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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上普吉岛,就闻到空气中散发的阵阵异味,那是消毒药水还有尸体的腐臭。
街头满目疮痍,被砸烂的汽车和被海浪扔上岸的快艇随处可见,著名的PP岛、拉克岛几乎成为死岛,林赛红曾在纪录片里见过遭受原子弹重创的广岛,现在这些场景清晰地重现了。
在普吉岛,临时设立了三个急救中心,位于普吉岛市中心的市政厅是最大的一个,大概有三个足球场大的地方,挤满了外国游客,他们的护照被海水冲走,泰国移民局的人在这里现场办公,为游客免费提供签证服务。
林赛红和华山医院的沈医生被派在普吉岛的帕桐医院,其余的上海医生被派往攀牙府的高巴县,与他们一道的还有一个来自北京的DNA鉴定小组。
由于大部分的重病员已被转送去曼谷的医院,因此,公共卫生疾病控制专家的任务吃重,而像林赛红这类骨科医生,只能做一些骨折后的固定、清理伤口之类的小事,病人很多是被玻璃、木头扎伤或者被石头砸伤的。
大部分建在海滩附近的酒店都被海水冲毁,留下一堆残亘断壁,那些离岸较远、地势较高的酒店,则住满了滞留的外国游客,他们需要寻找失踪的亲人。因此,医院方面费了很大的劲才为他们落实了住宿。那是一所三层的酒店,离海岸有两百米远,它侥幸躲过了滔天的海浪,由于担心海底有余震,再次引发海啸,无人敢入住,大部分房间空着。林赛红住305,沈医生住303。
帕桐医院有一堵特殊的墙,其实只是一块白色塑料板,上面贴满“宝丽来”一次成像快照,照的都是罹难者。大多数是游客,还穿着泳衣,有的十分安静,有的双目圆睁,嘴巴张开,如同呼救哀号,僵硬的双手伸向空中,想抓住一样可以救命的东西,一些尸体出现不同程度的腐烂,面色发黑,面容难以辨认。
林赛红工作的房间在二楼,从窗口望出去,正好看见那堵墙,无数的罹难者仿佛都在注视着自己,林赛红的心情就像被鞭子抽打一样,很疼,很疼。在医院工作的他,见惯了生离死别,听惯了家属的哀号,但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的无名尸。昔日繁华的普吉岛,如今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露天停尸场。海水退却后,大量的尸体开始浮出水面,在高温下腐烂,棺材不够用,连裹尸袋都用完了。他曾亲眼目睹一名搬运尸体的泰国军人,筋疲力尽地坐在一口棺材上喘息,身后堆放着几十口白色的棺材,还有大量裹在塑料袋里的尸体等待入殓。
人的生命在大自然面前太脆弱了,海浪吞没一个人就像人踩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林赛红开始怀疑做医生的价值,自己花几个小时去拯救两三位病人,而海浪在短短的二十分钟内就能吞噬几万条生命,他跟大自然去争什么呢?!
那天中午,处理完一个骨折病人,泰国护士为林赛红冲了一杯英式红茶,让他休息片刻。林赛红端着茶杯,立在窗口,朝下面看着,看到一个女生站在那堵白色的墙前,正在辨认罹难者的照片。
她穿着一件绿白相间的泳衣,脚上没有穿鞋子,浑身湿淋淋的,好像刚从水里爬起来。
海水已经退去,天气又炎热,她怎么会是湿的呢?难道她下海去游泳了?
海滩上遍地狼籍,空无一人,人们对美丽的大海产生了恐惧,都躲得远远的,谁还敢下水?
林赛红的视野有点模糊,他揉了揉眼睛,却看到了一幅刚才不曾看到的情景:
女生的头上有一片云,灰白色的,如一顶草帽那么大,不时有水珠飘落下来,滴在她的头发和身上,就像一只随身携带的淋浴喷头,难怪她身上湿淋淋的。
林赛红看清楚了,那是一团泪云。
看了太多的云,林赛红给它们起了不同的名字加以区分:阴云、乌云、惨云、恶云、血云……这位女生头上的是“泪云”,眼泪的泪。
这时,女生慢慢回过头来,看了林赛红一眼,两个人的目光在沉默中交流,林赛红带着一丝诧异,而对面的女生也用同样的目光望着自己。
“Dr. Lin!”泰国护士叫他,把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病人推进来,林赛红又要忙碌了,等他再度朝下张望的时候,那个女生已经不见了,地上留下一滩水渍。
离开医院回到酒店,至少晚上十二点,沈医生要给老婆打电话报平安,林赛红洗澡后就睡了。
林赛红唯一的放松,就是点上一枚薰香,临来泰国前,骨科的小宋送给他一盒,在上海置地广场购买的,一枚宝塔形的薰香大概可以燃烧一个小时,正好伴他入眠。在淡淡的幽香中,可以让他忘却白天那一幕幕惨不忍睹的画面,沉浸到梦乡中去,回到上海公寓那张舒适的大床上……
门铃声把他惊醒了。
由于海啸,酒店的服务处于半瘫痪状态,没有餐厅,没有客房服务,也没有人打扫,留守在酒店里的服务生不足四、五名,连电话都不能开通,打电话全部靠手机。
难道……又是海啸?!
林赛红害怕了,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不是服务生,也不是沈医生,而是那个女生。
她依旧穿着那件绿白相间的泳衣,身上湿漉漉的,没有穿鞋,她的脸色很白,嘴唇发紫,茫然无助地望着林赛红。见女孩冻得哆嗦的可怜相,林赛红二话没说,拿来一条毯子给她披上,用英语问她:“Can I help you?I am doc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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