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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邪 作者:琰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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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君房摆了摆手,"天房师兄虽已被逐出山门,但归根结底还是太清观的份内事,若非当日君房手下留情,或者派人到崖下确认一下师兄的生死,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这件事,该由君房来善后。"而后定定地看向季怀措,"还请季公子不要插手。"
捋着他头发的手滑到他脸颊边,拇指抹去他嘴角的血迹,"你受伤了......"
对方嘴角浅浅弧起,露出一个令他安心的笑,"季公子还没答应君房,陪君房一睹满山的映山红,君房怎能先去?"说罢,撇开头去,略显羞涩。
季怀措只觉心底一荡,便有狠狠亲上去的冲动,然一想到周围情形,又生生将这个念头吞回肚里,对他点点头,道了声"你自己小心"便退开到一边。
太极图中,两幅罡阵,气势恢弘回转,仿若白虹,贯彻日月。
 
39.
徐天房张开双臂缓缓抬起,便见地上一切尖锐之物仿佛被人用手托了起来,冉冉上升而后悬于空中。拂尘一挥,那些利器唰地调头,围作一圈,细尖锐利那一端指向张君房。
而那人却是傲然而立,清癯如竹,淡淡的紫色光华萦绕周身徐徐绕转,发丝飞扬,法服飘风,一派清迥绝尘的仙家风骨。
徐天房一双眸眼血丝满布,目光阴鸷地瞪着张君房,满面狰狞全无了初时的温文与飘逸,执着拂尘的手,指骨棱现,黑黝黝的咒印就像蛇一样的一点点爬上他的手背,颈脖,乃至脸颊,宛如魑魅。拂尘朝着张君房一指,那些利器寒闪着白芒对着他的要害直刺过去。
张君房仍是静立不动,眼见那些利器就要刺中,就在此时,运气一震,便见萦绕周身的紫气氤氲忽如百川归海急旋而下,其形如龙,势如破竹,只闻一声龙吟贯彻云霄,那些利器就如撞上了什么坚硬的壁垒,丁零当啷地落在地上。旋即跃身而起,打神鞭上结了符印,"敕吾身,敕吾神......"
徐天房倒踩七星,拂尘一抖化为一柄利剑,"敕神咒么?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将口诀念完的!"手执长剑手臂一展,寒芒猝闪,剑影重重,然见他足尖一踮便擎着利刃如离弦箭猱身而上向张君房刺了过去。
铿!
一声锉响,如珠落玉盘,又如星月破碎。
他的剑碰上他身前的屏障,并听见细碎如薄裂而开的冰层的声音,几道裂纹自剑尖龟裂开去,手上劲一使,嚓的一下破开屏障,直插对方胸口。
粘稠温热的液体蜿蜒着淌过自己握着剑的手,徐天房想笑,但只觉自己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惨痛,低下头,赫然看见露在外面的那几节木鞭。
"......上朝玄都,统摄万灵。急急如律令!"张君房不紧不慢地将剩下的口诀念完,鞭身上一道光芒闪过,符光莹莹若现。
徐天房张着嘴,略有错愕,"这不是敕神咒!"
张君房点头,声音淡若止水,"元始密咒。"
话音落,太极图内光华闪现。
徐天房缓缓抬手,握上那柄自自己胸口贯穿而过的木鞭,面有凄然,牵起嘴角冷冷笑了两声,"我果然......还是太小看你了......"
他的身影被熠熠光辉所拢,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他淳然平静道,"修行之人必先修其心,绝辛去厌,断荤戒欲,谨守天戒,心意同符,内外同仪,无思无欲,无虑无恐,翛然坐忘,德同真人,道合仙格......这是君房入观那日,师兄对君房说的第一句话,师兄自己忘记了?"
对方一震,眼睛越睁越大,那些久远到已经模糊不清的记忆,如潮似海卷土重来,浮现于脑中,复又清晰起来......
那日藤花繁盛,末叶舒展,刚入门的小师弟被师父领到自己面前。一声大师兄,低头便看到一个面如脂玉,眼神明澈的孩子。那时候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却是摆出一幅前辈的作为,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修行之人必先修其心......
"今时今日还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徐天房的头垂得很低,几乎就要碰到那插入胸口中的打神鞭上,耸着肩膀吃吃得笑,越发狂乱,而后怆然笑向长空,嘶声道,"苍天!你不公!你既偏袒于他,何不将他带走,偏要与我等之辈共处,令我等自惭形秽!"吼完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愣愣地盯着身前地上的血,然缓缓抬头手指颤颤地指向张君房。
"张君房......我诅咒你......我用这数万人的鲜血诅咒你......"
手起,挥落,只一瞬间,几万辽军将士肢残形碎,血雨如飞。
处于阵中的杨义和底下将士看到眼前那一幕,皆都目瞪口呆惊愣地说不出话来。前一刻还生生立在眼前,执着刀剑杀也杀不倒,只一眨眼便血肉横飞,猩红染目。
那人声色凄厉,一字一字对他道,"......你生必被至亲所弃,死必为厉鬼所噬,尸骨尽毁,不得善终,魂魄无依,永世不能超生!"
张君房眉头微蹙,将手一抽,霎时鲜血四溅,有几滴沾到了他脸上,静看着眼前之人缓缓倒下,执着打神鞭的手却是不受控制地轻微抖颤。
血腥气浓重得几欲令人窒息,他只觉得大脑一片混沌,耳边只余下师兄临死前声嘶力竭的诅咒,仿佛天地间失了所有的声响,只剩下这句话,一遍又一遍,久久回荡。
罡阵的光辉渐渐隐去,张君房静立于原地一动不动,季怀措走了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开解道,"穷寇之辞,不足为惧,我们走吧......"然见他没有反应,遂回过头去看他,这一看便是触目惊心。
血,如同挣断了线的珠子,顺着他的嘴角散落而下。
"君房,你......"季怀措不禁倒抽了口冷气,连声音都有些打颤。
他似乎意识到了对方在惊愣什么,抬手去拭嘴角,拭了又拭,直至满手鲜红,最后索性放弃。抬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见更多的鲜红液体涌了出来,便抿起嘴角淡淡地弧了一下,如毒魇,似蛊惑,旋即阖眼......
倾然而倒。
 
天庆三年,周辽战于大周边境,僵持月余,辽败,军士无一存还,尸骨无寻,无人知其原因。
 
40.
北原雪山,平沙月白,一碧山寒,放眼望去,恰是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罗万朵云。细雪如沙,轻尘飞扬,几只一身银白的狼风卷一般从雪山上狂奔而下。
山脚下的巨石上有人负手而立,银发素袍,绯眸如焰,似是听到身后的细碎声响,一回身,银丝共衣袂翻飞,见不远处一片白雾纱幕,不觉嘴角上扬,弧出了一个很好看的角度。
那几只雪狼在他所立的巨石前停下,将嘴里叼着的那将开未开,莹白如玉的花苞放在地上,而后蹲坐在那处,似听候吩咐。
狼从巨石上跳了下来,逐一摸过它们的颈脖,"辛苦你们了,冬雪消融山上容易雪崩,只是没有这雪莲,那人恐也撑不了几日......"说到这里,眸眼黯垂,不觉掩了一层深沉的灰雾。
想那人一张素颜淡无血色,此时应是已经起身了罢。杨义特意在云州郡守的府邸里辟了一处暖阁让他静养,那人却是闲情散逸斜倚熏笼,裹一袭轻裘隔窗凭栏。窗外红梅映雪,绿枝抽芽,朱格飞檐,消融的雪水连成了一串莹润如珠,一如那日自他嘴角逶迤湮走的血红如胭,一逝而殇......
五内俱损,只留一线心脉,季公子若是救得了君房,君房就拜季公子为华佗再生扁鹊转世。将死之人如此调笑,却凭添了几分凄楚。
他抓着他的肩膀,逼他看着自己,悲愤交加。我不准你死!你听到没有!我这就去找雪莲,你要是敢死,我就倔你坟墓毁你尸身让你死也死得不安生!
君房如何得罪了季公子,竟让季公子想到如此卑劣下作的手法?那人嗤了一句,仍是云淡风清,然清眉澈目,朗朗一笑,生死天定,由不得人,季公子如此关怀,君房已是心怀感激,纵死也难忘。
谁要你感激了?谁要你难忘了?张君房你遭罪我的地方多着呢,你给我好好待在这里,待我回来了再与你细细算过,若是死了......
末了他摔门而出,后半句话却是湮没进春寒料峭,夕窗晚照里。
若是死了,纵使逆天而为,也要将你从轮回道里召回!
最靠近他的那只,伸舌舔了舔他的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以安慰。狼一下回神,略有歉疚地笑了笑,"让你们担心了,我过一阵再回去,代我向族里几位长老报声平安。"
那几只狼仰天啸了一声,随即折身返回山里。望着它们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这才捡起地上的雪莲仔细收好,然后一旋身,轻风扬起一片雪尘,待到风止雪落,人却已是凭地不见。
 
纤翳拖朱阁,薄绮疏棂,静听春雨飞瓴甋,衣风飘叆叇。
门扉轻启,一缕清风挟素梅心香,倏悠而过。张君房回头,便见端着药碗进来的人臭了张脸,一言不发地走到他身边,啪嗒一声将窗关上,有些没好气道,"我还想你多活几日。"说罢吹了吹手里的那碗药,递给他。
张君房没有接,看着季怀措淡声道,"季公子大可不必如此费神,君房伤得如何自己心里明白,天山雪莲得之不易,季公子还是留作他用罢。"转身,径自往榻边走去,"师父有命,让君房早日回去,故而准备择日启程,季公子也可顺路回京以免宰相大人担心。"
季怀措被他一激,心里不禁恼了起来,箭步上去一把拽住他胳膊,"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情绪激动之下没能控制住手下的力道,张君房被他一扯,脸刷得白了下来,还来不及抬手,殷红的液体已经从嘴里喷涌出来,染在粉白的中衣上,如莲绽放。
季怀措只觉心底一悸,便知自己回雪山去取雪莲这几日,他的伤又重了几分。
他一直在生他的气,若是一开始就知道太极图会让他变成这样,自己当时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用这个方法,只是自己阻得了他摆"妖阵",但却阻不了他一再的拿自己性命乱来。
常言,若心无所牵,生死都不为所动。
君房,你便是这样的人么?
在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什么能让你牵挂于心、留恋不舍?
这一想,到底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觉苦笑,"你若是坚持要回去,我也不阻你,只是这药你不喝也是倒了的......"
张君房抬眼看了看他,伸手从他手里取过那碗用天山雪莲熬成的药汁,仰首一饮而尽。季怀措有些哭笑不得的接过碗,将他扶回榻上,"上次用得这么灵验,想来这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别人是求都求不到,你却......"
季怀措的声音渐小,圆睁着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张君房。只见他表情痛苦地捂着胸口,血从他紧咬地齿缝间溢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君房?!"
 
41.
暖阁内,漫溢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就算金蟾啮锁熏香袅袅,却依然闻得真切。
榻上的人静静地躺着,清眉紧锁,面色如死,唯一的那点血色,是方才呕血后来不及擦去,此刻洇在唇上的一点嫣红。
大夫诊完脉,捋着胡须一脸愁云地摇了摇头,"杨将军,季公子,我们借一步说话。"
出了暖阁,季怀措轻掩上门,转身,便听见大夫低叹了一声。季怀措和杨义互相看看,脸上不禁显出担忧之色,"不是说天山雪莲能肉白骨、活死人,而且上次也证实了其神效,为何这一次他反倒呕血不止......?"
大夫回他道,"张真人现在五内俱损,气血不顺,天山雪莲固然神效,只是以他现在的状况,连调理气血都不能,药重一分,伤重一分,故而会出现气血逆行呕血不止的情况。"
"大夫,那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老夫无能为力......"
心底一凉如同当头一捧冷水浇下来,季怀措身体不稳向后趔趄了一步,幸而被杨义一把扯住。抚了抚他的肩膀安慰道,"总会有办法的......我先送大夫出去,你陪着君房。"
季怀措有些茫然的点点头,看杨义和大夫在廊上走远,转身回到暖阁里。
那人还没醒过来,露了一只手在绸被外,手指自然蜷曲着,葱白纤长,腻玉雕琢一般。季怀措在榻边坐下,情不自禁地执起他的手,揉在手中只觉得冰一样的凉,便暗暗运力输了一道真气过去。
张君房并没有睡得很沉,意识朦胧间听到有人走进来,挨着床榻坐了下来,静了一阵自己的手被执了起来。那人的手掌很暖,然后有一股不大的真气顺着相握的手传过来。他动了动手指,将那股真气推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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