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音 作者:其气栗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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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那青衣的妖精给他的木牌。想来那是就是这看似无用的木牌救了他一命,切断了音珠与内丹的联系,免去他化形之苦。
这么一想,便想起那日漫天暖黄的天灯,想起那人站在一片耀眼灯花里,提着灯等他的样子。
云生动了动身子。
那简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彼时楼朔靠在门边,在一片暖黄的夕阳里像是一尊静止的雕像。看到云生睫毛颤动的一瞬间,他想的不是其他,竟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门,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在害怕。
五分惊惶,五分喜悦。
天知道他在看到云生将醒时心脏简直像要跳出胸口。云生,他的云生啊,还活着,没有化为枯木,也没有灰飞烟灭。
从来不动如山,面含春水的道人,在一片橙黄的夕阳里,倚在门边,已然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再见 小道长
醒来后云生仍然在床上躺了好多天才有力气下床走动,楼朔每日都来,从一开始站在不远处静静的守着,到后来神态自若的进出,不厌其烦地坐在床边与他说话,即使面色苍白的桃木精从来不言语。
自从他醒来过,原先整日叽叽喳喳都不嫌累的桃木精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楼朔成日惶恐,音珠含的是别的人魂魄,按理说音珠离体后本身的声音便会恢复,但这么多天来,别说说话,那桃木精连哼都没有哼过一声。楼朔也问他,云生,云生,你应我一句可好?
桃木精只是紧抿着唇,偏头看窗外的流云。
不要说说话,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有一日楼朔出门后,云生在桌边坐了很久,然后他听见一个声音,轻浅地在门外响起,却像是一道惊雷,狠狠炸开在他耳边。
那是随了他近千年,常被人说不合适,却在他胸膛里响了千年的声音。
他听见那个声音轻轻地唤:“大哥。”
然后另一个便也低低的响起:“旗亭。”
这般熨帖,仿佛已经经历了千百次。云生不禁想起只见过寥寥几面的楼旗亭,与楼朔七分相似的面容,带着温润的笑意,举手投足间都是难言的贵气,倒与那道声音相得益彰。
云生背靠着门,听着脚步声一前一后渐渐远去,突然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气,仰头看着屋顶,眼眶通红,却使劲眨着眼,一片阴影里,云生一动不动,像是一截枯瘦的枝干。
那之后没有几天,云生就见到了楼旗亭。
那时他正在喝茶,隔壁的小童还在脆生生的念着书,却不是千字文,云生不知道他在念什么,只觉得那诗文悠悠扬扬,煞是动听:“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敲门声就是这时候响起的。云生愣了一下,楼朔平日里都是直接推门而入,鲜少敲门。等他打开门,才看清了门外的人,长身挺拔,一向温和的面孔却是十分的严肃,带着些微的局促与不安。
正是楼旗亭。
云生不知道那一瞬间自己是怎么想的,只觉得心里像是猛地翻涌起了一阵惊涛骇浪,澎湃汹涌着,最后化为一片平静
楼旗亭却没有进门,他站在门外,默默不语,一双眼直直的盯着云生。
半晌,云生觉得他的视线都快在自己脸上灼出洞来,却见他忽的退了一步,神情恭敬而严肃,双手交握,对着云生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个揖。
云生愣在原地。
半晌,楼旗亭直起腰,看向云生的眼里有感激,有歉疚,有羞赧,还带着小小的,小小的期望。
云生看着他,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楼旗亭,更不要说恨,别的可以不信,眼睛不会骗人,那双眼里没有阴谋诡计,也没有欺瞒得意,清清亮亮,一派明月清风。
简直跟楼朔一模一样。
云生垂了眼,半晌,微不可见的冲他颔了颔首。
少年复杂的眼一下子亮起了光,嘴角微微勾起,弯下腰,又是一个深深的礼。
云生也不避,淡定地受了他两个大礼。
从出现到离开,楼旗亭都没有说一句话,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云生望着窗外飘忽的流云,隔壁的小童还在脆生生的念书:“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那天傍晚,一匹骏马奔出了小院,马上的人意气风发,墨色的发在风里张扬,马蹄达达,扬起一片飞尘,一转眼就消失了。
云生看的分明,策马的是楼旗亭。
原本就清静的小院便只剩了云生跟楼朔,显得愈发安静。
近几日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差,乌云越压越低,整个苏台都笼在墨黑的阴影下,小贩的吆喝少了不少,天色一黑,外面玩耍的孩童都被父母急急的抱回了家,满头白发的老人家看着窗外的阴云,伸手关上窗户,喃喃自语:“这是要有大事啊……”
楼朔仍是每日都要来云生的屋子,只是近日呆的时间愈发的长,有时甚至能呆上一天。
面上一派平静的道人絮絮的说着家长里短,还会带一句:“云生你说是不是?”静默的桃木精一如既往的不说话,道人也只是顿一顿,又没事一样说起别的,也常常握着桃木精的手,缓缓的摩挲着,云生发现他时常看着窗外,收回目光又更加轻松的说起别的。
像是故意隐藏什么一样。
那一日黑云压城,大雨滂沱。漫天墨黑的乌云翻滚着,仿佛触手可及,云生坐在屋里,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突然砰的一声,门被狠狠的撞开,云生一惊,看到门口大口喘气的楼朔。
那一向不动如山的道人此刻竟露出惊惶的神情,半边身子都淋湿了,像是一路奔跑而来,衣衫凌乱,一向一丝不苟束起的发也乱了,大口的穿着粗气,看见他,像是松了口气,便向前走了一步。
云生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楼朔平复了呼吸,向他伸出一只手:“云生,过来。”
云生只是站着,一动不动。
窗外黑云压城,低空翻涌的墨云中还能看到细密发亮的闪电。
楼朔眼底愈发惊惶,仍是固执的伸着手,语气里竟带了乞求:“云生,求求你,过来,好不好?”
云生差一点就要向他走去了,刚有动作,又赶紧压制住,咬了牙,身侧的手紧紧攥了拳,眼里像是翻涌着惊涛,却是平静的看着楼朔。
楼朔心尖上像是被剜了一道口子,狠狠的疼,他知道那从来天真跳脱的桃木精已经不再信任他,甚至带了些微的畏惧。
窗外黑云逼近,远远的雷声大作,云生觉得自己像是漏了什么,回过神来,掐指一算,瞬间心如明镜。
快一千年了,他的天劫就要来了。
一千年,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云生看着楼朔,不知道他此刻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又垂了头看自己的指尖,如面孔一般苍白的指尖,稀松平常,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云生便暗自笑了笑,也是,那可是能操控九天惊雷的道士,就算下了咒,哪能叫你一个堪堪千年的小妖精看出来。
云生抬头看着窗外,墨黑翻腾的层云,仿佛近在咫尺,深吸了几口气,云生一步一步向楼朔走去,楼朔一愣,不可抑制地露出欣喜的神情,云生看着楼朔伸出的手,忽的笑了一下,身形一动,等楼朔回过神来,却发现云生已经站在了院中。
雷声渐渐近了,像是发现了目标,愈发密集起来。
楼朔大惊,急急跑了两步,又停住,对着云生低低的唤着:“云生,云生,云生……”
一声又一声,在滂沱的大雨里断断续续,却不知疲倦似的。
云生转过身来,依旧苍白着脸色,却站的笔直,眼里映着忽闪的闪电,明明灭灭。
“云生。”楼朔定定的站着,沉沉的唤他的名字。指尖一动,一道温润的结界将外界嘈杂的雷雨声隔绝开来。
云生与他对面而立,沉默无言。
他其实是可以说话的,那枚木牌救了他一命,割裂了内丹与音珠的联系,他那被音珠压制千年的本身的声音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只可惜,那日他持续咳血,早已咳坏了嗓子,就算能发声,却绝不是最原本的声音了。
所以他不愿说话,他宁可楼朔记住的,是那个不属于他的,却圆润如珠的声音。
思及此那身形单薄的桃木精忽的垂头笑了笑,到了这种时候,心里想的还是楼朔,大概,也是没救了吧。
雷声越来越近,墨黑的云惊涛一般翻滚着,只见得一道闪电,映的天地一片透亮。
云生挨过一次天劫,那时他尚未化成人形,还只是一块有些灵气的桃木,九天之上惊雷滚滚,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被劈成了焦炭,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现在的样子,身边趴了一只晕厥的白狼,尾巴梢上一点焦黑。原来天劫之时这白狼恰好路过,于是便分担了一半天雷的力道,那天雷好巧不巧,劈在了狼尾巴上,等那白狼睁开眼,清醒过来第一句话便是:“烂木头,你欠我一个人情,必须还!”
一转眼,又是五百年,这些事却仍历历在目,恍若就在昨天。
云生定睛看着楼朔,他一身水蓝的袍子在猎猎的风里翻飞,像是随时都会飘飞而去,眼里一片戚哀,在雷电里忽闪着,云生几乎都要怀疑那是泪了。
又赶紧自嘲的摇了摇头。真是笑话,那样的人,怎么会有泪呢。
又抬头去看几乎压到头顶的乌云,云生觉得胸腔里一阵鼓噪,心脏快速的跳动着,却有一阵一阵的钝痛,忍不住皱了起眉。
若是正常修行一千年,这天劫桃木精必定是不放在眼里的,但眼下他连遭重创,身子虚弱的很,只怕是一道雷,也挨不过。
楼朔看着他,还是不停的唤着:“云生,云生……”
突然雷神轰鸣,楼朔只是愣了一下,一个箭步冲上前,紧紧抱住了云生。耳边雷神由远及近,此起彼伏,冲击着耳膜,云生只觉得耳边只剩下了轰鸣的雷声。
云生被他紧紧抱着,突然生出几分茫然。
世事无常。从前是他一直跟在楼朔身后,一声一声喊他的名字,那道长被缠的没办法,才转过头无奈的一笑,轻轻的应一声。如今,都倒过来了,却是那从来不动如山的道人一声一声,不知疲倦似的唤他。
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画面,初见时从树上倒挂下去,看见的那双幽潭似的眼,擦拭青霜剑时那人眼底促狭的笑意,花灯会时那人站在万家灯火中,提着灯却只等着他一个,浅滩边难得眉眼弯弯的笑颜,陪着他淋雨时悬在自己头顶的油纸伞洒下的一片昏黄的阴影,荒山野岭里那人提着剑,仿若含着千年冰雪的那一句“桃木精”,那人身上浅浅的檀香,拥抱时带着夜风似凉,亲吻时也仿佛带着紫檀的清气,最后一切的一切都被揉搓翻滚着,化为他带着音珠头也不回离开的样子。
怎么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呢。
桃木精皱着眉,不受控制似的伸出手,反拥住了紧紧抱着他的道人,那样深切的拥抱,都能感受到那一刹那道人的震颤,苍白着脸的桃木精忽的笑起来。
上辈子的事,就让他变成上辈子的吧。
他手下用力,一下把楼朔推了出去,楼朔毫无防备,踉跄着跌倒在泥泞里,温润的结界忽闪着,也化为四散的光点消失了。
九天之上一道惊雷,照亮了桃木精苍白的脸,他垂着头,冲着楼朔勾起嘴角,眉眼弯弯的样子倒是格外的乖顺。
一如初遇时他悠悠从树上跃下,对着他抱拳一笑:“这位兄台,我们很有缘啊!”那时他意气风发,一身月牙白的袍子,整个人像是要化在飘忽的云里。
楼朔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双唇张合,然后就听得一道惊天动地的响雷,以挟山超海之势,雷霆万钧轰鸣而下,卷携而来的闪电映的天地一片刺目的亮。
楼朔愣怔在原地,仿佛周遭一切都静止了,眼里只剩一片刺目的白,耳边却是那桃木精站在一片白亮里,带着初见时一样的笑意,仿佛还挟着山间溪涧的清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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