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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颓然靠在书架上，伊狄斯突然直视着优问：“你，看了书的内容？”

　　“书是留着看而不是膜拜的，知识共享。”优已经在对着历史小说和乐谱开始考虑如何消磨今天下午的时光，闻言十分爽快承认了，“你也很好奇吧？有人说书中记录了罕有知晓的传说，或者颠覆当今信仰的秘密，甚至还有人认为里面写的是毁灭世界的禁咒等等，众说纷纭，哪一个才是真的呢？谁拿到了都会想亲自证实一下吧。”说到这里优微微抬手示意：现在书就在你手中，为什么不翻开确认下，这看来很简单。

　　黑暗精灵低头，大半张脸就那样埋没在银色的刘海下：“不，那不是我所追求的。真理、变革、世界会变得怎样与我无关。”

　　优皱眉：没有起码的好奇心，这孩子不太正常。看一下下也没什么关系的啊，区区一本书怎么可能记载那么多不相干的东西？其实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默世录的秘密，如果用看的，它充其量不过是一本泛神论史书罢了。

　　当然伊狄斯不想看就不看好了，所以……也没必要像拿了炸药似的立刻双手奉还吧？优侧头，见黑精灵的耳尖略略垂低，端端正正地捧着“赠品”带了一种奇怪的无助感僵在那里，好像留在手里多一秒钟都会带来厄运。他承认自己本意是想窥探一下伊狄斯心底隐秘的期望的，哈，难道被看出来了？

　　“那个……正因为你不需要却有很多人想要，它才是最好交易品啊，自古以来通过交易各取所需，一直是非常合理的做法，嗯……”优干巴巴地开导起来。对毒物研究与治愈一样不在优的领域，假如掐着特瑞斯克尔的脖子就能逼他交出配方，优觉得自己是不介意当一回绑匪，问题是这个法子预计行不通，眼下求助于资深死灵法师方为上策。“而且每个人只能使用一次，我留着也没用。”这是真话，通过凯沙末世录一次只能容许一人订立契约，书页上的纪录就是契约的内容。当上一个人愿望达成时会自然消失，接着，才能容许下一个人的写下新的纪录。也就是说在路卡的愿望没有实现之前，任何人得到它都无法立刻使用。

　　“我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伊狄斯回答。

　　居然耍酷！自己解决？拿什么解决？优心下暗叹：你以为三个月的时间很长？拜托，就这么想早早回归母神的怀抱啊你？看样子不出王牌不行了，优冲他挥挥手，轻描淡写地说：“随便，反正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不想要就丢掉吧。”

　　事实证明，这句话很管用，伊狄斯傻在那里以为自己听错了。几百年来多少人为之争得你死我活的东西，间接造成他的家族覆灭、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东西，现在优告诉他：不想要就丢掉！

　　“这……怎可以……”

　　“如此小事，不必一提再提了。”质疑被法师修长的手指截断，没有出来的音节被封在口里，“另外，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愿望，让你觉得即使得到世界也无法实现？”

　　愿望吗？确实是有的……与战乱、启示、权欲相比渺小而卑微的希望，伊狄斯抬头即对上那双叫他无法参透的眸，答非所问：“……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有吗。哪里像？”优面上无动于衷，慢慢挤出一个微笑。

　　“全部。”伊狄斯断言，由于陷入单纯的回忆而目光分外柔和悠远，他并不是他，但竟拥有一模一样的眼神，甚至说话的风格也一模一样。某些疑问已经憋得太久，“你知道我说谁，一个黑暗法师，狂咒的芙里奇欧。”

　　“那个人很有名吗？原谅我孤陋寡闻。”

　　“人类之中知道他的并不多，但是你一定见过他，因为凯沙默世录正从他手中带入亚丁大陆的。”冰绿色的眼睛投射出纯粹而犀利的神采，“你知道很多关于黑暗精灵的事情，一定也是他告诉你的。可你装作不知道，是他不让你说出有关他的去向？”伊狄斯疑问，随即想到了什么，苦笑，“不……你是欧瑞的领主继承人，又是神殿认定的启示者，当然不能承认自己与受诅咒的人物来往了。”似乎后半句也针对自己，声音又像以前那样带上淡淡的疏离感，“我没有别的意思，请告诉我……他在哪里？这对我很重要。”

　　怎么就转移到这个问题上了，优开始后悔自己多嘴。看着伊狄斯执著的双眼，优思忖这是他纠结了很久的问题，既然他今天下决心讲出来，保持缄默蒙混过去是不可能的了，干脆手一摊摆出无能为力的嘴脸回答：“他死了。”也算半符合真相，“当初故事的版本具体是这样的吧：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席肯为了惩处了背叛自己和同族的人，并为了回收书的问题，追赶他一直到到地龙面前。芙里奇欧确实与讨伐地龙的队伍一起进入龙之谷结界的心脏，与大多数冒险者一样，再也没有回来。”

　　“这种说法……你以为我会相信吗？”黑暗精灵失神地直视着前方地面，那个看起来没有弱点的黑魔导士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死去，“不可能……”他喃喃地说。

　　“的确，这个理由连我也觉得说不过去。”优静默地看着他，要把谎话说得真实，必须先尽可能透露一些真相，“如果我告诉你凯沙默世录其实是一部许愿书呢？并且任何愿望的代价都是献出自己的全部，生命、躯体、血与灵魂。那将是不同于死亡的死亡，灵魂无法到达席琳的国度，彻底回归于虚无。”

　　——你的父亲付出自己的一切，向我交换给你不同的未来。

　　伊狄斯猛地一震，大病初愈的脸上仅有的血色瞬间尽褪，抖了抖，看上去若不是靠着书架大概真会跌到。那个时候……那句话，原来是这么回事。难道说凯沙默世录是某种用来和那个人定下契约的凭证？

　　优拍拍伊狄斯以示安慰：“我看见如他所愿，你获得了在阳光下生存的特权，风的种子被封印了，席琳圣所无法追查你的下落，你逃离了成为下一个米特拉尔被禁锢在深渊的宿命。”

　　“所谓不同的未来？”黑暗精灵发出呜咽一般的低糜声音，紧抱着自己的双臂扯出一丝悲哀的微笑，“可是他并不知道，风的种子被封印了，能忍受阳光了，我仍然……仍然……”似乎连他自己都不太把握得住想说的意思了，“他以为给了我最好的，却丢我一个人在外面的世界……不知所措。”

　　是谁说暗夜的生物一定要追逐光明？就算让黑暗中的产物脱离原来的桎梏，异类终归是异类，他们无法融入阳光下的生活，不奢望这样的世界改变，所以，他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缝隙，以及……两个人的黑夜。

　　“原来是这样吗？”优惋惜地说。

　　人们总是不清楚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因而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伊狄斯猛然意识到，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假如书的秘密只有被选定契约者才能领会，为什么优会知道这些！？

　　“……你也许了愿望吗？”和着已经失去以及即将失去某重要事物的心痛，他看到法师唇上缓缓露出一个微笑，眼睛里面的光芒让他打寒颤！

　　“嗯，是啊。”优如此回答。

叹息之门

 

　　之后，大概过了十来分钟伊狄斯还在走神，失魂落魄地捧着书本，一步一步地木纳走着，离开那个地方。门突然被打开，正午的阳光泄了进来，他皱起眉头迅速抬手挡住光，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背光的黑色剪影。

　　话说宿敌之间的路总是特别窄，虽说墨菲特和伊狄斯还不到这个程度。到处找不到优最后摸到藏书馆来的墨菲特，远远看见黑暗精灵走出来，额头噗嗤一声暴出道十字路口。

　　路卡居然连到这里都带着宠物？看上去这个邪恶的种族确实拥有相当的魅力，而路卡一时糊涂，没认清楚这样的生物根本不适合留在身边，投入感情。我得让他断了这危险的念头，他想。

　　历史上人类不是没接纳过这个种族的盟友，他们是强大的战斗力，却不值得信任。他们统统是天生的魔鬼，凡与自己的意思相违，连委托人也会一起杀。墨菲特觉得，如果任由路卡这么下去不管的话，农夫与蛇的现实版上演是早晚的事。

　　他冷哼一声，拿出收保护费黑帮老大气势主动迎上去。长剑出鞘，劲风边缘擦着黑暗精灵脸颊刮过，身后的书架分成两半轰然倒下，呛人的积灰扑涌中几缕银发飘然落地。卓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大脑陷入重启状态。那种样子与其说镇定不如说是茫然，而到了墨菲特眼中又被自动注解成：不屑。

　　“阳光似乎让你很不舒服，知道这说明什么吗？——你该滚回你的黑暗老家去！”墨菲特咬牙切齿间迸出这句。黑暗精灵愣了一秒钟，被一拳打中后退好几步，一头栽进身后书架的废墟里。

　　由于这一拳纯属发泄，要速度没速度，要技术含量没技术含量的，墨菲特一点也没指望它会中，停住，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狐疑。

　　黑暗精灵从那堆东西里把自己一节节撑起来，摇摇晃晃。银发垂落遮挡了额头，看不见神色。一层寒雾沉在地面附近，正以他为中心蔓延，如果说杀气弄到一定程度会实体化大概就是指这样吧？墨菲特眼睛眨巴两下没有趁胜追击。

　　伊狄斯站定，再将头抬起时，狂暴叠加边缘。疾风一道俯身弹到面前，一手按住那讨打的嘴脸甩出，标准抛物线轨迹加二百七十度天地换位自转。

　　咚、哐、哗啦啦啦——第一个书架倒下撞到第二个，再倒下撞到第三个……依此类推，多米诺骨牌效应进行中，满天纸张飞舞，也不知道哪来的气流托起它们。深渊行者以一种他这年龄不该有的麻木，以及这年龄应该有的麻利，跨到剑士背上，用膝盖顶住肩膀，一手勒脖子，另一手按头顶，摆成一个只要双手稍稍增加扭转角度就可以折断颈椎的姿势。墨菲特试图反击，结果被压得更紧。伊狄斯盯着对手阳光一样绚烂的金发，仿佛被那色彩刺痛眯起了眼睛：“今天，我不杀你……”

　　“呵，你以为自己是谁？”几乎是嘲笑的语气。下一秒斗气爆棚，猛然将压在自己上方的卓尔小鬼震开，墨菲特一个挺腰立起身子，手中的长剑向前斩去。伊狄斯以一个轻巧的后空翻闪开攻击，落在十步开外盯着猎物，视线一点点舔过那些关节、心房、喉咙，瞳孔已然收缩成针缝的形状，异样气流的蕴绕着他，手慢慢伸向背后按在伊卡洛斯之翼的剑柄上。不挪不动。

　　“全身都是破绽。”一贯冰冷傲慢的调子从秀气又刻薄的唇间吐出，叫墨菲特心底隐隐打了个寒颤。

　　“闭嘴！”他愤然冲他吼道，“你这家伙混进来究竟有什么企图？”墨菲特发现眼前的小鬼分明比第一次交手的时候更危险，不说速度、力度这些层面上的，而是从他身上处处散发出不对劲的感觉，其中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强大扭曲的杀意，与本人平稳表象完全脱节。伊狄斯显然找不出什么杀掉墨菲特的理由，但此时身体中分明有股渴望厮杀的冷流很乐意催促他下手。

　　双方蓄势待发的紧迫程度，远超过超级BOSS狩猎时那个什么从石头里蹦出来慷慨陈词的前戏画面。好好的藏书馆被毁掉了一片，还好总算伊狄斯从祖上继承来风的种子而不是火，否则在黄昏黎明对决之前欧瑞还要出一桩市中心特大火灾。

　　“哎呀，瞧这地乱得……”冷不丁传来的柔和嗓音破坏了气氛，二人一起转头，只见某用功的大法师正试图把高过自己头顶的一叠书搬回房间去，于是边搜索着现成劳动力，从散得七零八落的一堆书架后慢慢踱了出来，还是那一脸人畜无害的招牌表情：“看样子你恢复的不错。”这话是对伊狄斯说的，抬头看向他的那一小会儿疏忽了脚下，导致差点被他们搞出来的烂摊子绊了个四爪着地。伊狄斯很及时地从后面揪主他，顺带接住那些从他手里散落的书本，掉下来之前是一叠，接到手里还是一叠，只不过重心稍微做了点功。

　　墨菲特看得一愣一愣，刚张嘴想说什么，优扶着黑暗精灵的肩膀站稳后第一句话丢过来：“天黑之前，给我把这弄干净。”

　　“为什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