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鹿不明 作者:九重门
Tags: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等幡然领悟过来,我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每一天都如履薄冰。对假期的渴望随之荡然无存,我甚至盼望能早点回到工作上去。与其焦头烂额地同他周旋,还不如坐在冷冰冰的屏幕前敲字呢。更糟糕的是,我想要加速病情好转的念头开始受制于逐渐枯竭的思维与表演——a4纸的小说只有五万字,里面的招式已经用完了,接下去就要靠自己了,然而我对心理学这玩意儿的认识却贫乏得可怜。与此同时,治疗师终于放开手开始玩我了。我像蚂蚁一样在他尖锐的目光和喋喋不休的询问下苟延残喘。有那么几次,我想冲上去揭下他的皮,看看他是不是李三扮的。
当我被压迫得无法喘息时,局势又调转过来——因为我被逼得真诚地发疯了。当我的意志力和耐心开始分崩离析时,治疗渐入了佳境。我们如两面镜子那样坦诚相对,我的真诚以相同的效果在他身上得到了反照,我逐渐瓦解的防线与日益突显的妥协吹散了他脸上好整以暇的神态,取而代之的是不计回报的关怀与怜悯。
你瞧,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在心理治疗师的办公室里,一个精神健全的快活的人是得不到任何关注与同情的。只有当其中的一方突然变成了施舍者,拥有了高高在上的权力,所有的问题才会迎刃而解。于是,仅过了半个月,治疗就圆满结束了。他送我到门口,以一种开玩笑的轻松口吻说:“我也弄不明白,不就是个玩笑嘛,何必那么兴师动众呢?”我很想表示赞成,但什么也没说。他又说:“憋得难受吧?接下去好好放松一下,毕竟马上又要工作了嘛。”继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给我。我谢绝了。
晚上我步行回家,想马上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却在街边踯躅不前。夜空中铺满了厚厚的云块,几架飞机呼啸而过,从云缝间抛下几缕微光。我的心绪像云端的天空被莫名的空虚与困乏占领了。近两个月的治疗多多少少改变了我,却并未对鹿男产生任何影响,他仍旧在成为神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也就是说,这笔事的根源性问题没有得到丝毫解决,从医院到家里,不过是从新的囹圄回归到旧的困境中。鬼知道鹿男现在在家里做什么,也许正自作聪明地改造家居,也有可能把一箱老鼠夹铺在地上,等我被夹得嗷嗷乱叫。
十点钟,我回到家。还没按门铃,鹿男就把门打开了。看来他一直守在门边等着我,至于等着我要做什么,就不清楚了。我站在门外,平静地望着他。我想即便他现在变成一颗陨石向我冲来我也不会惊讶。然而他却突然开口说:“都是因为我,是么?”
我一下子张大了嘴巴。他又说:“我回来了。我又是鹿男了。”
过了许久,我才缓过神来。我不可置信地低叫了一声,雀跃着跳上去,挂在他身上,像要攫住一样失而复得的宝贝那样紧紧地抱住他。就好像什么疾病消失了,悬在脖子上的刀轻轻地放了下来,笼罩在头顶的乌云顷刻间散去,几个月来我头一回发自内心地放声大笑。
一整晚我踏踏实实地睡在鹿男暖烘烘的肚子上,因谎言般不切实际的欣喜之情长久地萦绕在心中,我始终难以入眠,却感到疲惫被一扫而光了。在鹿男无所不能的日子里,我几乎自卑地暗暗觉得,这所小屋,这里的一切,包括我,都是属于他的。而现在,这儿又是我的小窝了,鹿男依然是我的鹿男。类似于改朝换代的彷徨与恐惧不复存在后,我突然宽容了起来,意识到之前的种种顾虑与惊怕是多么可笑。谁说一头鹿就不能比人聪明呢?就算他样样都比我强,那又怎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木有人咩....
☆、6
回去工作后,我在办公室呆了一个礼拜,就出差去了。那天早上,我还在睡觉,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我伸手往床头柜上摸了半天,才接起电话。那头李三冷冰冰地说;“喂,还没醒?”听声音好像是在车上,他情绪不大好,口气有点冲。我问:“有事么?”他说:“今天你不用来办公室,到总部跑一趟。具体做什么,查邮件去。机票帮你订好了,去机场取便是。”
我看向窗外,天已大亮。“几点的航班?”
“十一点,现在从你那乱哄哄的床上给我跳起来,赶紧!”说完他挂了电话。我瞪了一会手机屏幕,蹭地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我一只脚光着,一只脚勾着拖鞋,打着跌冲出卧室。鹿男像支化了一半的蜡烛,懵懵懂懂地站在客厅当中,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地震了么?我看见窗外有奇怪的光。”
“没地震,去睡觉。”
“那你——”
“出差。”
“出差是什么?”
“就是去很远的地方住两天。”
“你还回来么?”
我没再搭理他,烧火箭似的在几口橱柜间射来射去,脚底板下虎虎生风,扇得他左右乱摆。过了一会,他才稍微摸清了状况,问:“要帮你做早饭么?”
我停顿了一下,又埋头去整东西。“帮我拿点东西。”
“拿什么?”
“我不知道。”
他就原地自转了两圈,一头扎到电视机柜前,跪着,茫茫然看过来:“要唱片么?”
我想也没想,说好哇。他拉开抽屉,手插进去好一顿乱搅。
“赫里格兰?”
“要。”
“危险之衣?”
“要。”
“斯坦利路?”
“要要要。”
“塑料岛?”
“.....先放着。”
“遽变之风?”
“不要,我会头痛的。”
“流星圣殿?生命万岁。”
“丢了。”
“这是什么?鹅乐队?”
“够了,我背不动。”
一阵混乱后,我带着几件衣服、一袋公文,和一堆后来根本没听的唱片上路了。鹿男显然没适应我的外出,每隔一个钟头就打电话给我。
“喂,你还没变回去么?”
“是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有什么事么?”
“我可以多吃一个苹果么?”
“吃吃吃!零花钱放在桌上,别忘了去补货。”
“哦——”
.....
“怎么又是你?”
“是,我还是没变回去,我想我可能是太紧张了。”
“你紧张什么?”
“你到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登机了,等下就别打给我了。周六回家。”
.......
“怎么老是你?”
“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刚才在飞机上。”
“哦.....你下飞机了么?”
“废话,不然呢?”
“我很无聊。”
“那就找点事儿做做。”
“不过打电话还蛮有趣的。”
“随便你,别打给我就好。”
.......
“你不是下飞机了么?怎么又不接我电话?”
“菩萨,你到底要干嘛?你一天都没变回去么?”
“我从街边抓了只小猫玩,可以么?”
“.......你高兴就好。”
“它脖子上挂了块牌子。”
“那是人家养的猫,快放回去!”
.......
“没人要这猫啊,我在路边等了半天.....它瞎了,没人要它。我可以带回家么?”
“....你喜欢就好。”
......
“大哥,都十二点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它到处尿尿....”
“用纸板箱装点沙子,让它尿上面。”
.....
“说!”
“零花钱用完了。”
“那么快?”
“买了猫粮、猫沙、还缴了电话费。”
“电话费不是刚缴过么?”
“......又缴了一次,打电话很花钱么?”
“咳咳!”
“你感冒了么?别吸烟了,那东西会把肺熏黑的。”
“你在家等着,等我回来,咱们得好好谈谈。”
.......
“又是我...”
“.....”
“喂?你在么?”
“.....我死了。”
“你别吓我!”
“不骗你,他们正在往我身上撒土。”
“不是该先去火葬场么?”
“那里满了,他们先把我埋进去,再烧了,就像做叫化鸡一样。”
“那你怎么还在说话?”
“我变成鬼了。”
“那你可以从电话里爬出来么?我想看看你。”
“我没死!我活着!有什么事你说!”
“我遇到麻烦了。”
“......”才怪。
“那只小猫,我在给她起名字,不知道叫什么好。我可以叫她大石么?”
“不行!那是我的名字!”
“可你不在哇。”
“你不想让我回来是不是?”
“那我换一个好了,你取好不好?”
“.....什么样的猫?”
“黄毛。”
“眼睛瞎了?”
“是的。”
“叫金毛狮王。”
“为什么?”
“去书架上找一本《倚天屠龙记》,看过就知道了。”
“可她是女的。”
“你是想叫她紫薇么?”
“什么?”
“现在放寒假是吧?去翻翻电视台,有一部清宫剧....”
“就是男主鼻孔很大的那个。”
“对对对。”
“我在看.....可我喜欢小燕子....”
“....你知道我喜欢谁么?”
“谁?”
我像念“洛丽塔”一般缓缓吐出那神圣的三个字:“容嬷嬷。”
他把电话挂了。
......
“我今天干了件很酷的事儿!”
“你......喝酒啦?”
“我和人打了一架!”
“哦,打赢了么。”
“一开始我按《倚天屠龙记》里的招式和他打,挨了两拳。后来照你书上写的,就把他揍趴下了。”
“真的吗!”
“可不是,先打他脸,他避开,再一脚飞到他小鸡鸡上。”(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我出不了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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