他拥抱他。
马克跌跌撞撞地走到房间里去,他听见安迪在他的身后质问他,但他没有仔细听他说任何一句话,他知道他所有之前得到的安慰都会因为这些句子而被砸碎。
孤独依旧是他最好也最亲密的朋友,这一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闭嘴,安迪!”马克吼道。
一进入房间,马克就跌倒了,两根拐杖摔在地板上。他哭了出来,却没有发出声音。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在下巴上聚集,融进衣服里,流进脖子里。他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哭得像是要窒息。
马克挣扎着爬起来,去拿止痛药和消炎药,他把干燥的药片吞下去,它们卡在喉咙里。他想要一杯水,但什么也没有,他用力咽唾液试图把药片吞下去,但泪水和鼻涕像是把他身体里的水都用完了。
马克把自己塞进毯子里,用手搂住自己。他难受得想结束生命,孤独得想结束生命,他得到过安迪提供的温暖,但那又怎么样呢?他还是会回到孤独中,回到幻想中。没有任何人,任何人工智能,能够在他身边而不讨厌他、放弃他。
这会儿,同伴出现了,他握住马克的手,给他干毛巾和水。他拍打他的背部,让他呼吸得舒服点。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马克说,泪水快要干涸,但他还是在哭泣。
“我会在的,只要你需要我。”同伴说。
马克把头靠在同伴的肩膀上,他呜呜地哭着。泪水中,他侧过头,看见宫殿。
莎拉就在院子里,但他不想去找她,他希望即使是梦中,她也不要看见他这样的模样。
同伴是个身体很柔软的人,仿佛用力捏住他的手腕,他就会像破碎的水泡那样消失不见,但他同时却是个非常可靠的人,他不会在马克需要他的时候消失。
他长得并不英俊,普通没特色,比马克高一点儿,不那么强壮,也不瘦弱。他完全不圆滑,从不和别人说话,从不评论事情是黑是白,从不谈论政治和经济。他好的地方在于,马克完全不用说话,同伴就会知道他在想什么。而马克也不用担心同伴会认为他是残缺的、病态的,同伴对马克总有一种天生的包容,无论马克怎么发狂或剧痛,他都会待在马克身边。他是那么的温柔,在每个马克需要他的时候,在每个马克糟糕到不能接纳自己的时候,同伴都会低声安慰他。
今天马克睡不着,他烧得很厉害,比以往更难受。同伴说“没事”、“会好的”,在他耳边温柔地念叨。马克知道不一定会好,不一定没事,可是喜欢听同伴这么说。这温暖令他更想流泪,他每次见到同伴就觉得自己被整个儿温暖,被整个儿接纳了,他把脑袋埋在同伴的怀里,让同伴紧紧搂着他。同伴轻轻地抚摸他的身体,把嘴唇贴在他的耳朵那儿。他真爱同伴,爱他的包容和耐心。
马克的头因为高热而昏昏沉沉,当他听见电话铃,他还以为又只是另一场梦境。
尖锐的声响中,他恍惚地把意识从炙热的泥沼里拔出来。
马克花了至少二十秒才翻过身,拿起床头的电话机——他不用手机,家里有两个电话分机,只要他外出,就会错过电话。
“你好。”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年轻,谁会打电话给他呢?马克很好奇,也异常害怕。
“马克叔叔,我是丹尼。”
“你好,丹尼。”马克紧张得绷直了身体,丹尼是莎拉的儿子,他的侄子。
“你明天有空吗?我想约你吃个饭。就在镇中心,好吗?”
“有空。”马克立刻回答,是莎拉让他来找他吗?莎拉会一起来吗?
“那明天见吧。”丹尼说,“几点呢?你不用手机对吧,我们得先敲定时间和地点。”
“十二点在雕塑下面?”
“好的,没问题,在雕塑下。那明天见了。”
“明天见。”
简短的电话结束后,马克握着电话机久久没有放下。上一次他和莎拉见面,还是三年前,丹尼当时十五岁,他和妈妈一起来参加马克父亲的葬礼。莎拉穿着黑色的套装裙,和马克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她还是那么漂亮,无论是眼尾的皱纹还是细微的表情,都那么迷人。她只比马克小一岁,却看起来比马克年轻不少,她有着令人想亲近她的魅力。
马克那天很忙,没有太多的时间和她聊天。来参加他父亲葬礼的人其实并不多,他们并不是个大的家族,只是有些不得不处理的事情堆在那一天。葬礼结束之后,他邀请莎拉去家里坐坐,给她泡了杯茶。丹尼在他身边问这问那,他长得和莎拉很像,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马克看着他,就想起他与莎拉年轻时的事。
马克不知道莎拉后来有没有从其他人的口中听说他的车祸,总之他没有主动告诉她,他想好了之后再去见她,别让她看见自己无法自理的样子。他知道这两年让他变得更加扭曲,他长得越来越老,越来越难看,他的脸让人感觉不舒服,他痛恨照镜子,老是在意自己的牙缝。但是他还是那么想念莎拉,他知道她有家庭,有自己的生活,但他还是会忍不住想象如果他和莎拉是邻居,那他每天都会很快乐。
马克重新躺到床上,盖好被子。明天他应该穿什么去见莎拉呢?上次见到莎拉时,莎拉就不太说话,倒是丹尼对种苹果很感兴趣,问这问那。莎拉像是知道马克对她的感情,特意回避马克,她担心伤害马克。马克当然不在意,就算莎拉利用他的这种感情来使唤他,他也觉得没有问题。他喜欢莎拉,那么单纯得喜欢她。
更大的可能是,丹尼有事找他,莎拉不会一起来。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真奇怪,他在这种恐惧的困境中,还能感受到开心。
他觉得他依旧渴望爱。
12
安迪一直盯着马克的门,直到睡着之前。
他和马克的争吵完全是马克的错,但马克却让他闭嘴。安迪感到非常生气,完全不想理睬马克。
马克不愿意听别人的意见、不愿意相信自己判断之外的事,也就是因为这样的偏执,他才孤独一人。让他陷入孤独境地的不是他的疾病,而是他的精神。
安迪意识到了这一点,在这个瞬间,他突然非常绝望地认识到他在马克身上或许寻找不到任何东西了。
雷尔诺是一个跳板,他让安迪反应过来,人类也有愿意听他说话、能够和他平等交流的类型。安迪是在完全否定人类的情况下遇到的马克,所以他才觉得马克对他的需要是根救命稻草。然而马克需要的并不是安迪这个独立的存在,而是一份爱而已。
安迪看着紧闭的卧室门,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理解马克,是马克把他拒之门外。
“所以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安迪问自己,是逃开的自由、是平等对谈的尊重、还是被需要?这三样他都想要,但哪一个才是他最渴望得到的东西呢?
他对马克的失望很明显地顺着处理器流出来,他想起自己去买电源线时多买的那样东西,它就放在他的腰间。他竟然就快忘记它了。
安迪的所思所想在这一周的时间里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成熟,他没有见过人类的各个类型,他对穹顶的了解仅仅基于一些调查和外部资料。马克或许也并不是他认识世界的方式。这到底是一时生气的想法,还是他真的领悟到了他应该如何去对待自己和这个外部世界的关系?
他最终决定什么也不想,早点休息。
当他闭上眼睛,世界从他眼前消失了——仿佛整个外部世界只是他处理器中的一段模拟。
谁又知道是梦还是醒。
第二天,安迪醒来时发现这是个久违的好天,阳光照在他的眼睛上。即使一切天气都是模拟而出,即使晴天和雨天都是基于当地需求的分配,他还是因为这个晴天而感到幸福。
这一天,安迪是第一次看见马克穿得如此整齐。这个男人穿上一件深绿色的格子衬衫,用领口把被自己抓破的脖子遮住,又套上一件灰色的毛线背心,最后披上一件到大腿的风衣。他没有和安迪说一句话,只是匆忙地倚着拐杖,去洗手间剃须和整理头发。
他剃须之后蓝色的眼睛显得非常明显,因神经质而抿起来的嘴唇也成为了视觉的焦点,他把漏风的那颗牙齿小心地藏在嘴唇里,没有笑容也没有言语。他嘴角下垂,因为还在过敏,眼眶、鼻头和脸颊都依旧发红,他实在很难用英俊来形容,但因为那种无法形容的精神气质,会让人忍不住把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
马克没有说自己去哪儿,甚至没有开车,他拄着拐杖就出门了。
***
前一个晚上,马克把腿挠破了,床单上沾了血。他还在过敏,吞了抗过敏的药也没有什么效果。
脖子上那堆深深的抓痕也是昨天半睡半醒间弄的,他一直在发了疯般的挠自己的皮肤。
剃须时,马克一不小心又在脸上割了道小口子。
今天的一切都很糟糕,但想到可能见到莎拉,他就感到这些都微不足道。
马克昨晚想了很久才决定不开车去镇中心,比起开那辆破破烂烂的车,还是做公众交通让他觉得不那么丢脸,他不希望丹尼或者莎拉看见他潦倒又糟糕的窘态。其实只要往大路稍微走一点儿,他就能够坐到半小时一班的公交,只是他的腿并不方便,需要走上好一会儿。
马克十点还没有到就出门了,迟到可不是什么好事。他穿了自己最新也最笔挺的一件衬衫、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一件大衣和最没有磨损的一双鞋。他觉得自己很可笑,然后就真的在去时的公交车上笑了起来。他看着窗外镇上的围墙,感到自己变年轻了,回到了和莎拉在一个城市工作时的当年。如果他们因为这次见面重新开始维持联系呢?如果莎拉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呢?他想了很多种可能性,不知道丹尼到底会对他说点什么。他猜想最大的可能是丹尼需要参加社会实践课,希望在苹果园里做一些事。如果是这样,安迪该怎么办?安迪虽然不如同伴,但马克也不想把他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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