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夏夜,凤夕却觉得身上冷得紧。
谢将军被人安置在浴桶里,氤氲着热气,桌上摆了凤夕要求的药品,许多都是人间仅此一件的物什,其中更多是天子御赐,彰显谢家荣宠。可这些不过是凤夕用来遮人耳目罢了。
因他才是那味药。
凤夕坐于桌前,一下下用指节敲击,咳嗽几声,有湿意沾唇,他用衣袍去拭,就见了红色。 怔忪片刻,看屋外映着的重叠人影,偶然响起的低声交谈,他拿起锋利的短刀,走到浴桶旁,一下便刺向腕间肌肤,鲜血淋漓,是染了色的白玉。
月白海棠因何成了绯色,不过是见了血,从此再也洗不去。
海棠化妖,精血是上好的药,若要药效更佳,便食其肉啖其骨,从此一生无病痛,长命百岁。谢家暗卫之所以找不到,不过是不知这秘密罢了。若还在北疆,他本应是如此命运。
可如今割肉太显端倪,不甚合适,他的血也是够的。只又因他现下含毒,不能直喂,只好放血让谢父混着沐浴。
一个时辰过去,谢辞面色转好,不复枯槁,凤夕颤着手去摸他脉息,是平静之相,如此便是成了。
凤夕舒了口气,心下平定,用细碎白布缠了双腕,锁链落下扣着那块皮肤,如此旁人便不知他做了何事,若他照照镜子,就能发现,此刻他才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的模样。
待时辰差不多,凤夕将桌上药物投入浴桶,遮掩气味。说来遮掩,一怕谢青疏知晓内情,凤夕知道谢青疏心软,二怕此事败露,上京之人为此狂热。
他缓了缓神,想来面色难看得紧,用牙齿狠狠咬了下唇,见了血再用舌尖舐去,淡色的唇沾了红,这才去开门。
凤夕抬头便见了谢青疏一双眼,他沉沉地吸气,偏头不欲看,说:“可以了。”言罢,谢夫人步急,几人跟在她身后入了屋,将凤夕撞到了门板上,凤夕嘶了一声,骨头疼得厉害。
谢青疏皱眉看他面色苍白,又见他睁着乌黑的眼,身上在夏夜的风里似乎沾着湿气,还带着不明不白的腥味。
凤夕问他:“你不先去看看吗?”屋内传来水声,想来是他们将谢将军从水里捞了起来,“你不怕我做什么手脚吗?”
谢青疏面色一沉,还未发作,便见凤夕笑了一笑,他眼里承了一轮月,“你放心,我还想活着离开谢府呢。”只是笑意不达心,多是敷衍。谢青疏转身,觉得违和感颇重,可如此情景,却不能细想。
御医上前替谢将军细细查看,过了片刻冲谢青疏和谢夫人说:“脉相不再紊乱,过几日将军应该能苏醒。”谢夫人冲他道了谢,几番动作,待屋内只剩了他们母子二人,她摩挲着谢辞的面颊,终是尘埃落定。
谢夫人偏头去看站在屋外被月色映着的凤夕,叹了口气,刚才凤夕对她说的话总是在脑海盘旋,却不知当不当讲,也不知能不能信。她总会想起以前与凤夕相处的日子,在谈到青疏时他脸上含笑,情意总是骗不了人的。
谢青疏叫了声母亲,断了她的思绪,他替谢父盖好被子,说道:“孩儿还有事,母亲早些休息。”
谢夫人点头,看他出了屋子关上了门,道是来日方长。
只是这来日方长,是阴差阳错,失了时机。
屋外依旧逡巡着许多人,相较凤夕进屋前少了许多。众人知晓谢将军无事,如释重负之后便有了松懈。
谢将军病重,上京权贵借着看病的名头来探虚实,谢府不好拒绝,虽说戒备更甚但也混杂了许多妖魔鬼怪。
危机便是在此刻产生。
谢青疏走到院中,欲与凤夕说话,便见眼前人由静转怒,他面色惶急,叫了一声,“临渊!”
许久未听,一时怔怔。
谢青疏一定,背后有杀意裹挟而至,他抽身欲躲,见数人提刀而上,摸上腰间暗器挥去,几人惊呼跌落。但面前还有一人,刀太快,冲着心口而来,他能躲开要害,但这一刀却是避不过,瞬间思忖,便将受伤的位置都计算好。
可世事难料,是一身温软跌进了怀里。
速度太快,谢青疏能清楚听见刀破开皮肉的声音,他蒙哼一声,还能看见他吐出一大口血来,点点滴滴落在衣襟,落在自己的脸上,就像多年前的一弯月,月白衣袍沾了血色。
他见凤夕面色安定,明是痛极,眼里却含着光,落着情,美人含笑,别样风情。
恍若云开见月明。
只是为何如此苦?
谢青疏头痛欲裂,幻象纷乱,他紧咬牙关欲抱着凤夕,却摸着一手湿意,还未拢紧,不知凤夕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掌将他拍到暗卫那处,而他自己,就像一朵飘飘扬扬的蒲公英,落到谢青疏几米之外。
黑衣人一击不中,也不恋战,拖起凤夕欲逃,未被擒住的几人替他掩护,且战且退。
谢青疏脑中痛极,他急速地呼吸,欲起身,却被暗卫护在身下,明明咫尺之间,又是天涯海角。睁大一双眼去看凤夕,却见凤夕冲他微笑,含了释然和温情,他就像一块碎玉透着盈盈的光,唇间染红,是蝴蝶最后振翅的回音。
凤夕叫了一声:“哥哥。”声音不大,也不曾想让谢青疏听到,只是情难自禁。
人之将死才明白,他并非了无遗憾,他还有许多不甘心。他盼着和谢青疏一生一世,如今不能,最好的结果是不要死在他面前。
只怕他会伤心。
最后,他消失在谢青疏面前。
只是,谢青疏听见了那声哥哥,隔了经年岁月,落在心头,他大恸,伸手欲探,想去寻他的月亮。
却见满手都是红色,是凤夕身上的血。
他想起自己当初问凤夕,原身是什么颜色。
凤夕是如何回应,他说啊,“原本是月牙白,便像你常穿的白袍,后来因着变故,成了绯色。”
因何成了绯色?
不过是为救谢青疏此人,伤了个彻底,一点一滴,被染成鲜血的红。
他想起烟雨阁见面时那人抬起的一双眼,含着他不知的欢欣雀跃,想起那一声声的哥哥,总让他泛起无边酸软,还有凤夕的每一眼,都是切切的情,沉沉的欲。
昨日那句“他永远来不了了”,其中伤心,他一直不懂,也一直怀疑。
可是还有更多端倪。谢青疏因何下不了手,不过是四年前青寂山,凤夕便成了他的命,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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