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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爱霍去病(卷一) 作者: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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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司马谈?”没听说过。
“他是朕的太史令,掌管天官星象。”
***
 
承明殿很大,白天我四处溜达,能听到各式各样的声音从承明殿正厅传来,有慰问致哀的,有汇报工程进程的,有来取奏本、催圣意的,有直接跑来陛下面前推荐、参劾的。有几次我还听到了东方朔和司马相如的声音,可就是没听到关于马邑的消息。
而承明殿的夜晚,无比静寂。自窗棂望去,一轮几乎满盘的明月挂在枝头,想来过几日便是仲秋,按周礼,应有祭月之典。
 
那厢突然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之后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滚!都给朕滚!一群窝囊废!”
须臾,有人敲门。
“霍公子,是我。”韩说的声音,“我能不能借你这里躲一躲。”
“进来吧。”
韩说推门进来,额间没束孝带,三千金丝飘散在肩头,额角一处瘀青,整个人跌跌撞撞,跟帛片似地瘫在榻边。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这个比我个头高出许多的人搬到榻上,从盘子里拿了一把饴糖给他。
“再憔悴下去,你真的要垮掉。回家休息一下吧。”
“让我在这多待一会儿,行吗?”韩说嚼着糖,有气无力地请求,“我打小就没有爹娘,一直跟哥相依为命。现在韩府被查封,我没地方可去。”
 
 
 
第21章 21 夜游
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韩说似乎已经累到极致,沾了枕头很快睡着了。我帮他掖好被子,小心翼翼地挪下榻,悄悄离开。
灵室门口立着战战兢兢的宦者。我示意他开门。
熏香味已经没有上次那么强烈,冰室形成的水汽凝成水雾,漂浮在棺樽四周。地上一只桃木长匣,火漆被挑开,摔得四分五裂,一张锦帛掉在天子脚边。
天子坐在榻上,叉着双腿,右手支额,双眉紧簇。见我进来,只抬了一下眼,便又低下头去。
锦帛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方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捡起来,不禁多看了几眼。锦帛上的字迹很眼熟,提头结尾都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内容我也能看懂,几乎全是各路将领为将屯将军王恢说情的托辞。
“又在到处乱跑,腿伤好了吗?”瞟见我在看锦帛,天子终于发话。
“回陛下,已经不疼了。”
帝王恢复了沉默,继续着执额的姿势始终没有变过。跳动的烛光中,他的眉心拧成一个节,面上的神情使我想起一个我十分熟悉的人——那个书写锦帛之人。当那个人脆弱无助时,眉心亦呈现深深的沟壑。
轻轻扬起唇角,我将锦帛叠起放在一旁,靠着天子身边坐下,钻进他的臂弯里,习以为常地枕上伤心之人的肩头。
他低头疑惑地望向我的举动,但最终没有躲开。我这一招对安慰二舅的心绪从来效果不凡,那么治疗小姨夫的忧郁,应该也会有用。
烛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相拥的体温驱散了冰室的阴冷。身边的男人渐渐放松了戒备,呼吸趋于均匀,上等黑丝的衣料上,依旧是淡的苏合香。
 
晚间宦者抱来一床锦被,我将昏睡中的韩说往里推了推,中间隔放上一只荞麦长枕。月辉洒下来,我侧过身,隔着枕头,用目光描绘对方与韩嫣极其相似的容颜。
锦帛上,二舅说,马邑一围,三十万大军无功而返,军臣单于逃脱。我居然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萌生了小小的欣慰。
抵足而眠,今夜无梦,一觉到天明。
***
 
“韩侍中,霍公子,请尽快洗漱。”宦者敲门,“陛下口谕,‘叫韩说,霍去病随朕一同前往茂陵。’”
马车颠簸,由前后仪仗簇拥着往渭水北岸行去。我坐在马车一侧,韩说坐在我对面,我俩大眼瞪小眼,不知旁边这位闭目养神的正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自高地向下俯瞰,茂陵的地宫正在挖成,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方坑,一条一条迷宫似的绕。脖子上戴着铁镣的钳徒挥舞着铁铲,遵从着监工的命令。
“启禀陛下,挖掘工作已近尾声,这些都是已经挖出来的,请陛下过目。”茂陵尉自地宫东面偏北不远处的一座几乎已经完工的小陵而来,身后跟着十几个侍卫,抬着一大堆还带着土封的物什。
一件一件打开,无非是各种珍玩玉器,金银珠宝,弓箭努矢,兵马女俑,和一些陪葬的马匹身上拆下来的鞍辔。天子一一审核后,道:“你们安排一下,金银收归国库,其他的物件,还有韩府上搜罗来的那些东西,与中央署保存的奏章副本一起埋进帝陵吧。”
陆续又有其他东西被送上来,天子命韩说逐个检查,自己躲在树荫下继续闭目养神。
 
过午时分,一行人正在用餐,茂陵尉小跑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启禀陛下,这个红匣子是最后一件,是埋在地宫深处,拿精铁锁锁上的,臣未能找到钥匙。锁匠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
“不用了,砸开吧。”
茂陵尉从监工处取了锤头,一下一下地夯着精铁锁。
 
“当啷!”锁应声而开。
“陛下,这些也要埋吗?”茂陵尉抹着满头大汗。
天子嘴唇微微抿了抿,仰起头望天,犹豫良久,转过身对我道:“还是别埋了。小孩子的玩意,送你了。” 
 
检查那些陪葬品的时候,韩说一直默然不语,余下的时间里,他只是怅然地注视着右手方向那座被新封土泥染成日光色泽的小陵——茂陵尉刚接到圣谕,要将这座差一点儿就竣工的陵墓推平。
我坐在树荫下翻看着红匣中的物件。
一把牛筋弹弓,斑驳红漆,对着日光看,弹弓手柄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壬辰壹年七月初七劉徹親制”。另外还有几只素色锦囊,同那天韩说给我的那只样式差不多,其中两只是满的,搁在手里沉甸甸,摇一摇,类似围棋子碰撞的声音。
我取了一只锦囊,解开丝线。劈里啪啦,满满一把金灿灿的豆子倒了出来。
“陛下,这么贵重的礼物,臣不能收。” 我无奈地走到闭目养神的天子面前。
“叫你收着你就收着,哪儿那么多废话。”天子双手枕在脑后,双眼未曾睁开。
我悻悻地抱着匣子跑去找韩说:“喏,你哥的遗物,我用不着,给你留着做纪念吧。”
“你知道吗,自杀之人是不能葬在帝陵的。”他没有接手,只是望着远方,“冤魂会有戾气,所以哥必须走。”
“走?去哪里?”
“回朔方。”
***
 
我又开始做梦。
停灵期满后,韩嫣的灵柩被运往北境。朔方又名九原,先秦时期由秦统辖,中原动荡时这块沃土被匈奴抢走,韩王投降匈奴后就住在那里。
“哥说,爹和娘就是在朔方彼此相识,祖父归汉时,娘亲跟着爹一起回到大汉。哥一直想去朔方,可惜马邑之围失败了。”
韩说陪同灵车离开后,偌大的承明殿晚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这一次,我梦见自己骑着火云,向着北境一路狂奔。即将到达太原时,面前突然出现一片黑压压的士兵,全部骑着雄壮的匈奴高驹。一个披着兽皮,戴着毡帽,凶神恶煞的匈奴兵策马奔至我面前,举起环首刀,劈头向我挥来。
秋意带来丝丝寒气,我披上披风,如今的承明殿已经关不住熟门熟路的我,我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夜晚的未央宫一如既往的静谧。出了承明殿北门,我行走在巍峨的金色前殿北侧。此时已近深夜,前殿最顶处的宣室殿依旧灯火通明。
再往东就是门禁森严的永巷,相对于椒房殿壮观的复式建筑,漪兰殿只露出几片屋顶瓦片。小姨、卫长和阳石此刻应该已经在睡梦中,我于是沿着椒房殿西侧的围墙向北行去。
经过夏秋季节被弃用而闭锁的温室殿,远处隐隐可见中央署宽阔的殿宇。那日在茂陵,天子提到中央官署保存着韩嫣的奏章,联想到我看过的二舅撰写的那两篇军报,我不禁好奇这些臣子的公文都长成什么样子,记录着何等劲爆的提议和哪些惊人的决策。
月华清媚,将花间小路、亭台楼阁映照得格外明亮,桂花恬淡的香气沉淀在夜色中。信步走至中央署,可惜雕花红漆门已落了锁。放弃溜进中央署的计划,我选择继续北上。向北不远便是石渠阁,汉初修复的先秦文件,以及中央署每年存档的备份应该都是送到这里来保存。
石渠阁这里是个死胡同,我不得不继续向东折行。向东的路再熟悉不过,白天有经书礼法课,或者有祭祀活动时,这里都格外热闹,今日我有幸第一次见到夜色中静寂的太庙。
终于走到了天禄阁,再往北,就可以出未央宫了。习惯姓地伸手入怀,方才意识到我出入未央宫的门符还丢在长信殿王太后那里。
居然白跑一趟。
悻悻地往回走,寒意令我上下牙打颤,双膝隐隐有些作痛。刚才走得匆忙没注意,太庙的长明灯还亮着,再待在外面只会越来越冷,先进去躲一晚吧。
***
 
“去病,快醒醒!”
这个声音温柔又熟悉,这个怀抱温暖而坚实,为什么要醒来呢?就让他多叫我一会儿好了。我翻了个身,朝来人怀里拱了拱。
“地上凉,再睡会着凉的哦。”有人轻轻戳我的鼻子。
嗯,说得有道理,确实挺凉的,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强烈的日光从窗棂间洒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适应光线,尔后欣喜若狂地一把攀住来人的脖子。
“二舅!你回来啦!”我把头埋在他的肩窝,“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他回抱我,“听说你又受伤了,伤在哪里?伤得重吗?”
我摇头:“不重,膝盖在石阶上磕了一下,都那么多天过去,早就好了。”
“真的?”
“骗你是小狗。”我慌乱地挥开他欲掀起我常服下摆的手。
二舅的身上飘来北方田野芳草的香气,就像我在太原陈掌家居住的时候经常闻到的那种。贴近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膈着我的肚子,低头一看,是一块倒扣着的灵牌,深棕色新漆似乎未干。
“睡觉时抱着这个当被子?脸上都睡出印子了。”二舅轻笑。
看到灵牌的正面时,他神色间出现一掠而过的闪烁。我注视着他将灵牌重新摆到赵绾王臧二人灵位不远的空缺处。点燃一炷香,拜了三拜。
“咱们走吧,”他一只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陛下还在到处找你呢。”
我好奇:“二舅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凌晨时宫人来报,说你失踪了。”二舅边走边道,“禁卫报告说昨夜无人出入宫禁,这未央宫你能去而又熟悉的地方,也无非是这里,所以我来碰碰运气。”
昨晚迷迷糊糊地走到这里,困意袭来,后面的事儿就像在梦游一样,怎么也记不起来。
隔壁太学里传来朗朗读书声。听内容,今日是礼法课,虽然说我很向往回去上学,但是这种课还是能逃一次算一次吧。
 
自前殿之北向南行去,金色的碧宇在日头里一路炫耀着它的辉煌。沿路碰到好几队身着黑甲的未央禁卫,狗监牵来的引路狗围着我不停狂吠。二舅对来人一一作揖解释。
宣室殿以木兰为栋椽,椽头饰金,杏木作梁柱,金纹玉饰,青窗红瓦,雕栏玉砌。殿前左为斜坡,以乘车上,右为台阶,供人步行。沿着长不见尽头的石阶拾级而上时,我不禁暗忖,当年丞相萧何给未央宫前殿规划这么多台阶,臣子们每日爬上爬下,是不是个个儿练得身强力壮,走路不带喘。
“还行吗?”也许是感觉到我慢下来,二舅停下了脚步。
“不碍事。”我努力跟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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