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还顾得上沈约?
少年只觉得,随着东君的言语,无数道目光打在他的身上,如同一道道的尖针利剑。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讲台上的两人,脸上只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他只能笑,他不能难堪,也不能如何,他只能笑,他难堪又有何用?
难堪,那些早已等着他好说些闲话的人,便会纷纷笑出声来。
难堪,水府之中的人,与他交好的骏台,便会面上无光。
难堪,他的颜面扫地,如何还能挺直腰板。
他忽然一笑,似是嘲弄自己,“我不过是个山民之子,要什么挺直腰板,不就是要拿来弯的?”
可沈约不知哪里生来的勇气,他就在那边微笑,全然不顾他人的诘问。
忽然,一声清润的声音响起。
“沈约是我的记名弟子,不是什么奴仆,东君,恐怕有什么误会了。”沈约抬起头,望向说话的人,他低垂着眼眉,看不出表情。
东君微微一笑,他的眉间点了一点朱砂,不知是天然,还是特意加的雕饰。
只是在他身上,却浑然天成,遍生威仪。
“哦?那倒是可喜可贺了,龙陵你都有上千年不曾收徒了,小友得入水府之门,幸哉。”东君声音轻柔,言谈辗转,并无生涩,好似当真与两人道喜一般。
可,不知为何,在沈约听来,这男子所说的话,就是要比之龙陵多了几分锐利。
比之龙君的沉稳克制,东君更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倒是随心所欲,于天马行空之上,与他那位弟弟如出一辙。
沈约不由得满头包,但仍是倔强地将笑容挂在脸上。
“东君,千年不见,你居于天宫,我长住于水府,相隔不下万里。
今日前来,不会所为的便是小徒之事罢。”龙君说道,他说话直来直往,不善作伪。
东君摆了摆手,又是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份书笺,随后说道:“今日此来,母亲忧心二弟已久,故而一是替父君家母看看,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在龙君之处是否有好好归心,”
他瞟了一眼,正正襟危坐的羲和,笑意盈盈地说道:“往日在神宫之中,羲和向来骄横,虽是个好孩子,但到底有几分戾气,如今此来相看,龙君确实教导有方,无愧神机传人之名。”
龙君眼眉低垂,颔首道:“羲和聪明,一点剔透,与东君千年之前相若。”
东君爽朗地笑了起来,说道:“我这弟弟,父君时常CAO心,得龙君评语,估计父君老怀甚慰。”
他竖起两根手指,露出上头的玉石戒指,与缠绕地银色锁链。
他浑身上下,虽是一件赤色的薄衫,但无论手足,还是发带腰束,亦或是颈项脚踝,都缠了宝石美玉。
金银之色更是不计其数。
他生得俊美,又微微露出半边大好胸脯,端得美不胜收。
难怪,叫天界仙女,四方散仙为之痴狂。
他继续说道:“其二,便是送信了,这信乃是天帝手书,因事情慎重,故而特意派我跑上一趟,分送到四海龙王,与洞庭之处。
说来,还有苍梧将军,与列星殿,我晚些也要跑上一趟,天帝使唤人起来,让人如陀螺转轴,好不歇息,真叫人受累。”
他大大咧咧地说道,言及上神,仍是百无禁忌,言谈又是风趣,逗得下首的神子们纷纷掩嘴笑。他还一边挺直了身形将书信递了过去。
“东君的矔疏日行千里,能者多劳罢了。”龙君不咸不淡地说道。
东君有一匹神兽宝马,名曰矔疏,世人皆知。
所以东君在凡间,也有天帝信使之名。
一番唇舌相战。
台上之人,说者或许无心,但台下众人却是听者有意。
除了懵懵懂懂,不知其理的沈约,以及往日便身处水宫不问世事的龙四外,听清了梗概,细加琢磨,纷纷脸色大变。
东君理了理衣衫,继续说道:“其三,乃是为了水府学堂之事。”
龙君说道:“学堂有何事可让东君忧心?”
东君说道:“天帝一日,闻之龙君重开学堂,便起了兴致。天界万年恒如一日,无什么新事,故而此事对天帝而言,颇为有趣,
便唤来家父问之细节,刚好羲和在学堂之内,故而父君便将龙君‘有教无类’之事和盘托出。
天帝闻之,只说了两字。”
龙君沉默不语。
东君轻声说道:“是为‘不妥’。”
东君踏在讲台之上,背对龙君,不去瞧他的神色,自顾自地说道:“往昔之日,神人之隔,从古至今,便是如此。
人修仙是为散仙,灭绝六欲,断绝情爱,以天道为利剑,屡屡与天界作对。龙君可是忘了?”
说着,他望了一眼,尚且懵懂的沈约。
随后说道:“可别养出个白眼狼,再来个谢遇仙,天界已非当日之天界,大天尊也非当日之天帝,萧墙祸起,天界也万万承受不住。”
龙君眼神一紧,望着东君,半晌无言。
两个仙界逸士状元榜眼,目光交互,沉默相对。
台下的弟子也纷纷噤声,不敢多说,唯恐漏听了一星半点,少了言语之间的谈资。
久之,东君刚要开口再说。
龙君却轻声说道:“小徒天资愚钝,恐怕过了百年,都一事无成,劳烦东君费心了。”
东君目光灼灼,最后却是释然一笑。
这笑容,倒是真如传说一般,令百花失色,他笑着说道:“龙君心中有度,那是最好不过,我不过是来此给龙君提个醒,好了,诸事已毕,我便不在此搅扰了,告辞了。”
他整了整衣袖,转身出去。
“哥。”羲和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喊了东君一声。
东君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他说道:“羲和?”
金衣公子赶紧走到东君身边,一旁的望舒倒是有几分神色不虞,被沈约看在眼里。
“家中一切无事,母亲弄花颐草,父君卸了职责,便闲与母亲驾车游四海,还将人间烧了几处,
天帝问责于我,我也有些难以招架。”
他笑着说完,羲和却又想说些什么,反倒是东君弯下腰来,继续说道:“你便在此处求学便可,家中之事,你之事,未来之事,我做兄长的,一力便承了,少不得,得包你一生周全,千年万年。”
说着,东君又扭头看了讷讷不语的龙君,说道:“龙君是个好老师,若不是他私学难进,父君早就将你送来此地了。”东君摸了摸羲和的脑袋。
原本高傲的少年不知为何,在他面前,像是一只温驯的金毛小犬一般。
他听完东君的话,用力地点了点头。
“若是有事,便与我相说,我会瞧的,不耽片刻。”他宠溺地对少年说道。
随后,他也帮着羲和理了理衣袖,对着诸人摆了摆手,消失在了大门之外。
只是此时的沈约却不大开心,他望向龙君的眼神,有些不自然。
什么叫做“资质愚钝,过了百年,还是一事无成?”他一脸黑线地扭过头去,看到龙四正捂着嘴,笑得没心没肺。
而骏台则似是别有心事。
龙君理了理手头的书卷,轻声说道:“今日的课业,便说到此处。”
他抬起头,望了一眼,似是赌气一般,偏过头,不去看他的少年,神色淡淡,收起了东西往门外走去。
众人全然松了口气。
三三两两抱成团,叽叽喳喳地说着刚才的见闻,有家底渊源,小道消息灵通的,说起东君与龙君的事儿来,
有些偏好八卦的,则追问个不休。
而此时的骏台也缓缓挪到了沈约身边,他看着表情恹恹的同伴,有些怂恿一般说道:“这下事情,好像大条了!”
沈约歪了歪脑袋,说道:“我这个毛用没有,一事无成的主儿,说罢,有什么事儿大条了。”
一旁的龙四也凑过头来,满头的小问号。
骏台公子咳嗽了一声:“你们不知天界之事,譬如四海龙宫,苍梧将军,还有列星殿,乃是游离于天界之外的存在,好比是封疆大吏,
但又不受天界节制,如今,天帝送信给他们,便是一个信号,可能天帝终于要有所作为了。”
龙四仍是一脸懵逼。
沈约倒是从其中听出了点味道来。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咳嗽,死鱼眼的龟丞相,走上前来,说道:“天界送信,已有几回了。”他一双眼睛打量了几人一眼。
随后说道:“不用担心。”
沈约满不在乎地趴在桌上,龟丞相叹了口气说道:“沈小主,龙君说的话,乃是权宜之言,你别往心里去了。”
说着,他缓缓往门爬去。
一旁的骏台却忽然说道:“龙君到底是你什么人,沈约。”
少年满脸疑惑地望了一眼同伴。
骏台摇头晃脑地说道:“传闻龙君乃是个严苛之辈,更是从不徇私,此次我总归觉得东君南来多多少少,有些拿你做要挟的意味。”
沈约的面色一沉。
骏台继续说道:“当时两人在场,我总觉得,若是龙君不出言解释,恐怕,东君便要对你出手了。”
龙四一拍脑门,也跟着说道:“是呀,当时东君的气势很诡异,就算我隔得老远,都觉得他锐利得吓人,就像是一柄开了锋的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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