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Tags:情有独钟 灵异神怪
眉心皱起,水月姬气得笑出来:“你还想做什么?”
京玉冲她咧开一个笑:“守着他考完试,然后去皇宫,弄死你。”
顾兰亭坐在方寸间,试卷还未发下来,闱场里已是一片肃穆的气氛。
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可能是有些紧张。
他对自己这么说,尽量不去想京玉为什么眨眼间就不见了,简直像是消失了。
开始分发试卷,兰亭凝下心神,沾饱笔墨,写上自己的名字。
三月,已是杏花初绽的时候。春光里新树发芽,送出迷蒙花香。
顾兰亭笔墨一顿,抬眼越过门帘,看见院内立着一株树,风拂过,好像有个人立在下面。
顾兰亭用力眨眨眼,再看,院内立着一株树,树叶随风摇曳,哪有什么人影。
顾兰亭愣了愣,埋下头继续答卷。那点莫名的熟悉的又奇妙的感觉被强压下去。
前三日考完第一场。考生要在闱场的小隔间里待十天,拉屎拉尿都在这巴掌大地方里,到当天晚上,已有人满脸菜色了。
明月挂在院内的树梢,光辉弥漫到桌上纸墨。
顾兰亭坐在桌前,提起笔,又放下去。
他绕过书桌,从隔间里走出来,走到那株树下。
他仰头,看见树冠阴影里透出月亮的光彩。
一些认得这位郎君的书生,正迷茫地看着顾兰亭走到树下,猜测莫不是体悟到了什么大哲大思。
顾兰亭呆呆地看了会儿,脖子都酸了。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病,转身往回走。
围观的人发出惊呼声。
顾兰亭不解地回过头,吓了一跳。
眼前纷飞起漫天花叶雨。
月光温柔笼住孤单的树,树仿佛太过急切,叶绿生花,然后离枝,飘摇落下。
顾兰亭张着嘴,看着眼前奇异景象。
脑子里有什么一掠而过。
在顾兰亭还很小的时候,那株琼树就已经立在府前了。
枝繁叶茂,每到四月花期盛大,扬州城的人都来系上红绳,许愿求缘。
顾兰亭有些不高兴。
琼树是他家的,是他的,凭什么要让这么多人爬上爬下。
年幼的小郎君是顾府的小祖宗,小祖宗从四岁起,用了四年时间,大吵大嚷,无数次爬上树干,将小娘子们抛上去的红缎绣球扯下来。
后来顾家公子慢慢晓事了,晓得自己从前多么不可理喻,可门前那株琼树已经是干干净净,再无别人的心愿牵挂了。
除了他每次爬上爬下,在树影里睡觉做梦,陪它说话。
春风吹绿几回岸上柳,顾家小郎君生得越来越漂亮,更加识体,成了扬州城女儿家纸上的情话。
小郎君渐渐很少同那株琼树在一起说话了。
扬州城下起那场大雨的时候,小郎君正磨墨题新诗。大家愿意鉴赏他的才情,他也乐意使他们赏评。
雷震不歇,水漫到廊前阶下。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斜月,案上烛火忽闪忽灭,映出一个人影。
小郎君握住笔,他看着无声而至的来客,并无半点多余情绪。
“你是谁?”
“你不来找我了,对么?”人影轻声说。
小郎君歪了歪头,无知地说:“我没有见过你。”
“你不来找我,那我就走啦。”
风把窗户破坏,烛火熄灭了。
室内除了风吹来的冷意,别无一物。
门被莽撞冲开,小郎君冲进大雨里,冲向声音消失的地方,冲向那株在雨里孤单站立的树。
案上残留被浓墨打翻的辞句。
顾兰亭醒来,东边正露出一点微曦。
他坐起来,靠在树干上,仍有些不知是梦是醒。
很久才反应过来,昨晚他就在树下睡了一夜。
头顶树冠沉默不语,顾兰亭拂开身上的落叶,也未免太多了些,像盖了层被。
顾兰亭往考试间里走去,身后树与他渐远。
梦里少年那稚嫩的追随,此刻难重回成年人的心扉。
只是第二场考卷填完,顾兰亭抬眼看见院里,不经意想起扬州也有一株树,在安静地生长。
说来……琼花花期,快到了啊。
夜里,顾兰亭立在月下,手执丹青笔,绘出扬州山水。琼花沉睡在扬州城每一块青石路板,飘落在姑娘发梢,跳跃在日光起落的每个瞬间。
多情如云间月。
只是今岁他怕是赶不上花期了。
顾兰亭又睡到了院内那棵树下,心里竟第一回十分遗憾,未远游就好了。
就可以睡在树下,又兜了他满头满脸的花。
风自遥远山水来,有人立在树下,微微弯下腰看他。
“那你考完试,就回来找我,好不好?”
声音太熟悉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想睁开眼,从脚底却陡然起了一层寒意。
京玉迅速结出结界,将顾兰亭整个人罩住,正伸向顾兰亭脸上的枝蔓便被隔离在外。
水月姬收回动作,对京玉瞪眼:“你是不是傻。耗尽你自己的修为,却是要他留在京城,你还能护他多久?再不回扬州去,你就要魂飞魄散了。”
京玉跌坐在地上,还想装出轻松的模样,撑住下巴:“与你何干?”
“他若不妨碍到我,你们双双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水月姬抿抿唇,“顾郎若是果然入了殿试,入朝为官,他,他也……不会再来七白楼了。“
“他同我说,他要入朝为官,是为了他的父兄家族。”京玉低声说,“我也不愿意的。”
水月姬哼了一声:“那你还……”
“可是,人类不就是这样的么?”京玉指了指兰亭,“虽然自己不愿意,可是为了重要的人,不愿意也甘之如饴。”
水月姬咬咬牙,说:“你又不是人类,我也不是人类。”
京玉闭上嘴,沉默半晌,才笑了下:“是啊,我不是人类。”
“可能我消失了,他也不会知道,我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三
最后三天,考完第三场,学子们就可以出闱场了。
气氛更加微妙。
兰亭正蘸墨,发现刚研好的墨又干了。
兰亭只好放下笔,又开始推墨,墨磨到一半,风大力吹来,案上纸已被他拿了三个镇纸镇住,倒是没有被吹飞,只是笔又被吹到地上,捡起来时笔毫都戳开成花了。
“……”
每次考试都出状况,顾兰亭觉得只说成巧合,他会很心塞。
可是除了巧合,再无别的解释了。
于是更心塞了。
始作俑者都找不出来,他总不能和风殴打。
兰亭又翻出新笔,想起来还要磨墨,将笔搁置一旁,也拿镇纸压住。
“……”
兰亭看着砚台中一汪黑墨,放下墨碇,话都不想说了。
无力地想,看来科举果然是折磨士子的利器,他都快被幻像折磨疯了。
兰亭去交试卷,本来走得好好的,突然脚下像绊到了东西,整个人往前扑,手上答卷松脱,一叠飞舞在空中。
兰亭忙伸手去捡,奇怪的是几张答卷在空中飘来飞去,就是不落下来,他跳高了去抢,纸又往上飞得更高。
兰亭蹦蹦跳跳了好一会儿,纸张在空中飞舞之后,突然全部往一个方向靠拢,叠成一叠,缓缓落下来,落到兰亭的掌心中。
“……”
兰亭含泪交上试卷,对着考官又震惊又莫名其妙的眼神,简直想掩面泪奔。
兰亭走出闱场,杏树果然已经发花,漫天莹白飘摇,风送花香入鼻。
兰亭长长舒叹一口,漫步在杏花街上。
接下来……
兰亭嘴唇化开笑意,要去和京玉说,琼花快开了,可愿同他回扬州,前去观赏。
作者有话要说: 哦呵呵呵。。你爱人已经快要死掉拉
☆、二十四
后来揭榜,贺喜的车队,敲锣打鼓,经过整条王都主干道,一路开出城门,来到西山顾家郎君的小院门口。
蓬草生扉,栅门崩坏,狐兔四奔。
来报喜的人马惊在门口,不能置信取得会试头名的郎君,竟蜗居此处荒凉所在。
报喜官下马来,犹豫着拉响了门环。
无人应答。
有人才发现,门其实没有关上。
推门而入,满庭院花草乱生,梅树凋零,简直不像人住过的。
梅树下卧着一个人。外袍被扔在荒丛里,公子着松衣,怀里抱酒壶,醉倒山野间,不理世事酒中仙。
报喜官被这一幕直击心灵,不由得对身边人感慨:“何为士子无双,便如此般,身处花间事,心若闲云归。”
身边人小心翼翼地对长官说:“小的瞧着倒像是……丢了老婆孩子,生无可恋的模样。”
报喜官瞪完开黄腔的小跟班,情不自禁又多看了两眼,一眼看到郎君眼下黑影,两眼看到郎君委屈瘪着的嘴巴……这哪里是他丢了老婆孩子,是老婆孩子丢了他呀!
“……”报喜官攥着喜报,莫说来之前贱兮兮地想着扬州大户公子给的赏钱了,现在还得先提防着公子不受刺激真的立死当场啊。
公子微微张开眼,看见来人,又垂下去,对着酒壶喝了一口。
“顾公子,恭喜恭喜。”报喜官远远地作揖,“下官特来送喜报来了。”
顾公子把下巴搁在酒壶口上,咕哝:“你晓得京玉去哪里了?”
……什么京玉?
“不是……”报喜官讷讷,“顾公子,你可晓得,会试榜单已下来,您是榜首,正是会元。”
顾公子打了个酒嗝,有些不高兴:“你既然不晓得他去了哪里,那算什么好消息。”
报喜官试探道,“顾公子你同下官说说,兴许下官能晓得这位京玉在哪里呢?”
顾公子更不高兴了:“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会让你晓得他在哪里?你算什么?连我也不晓得,你凭什么晓得他在哪里?”
报喜官哑口无言,分外无辜。他不过是想拍拍未来状元爷的马屁而已,难道这也有错?!
骂完顾公子又消沉下去,抱住酒坛,委屈地蹭:“你说过,等我考完试,要告诉我的。”
委屈是很委屈的。简直快要生出怨恨。
一点预知都没有,七白楼没有人,他回到西山小院,昔日别赋情致的荒村变成真正意义上的荒村,简直不像有人住过。
顾兰亭当时恍惚了很久,质问自己,这个叫京玉的男子,从头到尾,究竟出现过没有,是不是只是他的臆想。
可是他为何要臆想出这样一个男子出来?他要想也该想一个温软明丽的女子。
而不是一个,浑身上下,美得透出媚气的男子。
他坐在灰几寸厚的宽凳上,如梦如醒,将和京玉的相遇相识相知颠来倒去复习多遍。
最后渐渐醒悟过来。
无论是真是假,这个人,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门帖雪花般投到西山小院,全如石沉大海,连个波澜都没起。
即便真的成了状元,也很少有公子这样孤傲,这还不到殿试呢,拿乔到这种程度,简直是不把整个王都名流望族放在眼里。永安王爷不信邪,一连给了顾家公子三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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