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狂 作者:极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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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从一个成年男子口中说出,咋一听有种调戏的意味,梧桐也毫不在意,柔声解释:“当山下的小孩子凑到我身边的时候,也总是这么说。他们说,我身上有股清新的松香味——还有懵懂的孩子问过我是不是松树精所化呢。”
松香的气息?谢宴又凑近对方的脖颈,细细嗅了嗅,低下头思索片刻,嘀咕道:“好像还真是——”
“喂!”岚隐被他这一通CAO作惊呆了,连忙把人从山神身上扒拉下来,小声冲着谢宴嘀咕道,“你干嘛趴到人身上去啊……让人看到多不好呀。”
谢宴心想你这小子太老实了,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少年瘦弱的肩膀,轻声咬耳朵道:“没事,我心里有数。”
“两位,我此次下山便是冲着崆峒而来。山鬼嗜杀,要早些阻止为好,如今发现了他的踪迹,自要去查探一番,告辞了。”崆峒冲着在说悄悄话的两人点头致意,急忙转身离开了。
“唔——”岚隐忽然捂着鼻子,向后退后一步,指着谢宴嫌弃道,“你身上的香味才浓郁啊。”
“我身上?”谢宴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衣袖,果然是浓郁的松香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染上的。他轻拍了几下,待到香气渐淡之后便弯下腰,一双盈盈含笑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少年:“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突然跑出来蒲哥都要急疯了,知道吗?”
“我……”岚隐瘪了瘪嘴,别过脸去,别扭得不行,“他不让我出门,我……我就顶了他一句,然后他说以后再也不要管我了——他还在生我的气吗?”
想来他这外甥小时候和他也挺像,有事没事总喜欢和大人对着干。谢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少年脸颊上浅浅的酒窝:“他急都急死了,哪有工夫生你的气?山鬼太危险了,他不让你出门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那我回去跟他认错就是了。”岚隐垂头丧气地保证。
这孩子内有蒲新酒疼着,外有简素虞护着,至于自己的身份,还是先不要告诉他好了。思忖间,谢宴从小贩手里又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塞到岚隐手里:“喏,这个就用来奖励知错能改的少年。”
第54章 良心不会痛吗
月圆之夜。一阵夏风拂过,几缕黑云悄悄蒙蔽上了银盘似的银月,为夏夜的深山笼上一层漆黑的阴影。
山神庙里原先的尸体早已被人处理掉了,只有大堂里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谢宴嫌恶地捂着鼻子。原本一片狼藉的香案上的香烛已经燃尽,血红的烛泪蔓延了整个桌案,更被山下虔诚的山民换上了崭新的红烛,正在被供奉的小山丘石像下方,静静燃烧着。偶尔有几丝微风穿堂而过,引得昏黄的火苗时而飘荡几下。
“吱——”后院被风雨侵蚀腐朽许久的木门在一只修长的手掌轻推之下,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声。
似乎越靠近后院,松香的气息就越来越馥郁。“应该就在这附近。”谢宴环顾四周,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伸腿迈了出去。
院子里,伫立着一株巨大的槐花树,此起彼伏的一串串雪白槐花枝,沉甸甸地垂落下来,恰似十二月山川上化不开的白雪。山风四送,微凉的香气弥漫得到处都是,熏得人忍不住打上一个喷嚏。半碎的雪白花瓣从树冠上飘落下来,在围着树干的一圈树冠阴影之下间断地形成一片片断裂的雪白地毯。
民间有“宅忌”民谣,曰:柳桑槐杨楝,树中五鬼——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当院不栽鬼拍手。简单来说,柳树、桑树、槐树、苦楝、以及遇风之后叶子哗啦啦作响似“鬼”拍手的大叶杨树,都是镇宅栽树时的避忌。传言中有几分真实,谢宴倒是不知道,不过槐树是木中之鬼,因而不少棺材都是以槐木为材制成的。
枝叶上有一片花瓣微微颤了颤,从树冠上飘了了下来,在半空中旋了几圈,轻轻地落在了谢宴的左肩上。绕了槐树半圈的谢宴扭过头,迎着混杂着不同气息的馥郁香风,从左肩上拈下那片花瓣。
按理来说,洋洋洒洒的槐花花瓣就算被风吹得散落在各个不同的角落,应该不至于出现一瓣花瓣都没有的土地才对。谢宴眯着眼,注视着地面上几个毫无花瓣的位置,拈着花瓣,指尖微动,霎时这片花瓣就如同灌了铅一般,朝着地上的空档处直直地飞过去。
谁知那花瓣仿佛触到了什么实体一般,在碰撞之时,碎成了白色的齑粉。仿佛明白了什么,谢宴正色,执起白虹,用力一挥,只见炫目剑光一闪,霎时面前的结界如同碎裂的薄冰一般被直直地划破,同时几架深色的棺材出现在了眼帘里。
又一剑挥去,其中一架棺材的上盖哀鸣一声,飞了出去,被槐花香气遮掩的浓郁松香气味飘散了出来,还混杂着几分淡到几不可闻的血腥气。
谢宴凑上去一望,只见一个内里躺着一个面容栩栩如生的女子,身上还穿着出嫁时的大红嫁衣——可惜已经死了。她的面容与活着时一般无二则是因为她躺着棺材里灌满了淡黄的松脂,以保尸身不腐。更有几片花瓣点缀在透明欲滴的松脂之上,就仿佛一枚硕大的琥珀一般,美得诡异万分。精致美好的琥珀,如同亘古的山川河流,经年不朽。谢宴忍不住嘟囔一句:“把人做成琥珀,倒是想法清奇……”
“这样美好的事物就不会消散了啊。”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红衣山鬼眨了眨眼,面带狡黠笑意,仿佛作弄人一般地将一把东西撒向谢宴。
以为山鬼突然发难,谢宴的心脏一顿,别过脸后退几步,挥舞着白虹,将扑面而来的暗器削成了一堆白色粉末,在周身飘荡着,梦幻、唯美又带着淡淡的馨香——原来不过是槐花的花瓣。
这山鬼身法诡异,来无影去无踪,不过他没有发难倒是让谢宴松了一口气:“……山神呢?”
“山神?”崆峒悠闲地跳上了另一副槐木深棺之上,站直了身体,将头顶上的花环摘下来丢在谢宴头上,认真地比划着两人的身高,“我就是山神啊。”
注视着山鬼衣服上茂盛绽放的血红梅花,谢宴脱口而出:“那梧桐呢?”
“梧桐?梧桐是我的!”山鬼脸上纯真无害的笑容崩裂出一道缝隙,表情变得狰狞了起来,“梧桐被我丢进水里当水神去了——你来找梧桐?”
“不,我就问问。”谢宴察觉这山鬼喜怒无常,忙摆了摆手,解释道。
“问也不行!”山鬼使劲夺回自己的花环,仿佛怕被人抢走自己什么东西一般,凶狠地瞪着自己的丹凤眼,“他是我的!所有觊觎梧桐的人都要死!”
一言不合就开始发疯……谢宴看呆了,刚挪动了一下脚步,想溜之大吉,就察觉到脖子上一道冰凉的剑锋。
“弯弯眼,你要去找梧桐?”山鬼阴恻恻地咬着牙,“不是说想侍奉山神吗?我准了!我要把你做成最好看的琥珀,送给梧桐。”
谢宴恨不得扇那日信口雌黄的自己一耳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将脖子上的剑尖轻轻往远处推了推,谢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找什么梧桐?是槐花不好看了还是你拿不动刀了?”
山鬼闻言放下剑,望着谢宴沉吟片刻,认真反驳道:“我只会用剑。”
这山鬼修为挺高,但是脑子似乎……谢宴突然捧着心重重叹了一口气:“我这个人吧,有个毛病,要是想不通事情就会死不瞑目,死相恐怖,这样怕是会吓到梧桐啊——”他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陷入沉思的山鬼。
“不行!不能吓到梧桐!你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说出来听听,这座山上的事情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山鬼自豪地拍拍胸膛。
见已经把话题引过去了,谢宴迫不及待的开口:“我想知道,你上次说简——那个白毛他究竟中了什么毒?还能解吗?”
山鬼突然一掌劈开了旁边的一副空棺,把噤声的谢宴推了进去,语气里充满了跃跃欲试:“梧桐说人类不可信,你先躺进去我再告诉你。”
咦,还知道讨价还价,看样子也不傻啊。谢宴翻了个白眼,依言乖乖躺了进去,还不死心地问:“他的毒你能解吗?”
“什么毒?我瞎说的啊。他那白发不是中毒难道还是天生的吗?”崆峒不知道从哪里捞出一木桶淡黄松脂,哗啦啦地倒进了谢宴身边,闻言歪着头回答,“梧桐喜欢救人,但我喜欢杀人——你快躺下呀,最好笑一下。”
“也就是梧桐能救他?”
“不救!救不了!等死吧!”山鬼忍不住抱怨,“你怎么比山顶的秃驴们还啰嗦?”
“那我就死不瞑目!”被浇了一身黏糊糊松脂的谢宴不服气地坐起身来。
“放开他。”一声冷呵后,一阵劲风袭来,破旧的后院门不堪重击碎成了两半
“白毛冰块脸?”崆峒抬起头,迷茫的视线越过气势汹汹的白衣剑修,落在了他身后被劈得粉碎的门板上,一瞬间清明,吼道,“梧桐最珍惜他的山神庙,你竟然把后院门给拆了?!”
崆峒怒上心头,咬牙切齿地一剑刺向毫无准备的谢宴:“弯弯眼,他毁了梧桐的门,我杀了你,这样梧桐也不会气我杀人了吧。”
幸好身体反应不迟钝,谢宴险险地避过锐利的剑锋,只是被削断了几缕头发。他一脸无奈:这关我什么事情啊?
“放了他。”简素虞放下宵练,沉下声,尝试着沟通,“门我赔你。”随即指尖一动,附近的一颗大树轰然倒了下来,引起一地飞尘。
谢宴心情复杂地感受着手执宵练的简素虞四周所涌动着的灵力,脑海里只有八个字:高岭之花,在线凿门。
不多时,简素虞拖着一块被他削得极其平整的门板,仿佛怀揣着什么珍贵筹码,一步步朝着他们靠近。
“等下!说砍树就砍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绷着脸的山鬼突然叫停了简素虞的步伐,摸着下巴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建议道,“……要不再来几朵梅花吧。”
简素虞面无表情地挥动着宵练,只听得刷刷刷几声,门板上霎时浮现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
山鬼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仿佛确认了什么事一般,面露恍然:“白毛,你是不是喜欢弯弯眼?”
简素虞还没回答,谢宴嘴唇一抽,打断了尴尬的话题:“你要是束手无策,我就去找梧桐。”
“不许找梧桐!”山鬼炸毛了,恶狠狠地冲着简素虞招手,“白毛你过来亲他一下!我看他还跟不跟我抢梧桐,快点!”
……这都什么世道?谢宴别过脸,于是一个轻飘飘的吻蜻蜓点水一般落在了发间。同时只见剑光一闪,谢宴听到一声锐器刺入肉体的钝响,以及身旁人的一声压抑着的闷哼。
山鬼拔出自己的剑,感受着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气,一字一句道:“现在你的良心会痛了吧?”
简素虞抿着唇,胸口一个大窟窿,鲜血不停地从里面汨汨流淌下,在纯白的袍子上染了好几朵鲜红欲滴的梅花,也染红了门板上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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