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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龙笔 作者:青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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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灵异神怪 三教九流

    子湖听了没搭腔,倒是原本四平八稳的眉渐渐蹙起,绕过了还在说话的春桃,她看了眼被随地搁置在屋檐下的鸟窝——里头的雏鸟刚刚脱了胎毛见一些好看的色彩,却七七八八地倒在鸟窝里一动不动,寒风吹过,那还未长成的羽毛随风飘动,显得有些凌乱。
    看着是死光了。
    子湖垂下眼,正想让春桃找个地方把鸟儿埋了,放在这里仔细让野猫和看家狗捡了便宜,就在这时,她余光一瞥,却突然见那一窝鸟儿里,缩在一群早已僵硬的鸟儿尸体中,有一只突然睁开了紧闭的眼,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又虚弱地闭上了。
    快得就像是一瞬间子湖看走了眼。
    但是看着那脆弱的小小身子,腹部微弱的起伏,这只小小的翠鸟,它确实还活着。
    
    第二十一章
    
    “——我家姑娘当即便把整窝雏鸟端起来,不顾劝阻将昂贵的手帕盖在那些鸟的尸体上,将它们送到了懂这行的下人手中,那一窝的雏鸟只有那一只保住了小命,又被精心饲养了起来。”
    苏团圆坐在围栏上,她垂着眼,似乎还是那个紧张怕生的小丫鬟,唯独那双眼睛中透着莫名的冷漠。
    “姑娘给鸟儿取名团圆,看着鸟儿一天天从虚弱变得健康,脱掉胎绒,长出艳丽的羽毛,红色的鸟喙,脸蛋上有两团特殊的红晕,它长大了,磕磕绊绊地学会飞翔,最开始只是笨拙地往前跳跃,然后是从高高的窗棂上扑打着翅膀安全落地,最后是短暂的飞行……但是后来那只翠鸟无论飞得多高多远,也不曾离开她很远。”苏团圆说,“她休息时,它便靠在她的脸颊一侧;清晨,它小心翼翼地亲吻她的面颊将她唤醒;她练嗓子时,鸟鸣便是她最好的伴奏……小翠鸟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它只知道自己不能也不应该离开子湖姑娘。”
    “子湖姑娘也离不开团圆啊,平日里没有人跟子湖姑娘说话,她们说她冷冰冰的,然而这些人却不愿将一只冻伤的小鸟救下来。子湖姑娘在窗棂上给团圆做了个小小的窝,蹲在里面的时候就能看见外面的风景,子湖姑娘知道团圆最爱吃的是街角余记的糖莲子,外面是一层甜甜的糖霜,里面的莲子新鲜清甜,子湖姑娘不喜甜,却每次都会绕上远路去买一小些放在房间的茶杯里,茶杯的深度刚刚好,团圆站在边缘稍一弯腰,就能啄到上面的糖霜……”
    苏团圆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
    “团圆几乎以为日子就要这样平静地直到永远。”
    她转过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的黑发少年:“直到三四个月前,戏班子南巡表演,去到一个偏远的镇上,听说镇上还有个了不得的画师,所画之物皆能存活。子湖姑娘对于这种谣传向来无兴趣,奈何那日,当她于河边练嗓,翠鸟立于枝头,那一人一鸟对唱之景,偶然叫那画师看了去……”
    张子尧很心虚。
    虽然干坏事的人其实不是他。
    眼下被这样的眼神瞅着,他就算是恨不得抱头逃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明知故问:“之后如何?”
    此时苏团圆的下唇已经退散去那鲜艳的红,周围浓郁的墨香散去,她又变成了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苏团圆勾起唇角微显嘲讽:“被关在画里的滋味,你倒是问问你腰间那位大人。”
    张子尧低下头傻乎乎地看腰间画卷,烛九阴给出了回应:“想把那手贱瞎画的人也捉起来,再强塞他一口长生不死灵药,找个小黑屋把他关起来,最后……嘿嘿嘿。”
    张子尧:“……”
    张子尧面无表情地拍了拍画卷。
    画卷立刻没了声音。
    
    第二十二章
    
    小丫鬟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她瞥了一眼张子尧和他腰间挂着的画卷,停顿了下又继续道——
    突然一日之后,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子湖发现那只总待在自己身边的鸟儿不见了,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告别,昨儿她们还在一起,它就突然不见了。
    刚开始子湖也找,走遍了大街小巷每一个林子,用她那清冷却好听的声音叫着“团圆”“团圆”,山林之间鸟雀无数,却没有一只是她的团圆。
    整个戏班子的人都知道子湖的小鸟不见了,有些人为她惋惜,有些人则是满脸嘲笑,畜生便是畜生,你对它再好它也只不过是只白眼狼,天气稍一变好,说没了就没了,就算现在不会走,将来开了春肯定也是要飞走的……
    这些话子湖都听在耳朵里,她不反驳也不辩解,只是变得越发沉默起来。
    后来便过年了。
    大约是初一的那一天,戏班里的人敲响了子湖的房门,子湖开了门正欲打发这些人走,却发现站在门外的是笑眯眯的班主,在他的身后站着个胖乎乎的、不到人腰高的十一二岁小姑娘,她扎着两条小羊角辫,绿色的发带颜色鲜艳又特别,也不晓得是外面太冷了还是怎么的,一张肉嘟嘟的脸蛋红彤彤的。
    外头下雪了,雪落在她的肩膀上、头发上,风吹过时,她的发被吹得有些乱,不知道附近哪个兴致大发在书房研磨练字,子湖在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之后,忽然看见那小丫头不知道为何微微眯起眼,然后又睁开眼,充满忐忑地飞快看了她一眼。
    便是这一眼,让正欲将门关上的子湖停了下来,她站在门槛后,目光冷清地看着站在门外的小姑娘,片刻之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脸蛋上,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名叫团圆。”
    “……团圆,真是一个好名字。”子湖笑着倚靠在门边,又掀起眼皮子看了眼班主,“别是您为了讨我欢喜,专程教她这样说的罢?”
    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她那只不知道飞到哪儿去的鸟儿的名字。
    班主连连摇头,还没来得及喊冤,突然子湖便开口叫了声“团圆”,只见原本羞答答站在班主身后的小丫头立刻抬起头:“在!”
    子湖愣了愣,那先前还有些清冷的眼角终于柔软了下来:“还真叫‘团圆’呐?”
    “?”
    小丫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然而子湖那张鲜少有情绪的脸上这一次真的露出了笑容,她将房门拉开了些,让出一个可供小孩进出的缝隙,懒洋洋道:“这孩子我收下了。”
    班主长吁一口气——子湖老不要专门的小丫鬟伺候,搞得他每次都要从别的歌姬那借人,几次下来后院几乎要着火了……所以眼前可是好不容易被他盼来的松口啊!
    班主都来不及计较那扇不客气地在他鼻子前关上的门了,他站在门口半晌,最后忍不住趴在门上偷听,隐隐约约地,他只能听见从门里传来含糊地对话声。
    “你叫团圆,姓氏呢?”
    “没有姓氏的,姑娘,给奴婢名字的人,没有给姓氏的。”
    “……我知道了。”子湖的声音淡然如常,“那从今日起,你便随我姓,我姓苏,你便跟着叫‘苏团圆’吧。”
    苏团圆。
    小小的婢女反复念叨着自己的新名字,那张红扑扑的脸上,一双眸又黑又亮,写满了欣喜。
    子湖一不小心想到的是刚刚学会飞行的那只小鸟,当她叫它的名字时,它便会快乐地扑打着翅膀飞到她的肩膀上,发出悦耳的叫声,亲密地用喙去触碰她的耳垂,还有她耳朵上偶尔会出现的饰品。
    子湖的团圆又回来了。
    没有了小鸟,她的身边有了一个不起眼的、有点儿胖的小丫头,她走到哪都低着头仿佛胆怯怕事的模样,说话声音也小,唯独在被子湖叫到名字的时候,她会变得和平常不那么一样,看上去真心欢喜自己被叫到似的。
    沉默寡言。
    忠心不二。
    做事干净利落绝不推脱也不质疑。
    这样完美的奴婢,反倒是让其他那些早就有了、甚至不止一个人伺候的歌姬们羡慕或嫉妒了。
    虽然包括子湖在内,谁也不会知道,苏团圆就是团圆,团圆就是苏团圆。
    眼前的小丫头就是那只从画卷上逃走的翠鸟,所以她第一次见面时便告诉子湖她叫“团圆”,对外人,却直接称这名字是子湖给的。
    也确实是子湖给的。
    在被张子尧的兄弟强行封魂入画,这只自小便与人类在一块儿的鸟儿悟性极高地弄明白了画中原理,知晓画中一切规则,索性幻化为人类,又挣扎着离开了画卷,找准时机出现在班主跟前,最后顺利来到子湖的面前。
    虽然这一次身上多了些奇奇怪怪的墨水味儿,她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
    “说是更开心,或许也不为过。”苏团圆微微眯眼,她摊开双手,轻轻握拳而后道,“现在的我,可以为姑娘做更多的事了,这样很好。”
    苏团圆语毕,张子尧站在那小丫头身后还沉浸在她缓缓道来的故事当中一时无言,良久无人说话。
    直到不远处宾客席位上传来赞扬和掌声阵阵,张子尧抬眼望去,只见天空鸟雀伴随着子湖离场展翅飞去,成群结队消失于月色光晕云层后……
    张子尧神色动容。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他腰间挂着的画卷传来一声咂舌,悠声道:“故事总是说得动听,你这鸟儿却是莫要诓这小蠢货绘梦匠博取同情,小小一只雀鸟,哪来那么大的力量挣脱绘梦匠点龙之手的束缚,冲出画卷,化作人形来到凡人之间来去自如?”
    苏团圆听了只是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微微一鞠躬:“大人,其实世间没有押上了性命还做不成的事,若觉得自己拼尽了全力还是做不到,那便是还没有做好彻底的觉悟呢。”
    言罢,不等烛九阴再搭腔,她便向着张子尧的方向恭恭敬敬地做了个福,随即转身迈开脚步显得有些匆忙地往长廊外走。张子尧道她急急忙忙是要做什么,原来只是迎上了子湖,又踮起脚将一件披风披在了她的肩头。原来因为那件仙器羽衣看着极为轻薄,秋夜夜里风凉,这只小鸟怕她的主子受了邪风着凉。
    “倒是将那个歌姬的鸡毛蒜皮小事儿当作自己鸟生头等大事了。”烛九阴凉凉道。
    张子尧看着不远处那主仆二人在席间落座,苏团圆一双眼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子湖,那小心翼翼又倾慕的模样倒是看得他五味陈杂,觉得绘梦匠是不是当真是个很可恶的角色——人家一人一鸟日子过得好好的,偏生要去打扰,这又是作了哪门子的孽。
    张子尧随后归席,听闻席间众人对于子湖赞不绝口,纷纷感慨以前为何从未注意过这名歌姬的风华绝代与绝佳唱功……听到这些评价,本就有心扶持子湖一把的张子尧本应心生欢喜,但是却一脸无喜无悲,倒是越发地沉默了,只管埋头喝那闷酒直至散席。
    散席后,一路吹着凉风回到自己那小院,倒是把酒劲儿吹了上来,张子尧回到小屋里关门声有些大,随即听见腰间那人道:“那小鸟满口胡言,你这小蠢货怎就信了它,倒是闹得自己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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