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之后 作者:兰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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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在上面等您。”她低着头,恭敬地说。
“之前我在地下室待了几天?”
“五天。”她低声说。
五天。我竟然一直没合眼。
我换好衣服,跟着她离开房间,爬上了一段长长的旋转石梯,就像来时那个枯瘦老人领我们下来的石梯一样,昏暗的火光,干燥的气味。这座巨大的地下城堡里,不知道有多少类似的通道,想到这里,我不禁跟紧了女孩的脚步。
一道亮光从头顶上方的木板缝里透过来,像一支金色的箭矢刺破黑暗。我推开门,女孩在光线即将照在她身上时适时地退了下去。
耀眼的阳光使我一时不能适应,仿佛无数道金色的利器划过面颊,我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脸。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肩膀的位置隐隐作痛,就像被啮齿类动物慢慢啃食一样,肌肉被撕扯着,阳光越强烈,疼痛就愈加噬骨,仿佛时刻在提醒我卡斯尔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
板门完全打开后,一阵刺骨的冷风灌了进来,狂啸的风里夹杂着雪花,竟使我一时迷了眼,狂乱交错飞舞的雪花里,我看见德库拉站在平台上,背对我披着一件宽大的黑斗篷,浑身都包裹在里面。
“上来吧,我知道你不怕阳光。你昏迷的时候,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卡斯尔的标记。”
于是我爬了出去,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前,我甚至都忘了自己不畏光的事实。从这个小小的平台,可以看到最近的一座角楼,和喀尔巴阡山脉。
风雪在罗马尼亚的国土里肆虐。远处的山脉,近处的城堡,不知何时都已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在这本该是一幅绝寒之景的地方,无数道耀眼的光芒从白色的山体后面发散开来——太阳已经升起。
寒风卷起德库拉的斗篷猎猎作响,像一只黑色雄鹰在暴风雪中挣扎。我和他肩并肩站着,不知道在等待些什么。这幅场景看上去很荒诞,但又无比真实。
过了一会儿,当太阳完全升起时,我们身上都已经落了厚厚的雪花,没有体温,所以它们不会融化。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我。
“我感觉好多了。”
“我答应过卡斯尔,会好好照顾你。之后,怎么选择是你的自由。”
我侧过头看着德库拉,想分辨他的表情,但是斗篷下垂的兜帽完全遮住了他的脸。此刻的他,像一个黑色幽灵。
“这里的一切,都是卡斯尔安排的?”
“可以这么说。”德库拉的身影一动未动,仿佛屹立于风雪之中的一座雕像,“但他也是在冒险。”
“我会在什么时候做出选择?”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完成老朋友交给我的事情。他安排的,也仅仅是让你看到他的回忆而已。”
“他会死吗?”
德库拉没有回答我,在迎着光的方向,一个黑点渐渐靠近我们,那个黑点越来越近,它在风雪中挥动着它强劲有力的翅膀,仿佛胜利的战神满载荣耀而归。
又是一只雄鹰。
但我却丝毫没有因为它的到来而欣喜。在卡斯尔的回忆里,雄鹰带来的是不幸的消息,是足以让他送命的消息。
此刻这种雄鹰穿越层层幻境而来,扑棱着翅膀,带着寒风凛冽的味道停在德库拉肩膀上。它的腿上绑着一小卷羊皮纸,德库拉将纸取下来,慢慢在手掌里摊开,然后递给了我。
纸上写着我不认识的文字,我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那是我的探子交流用的暗号。这次他们从希腊带来了消息。”
“什么?从希腊?为什么——”
“这次负责卡斯尔的审判者,是来自希腊的黛芙妮。”寒风吹起德库拉额前的兜帽,使得他的眼睛露了出来,那双深棕色的眸子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那可真是一个美人啊……”
“你认识她?”
“只见过一面。”德库拉说,“我们并不认识。”
我开始想象这位德库拉口中的美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她会以怎样的姿态对卡斯尔下最后一道审判,去决定他的生死——
“我可以去找她!”几乎想都没想,我急切地说道,“求她放过卡斯尔——”
“你太低估血族的审判系统了,每一次审判,不是一个审判者说了算的,还有许多的陪审者,他们的意见同样重要。”
“只要能救出卡斯尔,我愿意做任何事!”我说道,像是突然抓到一根稻草的溺水者,“哪怕只有微渺的希望,我也愿意尝试。”
“包括用你的生命?”德库拉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愿意。”
这个回答确实也出乎了我的意料,我没想到自己愿意为这个相识不足两周的男人做到这个地步,但潜意识里,我却相信我们已经相识了好几百年,从那场荒唐的战争开始,我们的命运就已经绑在了一起。
德库拉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如果那是你真正的想法,我还不能放你走。”
我不明白。
“珍惜你的生命,那是卡斯尔用他的命换来的。”他说,我们身上的积雪似乎又厚了一层,“不到迫不得已,你不能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我攥紧了手里的羊皮纸,“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从希腊到美国不停泊的话,至少要花两个月。而你从这里到多佛再去美国,只要一周不到,因为你有以诺基石。”德库拉抖落了身上的雪,“剩下的时间,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他被判死刑,你能救出他吗?”
“我不知道——”
“所以,你需要的训练不止那些。”他说,“我们还有最后的王牌,就是以诺基石。休息一天准备回到地下石室里吧,接下来的训练可不会那么宽容了。”
我跟随他离开了平台,走下那段冗长的螺旋石阶。当我最终回到一开始的那间空旷大厅里的时候,朱利安拿着一条毛巾站在那里。他将毛巾盖在我头上,为我擦拭头发,似乎无论何时都在履行一名尽职的管家的责任。
“莱安在哪里?”我问他。
“法雷尔先生在另一个房间,一切都安排妥当。”朱利安说。
“那真是太好了。”我接过毛巾,自己擦起头发,“之后我要回美国去,你留在这里好好照顾莱安。毕竟他是我们付出巨大代价带回来的人。”
“恕我直言,沃森先生。”朱利安直视着我的眼睛,“法雷尔先生不过是斯特林先生的一个借口,我跟随他多年,看得出他已经厌倦了逃亡,尤其是二十七年前,他从剑桥回来之后,这种感觉更甚。恐怕他在救被南方佬劫走的法雷尔先生之前,就已经知道执法者到了美国,他完全可以继续逃走,但他没有。这一点,您应该更清楚。”
我的动作僵硬了,为什么我没有想到,也没有从卡斯尔的情绪里感受到这些?他已经厌倦了逃亡,在找到我之后这种厌倦更强烈了,不是吗?我曾是他逃亡的唯一动力,当他终于决定放弃逃亡的时候,这场赌博就已经开始了。
他在赌我会不会回去救他,赌我们之间的感情能不能回到几百年前,赌注则是他的生命。
卡斯尔,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你像一朵甜蜜的罂粟花,在我过去的绚烂地绽放了一瞬,在我现在的生命里成了戒不掉的毒瘾。
我把朱利安留在原地,一个人走向通往地下大厅的活动板门。
在我即将不可救药地深爱你之前,让我更多地看到我们的过去吧,卡斯尔。
Chapter 34
他们最终还是分开了。战争本来就是一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士兵从一个地方来到另一个熟悉或陌生的地方,从那个地方再次离开或者死去。没有人知道某次的分别,会不会是一次诀别。
纳撒内尔想起他们在围攻阿卡时,在不需要作战的日子里,那些夜晚,他们在阿卡的草原上点起篝火,举办比武大会,也会邀请撒拉逊人一起,仿佛那个时候,他们就不再是敌人,只是流落到同一个地方的异乡人。或者他们在阿拉伯乐器的伴奏下跳起舞来,而撒拉逊人则在游吟诗人的吟唱下翩翩起舞……
但当篝火熄灭,一切归于黑暗寂静之后,他们会在营帐里听到一位传令官的高呼:“主啊,拯救圣墓!”然后他们便要重复三遍,睁眼望着夜空,伸出手去,在群星下郑重地许诺,一定要夺回耶路撒冷,而每次当他这样做时,卡斯尔都会走出营帐,纳撒内尔知道他从不为圣城祈祷。
当纳撒内尔在阿苏夫那场染血的战役中挥动手中的长剑砍向那些穆斯林骑兵,总会回想起在阿卡的日子,他们一起围坐在同一簇篝火旁,喝酒、唱歌、跳舞,而那些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撒拉逊人,他却再也没见过。
国王理查与萨拉丁的和谈迟迟没有消息,他们已经在雅法待得够久了,天气渐渐冷了起来,诸圣节就快到了,国王终于离开雅法前往耶路撒冷与萨拉丁进行和谈,卡斯尔选进了护送国王的队伍中。有传言说耶路撒冷的王冠最终落在了康拉德头上,提尔需要一股新鲜的十字军血液,人们如是说,很多年轻人决定回到提尔去,纳撒内尔被选中,即将被遣送到提尔,但他更想和卡斯尔一起去耶路撒冷。
“我知道你只是想回英格兰去。”卡斯尔一语道破他的心思,“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回来,那时,你可以和国王理查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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