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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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尖还在微微发麻。
方才雨下得突然,他还未有反应得过来,京玉便拉住他的手:“前边是七白楼,去躲雨罢。”
京玉的手指有些凉,指尖擦过他的手心的时候有些微凉的酥麻。
他想起上回,京玉微凉的指腹擦过他的耳垂,指尖一颤,差些想把手收回来了。
楼上传来丝竹声,还有女子温软的唱词声。
京玉往头顶看了一眼,对他轻轻笑了笑:“上头又在开诗会了罢,你去不去?”
他看着京玉唇间的笑意,微微别开眼:“不大想去。”抿抿唇,又忍不住补充,“前些日里,诗会去得太多,腻烦了。”
他其实只是更喜欢像现在这样,和京玉两个人听着细雨,喝着小酒,偶尔交杯。
扬州城的那位顾家郎君到王都里来了,又是都台掌府的侄儿。自顾兰亭到京第一日起,到常府的帖子就没有断过。好些还是当年去过扬州的那一批郎君公子,现已都在朝中有了职位。诗会,游湖,听戏,顾兰亭每日里忙着赴各种宴席。好歹这两日有些空闲了,他可不想再去折腾。
京玉笑意越发明显,他两指之间捏着酒盏,微微晃动,空了的酒杯里,慢慢溢出澄黄的酒液来,一瓣琼花浮在酒面上。
顾兰亭只顾低头饮酒,等他抬起来时,京玉将酒杯递到他眼前:“还有酒么?”
酒盅里已经空了。
顾兰亭有些奇怪,方才他似乎看见还有半盅的。不过还是招来伙计,再上两盅。
来的却是七白楼的女掌事,名动京都的水月姬。
“顾家郎君,京玉公子,”水月姬摇曳着珠光衣裙,额间宝石莹莹发亮,细腰腾挪,款款而来。颊边的笑涡像是盛了西域来的葡萄美酒:“两位郎君,怎地在一重阁?”
顾兰亭对水月姬化开笑意:“怎么竟劳烦水月姬亲自来。”
水月姬眼睛微微弯起来,碧绿如宝石的眼睛浮动着潋滟光彩。水月姬腰间一软,便在顾兰亭与京玉中间坐下来,上半身微微倚着矮几,半截白腻的小细腰露出来,繁复华丽的异域花纹从腰部一直蔓延到被抹胸掩住的肌肤,又从心口生出来,在锁骨开出秾丽的花朵。
“两位郎君来了,竟不同我水月姬说一声,可真是怠慢了我。”水月姬似笑似嗔,手执长嘴酒壶,朝两人抛一个轻俏的眼梢,“水月姬亲自捎酒过来要两位赔罪,两位不可不承情了。”
顾兰亭摇开织锦白玉骨扇,含着笑:“七白楼的第一娘子亲自来邀罪了,在下怎么敢不承情。”合拢扇尖,顾兰亭唇边微微一荡,“今日水月姬所描眉黛,并非含远山,亦非细柳叶,眉梢婉转处,□□若有蝶……该是水月姬内族眉妆了罢?”
京玉木着脸。
水月姬噗嗤一声,艳红的嘴唇抿出浓烈的笑来:“怪道说\'顾盼好儿郎,兰亭无所出\'。两重阁里那些呆子,竟看不出我今日换了新妆,真个气死人。”水月姬眼波流转,“前日顾郎说中原眉妆于我不合,今日一看,确也如此。”
顾兰亭摇扇微笑:“美人之为美,即便是不合,也是别开生面之美,只是水月姬今日之美,”顾兰亭微微一顿,握扇柄的手一转,扇尖抵上水月姬执壶的指尖,笑意几分风流,“是更宜人的,赏心悦目之美。”
京玉木木的脸上,裂开一条缝。
水月姬笑起来,容色艳丽生辉,眉目顾盼之间,仿佛有蝶翅欲飞。涂了蔻丹的指甲红艳润丽,食指指尖轻轻顺着扇骨刮下去,直到指尖碰上郎君的肌肤……水月姬抬起下巴,眉目勾人地看着他:“那……赏谁的心,悦谁的目?”
“水月掌事,”斜刺里□□来一道微冷的声音,“既是要我们赔罪,怎么还不倒酒。”
水月姬扭腰,右肘撑住矮几,下巴放在手背上,微微探身,凑近去看京玉,笑目流转:“是,奴家遵公子令~”
旖旎的尾音未落,整个人如无骨一般,几乎贴着桌面退回去,抹胸上的宝石闪着波折的光彩,腰间的珠链发出清脆的响声,又如无骨一般,站了起来。
水月姬手指白嫩细长,软若无骨。右手以孔雀手形轻盈地执起漆金酒壶,左手自身侧抬起,如舞蹈一般画了个圆,拇指按住中指中节,中指指尖如点水一般放在尖顶壶盖上。
水月姬脚尖轻点,往后退两步。珠铃声轻响。
顾兰亭好整以暇,仿佛待要看到什么绝世表演,锦扇合拢,放在手心中,唇边含笑,看着水月姬。
京玉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水月姬下身着轻纱缠裙,上身着短抹胸,露出光坦平滑的腹部和精致修长的锁骨,手臂间则缠绕了一圈圈珠链,带铃铛的手环。
水月姬脚尖微动。
铃声响,上身已经前倾,右腿向后曲起,左足脚尖点地。水月姬成了壁画中才有的女仙,却不是飞天,而是降世的姿势。
长长的壶嘴倾倒出酒液,隔着一段距离,准确地倒进京玉的酒盅。
酒盅里酒液已满四分之三,水月姬足下发力,整个人就着单足点地,俯面朝下的姿势,旋转了一圈,面朝上,还是单脚足尖点地,整个人弯成一条拱桥的弧度,壶嘴倾斜,酒液倒进顾兰亭的酒盅里。
四分之三,酒液停止倾倒。
水月姬再次完成旋转,重新站直了,仍旧是刚才右手孔雀式执壶,左手中指轻碰壶盖的姿势。
顾兰亭以扇击掌,笑道:“水月姬的技艺,无论看多少遍,仍然觉得美不胜收。”
水月姬笑意盈然,檐外细雨无声。
廊内响起掌声。
“还道水月姬抛下两重阁里无数士子,说要下来寻两位郎君,”一扇软丝绒帘之后,郎君话声里含着沉稳的笑意,“芳踪许久不归,原是早把两重阁忘干净了。”
顾兰亭笑意微微一怔。
水月姬笑意却彻底绽放开来,她执壶,朝两人鞠礼:“两位郎君,水月姬同外面那位郎君做了赌,待要寻得两位郎君,上两重阁,必能将那些呆子占过一头去。水月姬这一番拙秀,不过是想请两位郎君,允了水月这一求。”
京玉眉毛一皱,待要拒绝。
顾兰亭摇开折扇,笑:“那位郎君,倒一如既往的热衷做赌。”他唇角浮开笑意,“即便水月姬你不提,我迟早也是要将这郎君见一见的。”
水月姬眉梢的蝴蝶差些飞起来:“那位郎君……顾郎你认得?”
顾兰亭微笑道:“若是不嫌鲁莽,倒不止是认得。”
水月姬红唇微张,惊诧地说:“顾郎如何会认得……”后又觉得不妥,闭了唇。
顾兰亭也便当作没听见,水月姬往前几步,撩开那欲掩未掩的绒帘。
帘外一个男子,长身而立。
京玉也把眼睛睁大了,脸色微不可见地扭曲了下。
“顾家公子,许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水月姬可美可喜欢了!
☆、十
立着的郎君,戴紫宝珠冠,整个人华美端严,看着同几年前并无太大区别,却又隐约有了变化,沉稳中散发出威势。看见出现在帘后的顾兰亭和京玉,也只是顿了顿,便笑了下。
顾兰亭还是有些克制不住激动:“竟然真的是你,白十。”
京玉冷冷地看着那个人。
“你何时从涿州回来的?”顾兰亭说,“我到王都来近一月,见过不少昔日故友,唯独白十你还不曾见过,他们说你去涿州任职了。”
水月姬终于忍不住露出疑惑的神色,碧绿的眼睛看看顾兰亭,又看看白十,不过只一眼,又低下头去。
白十道,看起来似乎很愉悦:“前不久才回,听说顾四你果然到了王都,正想寻个时机,前去拜访。”
扇尖敲在手心,顾兰亭一笑:“未料这就遇见了。”
白十也微微一笑,他转向京玉:“不知这位公子是?”
“京玉。”不等顾兰亭开口,京玉道,声音冰凉,“现借住会吴姑父府上(你们还记得兰亭字会吴吗吗吗吗)”
白十眉眼微微一动,看了一眼京玉,缓缓道:“原来是京玉公子,某白氏,行十,唤某白十即可。”
京玉勉强牵了牵嘴角:“白十,连真名也不肯透露,这倒是有趣。”
顾兰亭瞥了京玉一眼,这人今日有些不大对头啊。
水月姬娇笑道:“白郎,我可是找着这两位郎君,对付两重阁上那些人了。若我果真赌赢了,白郎说话可要算话。”
“那是自然,”白十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缓道,“只是水月姬将宝全压到了这两位上,看起来水月姬可是有足够的自信了。”
“白郎既然也和顾郎相识,”水月姬眼波一荡,“自然明白水月姬的自信,从何而来了。”
顾兰亭摇开扇子,故作谦逊地笑了下。
几人从一楼上到二楼,二楼便是两重阁。七白楼有三层,每层为一重阁,是以也有人直接喊七白楼为三重阁的。
七白楼,踏花街第一楼,也是王都第一楼,本朝内四大名楼之首。三重阁五面角,揽尽王都声色无双。
现在正是书生聚满帝都时,七白楼历来又是文人斗采的胜地,说不清的先贤名人在此留下墨毫,引得书生趋之若鹜,到闱考时,更是诗会遍开。
王都正日诗酒如风,教坊兰舟笙箫不歇,文人诗客饮酒赏月,交流才学,统称来说,便是诗会。觥筹交错间唱出诗句,赢得满席击节称赞唏嘘感叹。
诗会也分大小,小的不过是同乡之间认认亲,喝场酒,互相照应。大的便是由官府张办,本朝太学府博士亲临点评,更甚者,或许连今上也会出现。
这样的诗会,几乎能同殿选之后的琼林宴饮相媲美了。
顾兰亭出现在两重阁时,已有些人认出这位扬州来的郎君了,交相耳语:
“这不是从扬州来的顾氏公子么?”
“前几日,东湖宴饮,以辞赋《帝都赋》得定武侯击节赞赏的,是这位不是?”
“日前永宁王世子于东郊设宴,宴请莫不是些宗族贵子,朝中政要,这顾氏公子,不知怎么,竟然也得请帖了。”
“既然与都台掌府有裙带之连,得张请帖有什么,怕是殿试的帖子,也是不难得到。”
“嘘,话需小心。况且,不是还传出一首琴曲《江平调》吗?如今已是争相传奏了。”
“前几日我去拜访王大人,府上也正是奏的《江平调》。”
“到底何人写就,这也是说不准的。”
“高兄屡屡恶言,莫不是眼红罢?”
“即便就在这七白楼,这位顾氏公子也已参加过几回诗会了,每每有佳作写就。”
“怪道水月姬这样笃定了。”
……
…………
不管这众人如何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心悦诚服还是怀疑嫉妒,新一轮诗斗又开始了。
水月姬替下之前的乐姬,亲自来唱。白十则坐到唱诗娘子身后竹帘之内,白十原来是今夜诗会的评委。
这场诗会很有些随意,又是临时加的赛,题目更加起得随便,以风花雪月任意为题,韵脚格律不限,写作一篇诗赋。
顾兰亭沾了两笔墨,正欲提笔,京玉突然道:“写花吧。”
“嗯?”顾兰亭没听清,“你说什么?”
京玉一本正经:“风花雪月,那你写花,要写琼花。”
“……”顾兰亭看着认真又严肃的京玉,看着看着,没忍住笑了出来,眉眼弯起,“好,那便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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