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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邪 作者:琰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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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了眼四周,而后笑对苍天,缓缓闭眼。
"愿来生,只做天上闲云,水里游鱼,随风随性......"
乌云蔽月,暗无星光,一时之间竟难分天地,接着一声凄厉的锐呼划破黑暗,几股阴风向他袭去......
愿来生,只做天上闲云,水里游鱼,随风随性......
再不为情所伤!
 
62.
天庆六年春,辽再犯周境,周镇远将军杨义率兵三十万镇守云州。
时两兵相接,战火正酣,忽然敌方阵式骤变,先行自乱阵脚。
见状,杨义率其猛将一鼓作气攻入阵中,便见血肉横飞,杀得酣畅淋漓。杀入敌军阵中才发现敌人后方为群狼所袭,群狼皆是一色的白毛,如雪幻化,而那个立于高岭之巅含笑自若指挥狼群之人,锦衣白袍,一头银发发丝飘逸,一双绯眸眸色如火。
"怀措!"杨义一眼便认了出来,随即回身对将士们道,"天降神兵助我大周,男儿们岂可输之于人?!"
一时群雄激昂士气澎湃,众将士手执兵刃口里喊着"大周威武!"直将蛮夷杀得片甲不留。
大退敌军便是要庆贺一番,周军驻营外的山崖上,两道人影倏悠一闪。
"人间之事与你无关,你来凑什么热闹?"杨义抱着酒坛子扬了扬眉。
对方嘴角微抿,浅然而笑,"怎么说北原也是我的地儿,你们在这里打啊杀的倒是扰了我的清静。"
杨义照他肩上重重地打了下,"你这个兄弟我没白认,谢了!"
狼但笑却不多话,执着酒盅盯着杯子里的液体眼神发愣,良久听得杨义那边一声长叹,回过头去看他。只见杨义方才还兴致很足,说要一醉方休,这会却是抱着酒坛望天叹息,一代勇将的脸上竟然露出些许女儿家家的伤感,他黯然道,"想三年前,君房和你,我们三个人在这里醉酒飞觞、吟诗耍剑,该是怎样的畅快不羁......然明月依旧,酒香醇浓,一切都如三年前那夜,你在,我也在,唯独缺了君房......"
蓦得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心里恍然了一下,不禁感慨,自雪山上那晚,他削瘦单薄的身影从自己视线里消失之后,一晃眼竟有三年了......
不知那之后他怎样了......
于是忍不住脱口,"君房......他后来如何?"
听到他这么问,杨义看着他的表情有些莫名,随即疑惑且不十分确定地问他,"你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么?"话出口的同时,一阵百感交集涌了上来。他当然知道,君房被他封了法力又废了双手,但他仍是装作不知,"君房他发生了什么事?"
杨义看了看他,然后叹气,"也是,你后来回北原了,不知道也很正常。"转过头去抱着酒坛望向天际,声音很低很低,"君房他......"
"死了。"
最后两个字,轻得不能再轻,他还没有听清楚就忽得从耳边滑过,消散在夜色苍茫里。他一下紧张起来,猛地抓住杨义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杨义拍了拍他的手而后将他的手从他的肩上挪了下来,似有安慰道,"你对君房情深意切是不该让你知道,但是现在既然已经说出来了,我便也不瞒你,你不要太难过了......"
"君房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手里的酒盅啪得一声在地上四分五裂,狼摇了摇头不肯相信,"怎么会......怎么可能......?"
"我以为你知道的......真是不应该告诉你。"杨义复又叹了一声,而后语气平静缓缓而道。
"三年前你和君房到达这里不久我就收到了宰相大人遣人送来的信笺,信里吩咐我无论战事如何,有没有办法退敌,都务必要让君房赶在六月初五之前回去。我出于好奇后来就去问了君房,原来六月初五是他的生辰,算命先生和他师父都说他二十三岁生辰之日命里有一天劫,所以他师父叮嘱过他在这日无论如何也要留在太清观里,以便合众人之力助他渡劫。"
杨义停了一下,拎起酒坛狠狠灌了一口才接着道,"你回北原之后他也急匆匆地走了......我是后来到太清观去找他时才听他师父说的,听说那劫叫什么百鬼噬身,厉害非常,只是君房后来根本没有回去,等到他们找到他时......"
杨义后面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进去了,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
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胸口仿佛被人重锤了一下,紧接着气血倒涌一口腥甜窜上喉口,杨义见他一脸异状连站都站不稳忙伸手去扶他,"怀措,你不要太难过了......"
狼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然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惊异地抬头,"你刚才叫我什么?"
"怀措啊!"杨义笑了笑,"你就是我认识的怀措!不管你是现在这模样,还是季怀措的模样,在杨义心里你就是怀措!"
一句话,直刺心伤!
......季公子,狼......后会无期!
你那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死了,对不对?
而我就眼睁睁的看你去送死......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天劫在身?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被百鬼咬噬?为什么?
只觉得,心如碎裂一般的疼。
后会无期......后会无期......
"不----!"
 
63.
风,撕裂了记忆,将所有的坚持都击得粉碎。
相隔万里便是生死永别,而那个清尘迥然的身影,已归去......
狼旋身落在太清观外,还顾不得喘上一口气便一脚蹬开紧闭的大门冲了进去。
"来者何人?胆敢闯我太清静地!"
几名小道执着剑将不速之客拦了下来,待到看清来人样貌皆是惊愣了一下。狼朝四周望了一圈,而后开口,"我要见你们掌门!"
拦住他的小道士里有一人上前嗤道,"大胆妖孽,掌门岂是你随意见得!"
狼只觉说话之人眼熟无比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见他们执拗着不肯放行便打算硬闯,而就在此时,一个清冷平淡的声音从他身后飘了过来。
"云清!"
云清?
狼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眉目清朗的小道士,才想起是张君房身边那个梳两团髻的小道童。
"你们休得无理,此人是统领北原狼族的狼王殿下。"
那个清冷平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又响了起来,狼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重重得揪了一下,有些欣然又有些犹豫地回过身来,然眼前却不是他要见的人。
这个人他认识,是张君房的大徒弟玄龄。
"狼王是想要见掌门?"玄龄说着抖了下手里的拂尘,作了个请的动作,"请随我来。"
狼想了想,跟了上去,"其实......我是来看你们的师父的。"
玄龄回过头来,嘴角浅浅一弯,语气表情像极了张君房,"师父即是掌门,掌门也是师父。玄龄现在就是要带狼王去见师父。"
狼心里一个怔愣,杨义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张君房已经死了,故去的人还要怎么当掌门?
难道......?
跟着玄龄穿过整个道观来到后山,山上蒲公英开得正好,白蒙蒙的一片,风一吹,花絮散飞,漫舞浅扬如雪似云......于是,那些曾经过往的记忆潮水一般纷涌而至,然后又随着花散飘香,越逝越远。
玄龄带着他沿着后山的小径一直往下走,山脚下有一汪深潭,潭水碧清,却深不见底,旁边有一路石阶通往地下,石阶很窄仅能容一人之身,狼跟着他又走了许久,几乎感觉是走到了那深潭底下。直到眼前出现一个石洞,玄龄才停了下来。
"师父三年前身受天劫惨遭百鬼噬身......还请狼王殿下有心理准备。"
狼看了玄龄一眼,对方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进去,于是狼便挪了步子往石洞内走,才进到门口便觉一阵寒气侵骨,这里竟不比北原那终年冰封的地方暖和多少。走到石洞深处,发现那里有一寒潭,潭面被冰封住,周围岩壁也是被厚实的冰所覆盖,整个石洞晶莹通透,冰雾氤氲,俨然仙境一般,然后他看见......
寒潭之上用冰砌了个冰棺,里面有人躺着,隐隐透出身上着的绛红色。
"君房!"
狼箭步冲了上去,手刚攀上冰棺又像被烫了一般缩了回来,随即捂住嘴摇了摇头,绯色的眸子越瞪越大,不敢置信地看着躺在冰棺里的人,确切的说,只能算是勉强还辩得出原来样貌的残缺不堪的......尸体!
不,这不是!这绝对不是他的君房!
那个人......那个人清俊淡雅秀骨天成,一低眉,一颦首,飘逸若仙......怎么会,怎么会是眼前这幅样子?!
狼向后退了几步,眼睛一瞥看见了他交握在身前的手,畸形歪曲的手指白骨隐显,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双手曾经纤指葱白,腻玉雕琢似的。
"当年师父受宰相之请前往北疆助大周破阵,但是直到六月初时都未见师父返回。于是师兄弟们下山分头去寻,最后在北原发现了师父残缺的尸身......当时师父被人封了法力,废去双手,一直带在身上的紫魂珠也不见了踪影,想是根本无力反抗任凭百鬼啃啮直至......气绝......"玄龄站在一旁低声说道。
狼颤巍巍地伸手过去,想执起他的手,却又怕本已残破不堪的尸身毁坏的更加厉害,小心翼翼地碰上去而后轻抚而过。指下冰一样的触感,让他禁不住颤了一颤。
君房,我虽怨你杀我族人,但是你会有今天这样......都是我!一切的错都是因我而起!是我骗了你又伤了你,是我封了你的法力废了你的双手,还毁了紫魂珠......
一定很痛苦对不对?
狼看了看他的脸,虽是伤痕累累却犹是清静自若,宁静而祥和,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还是记忆里的那张清冷素颜,他未曾忘却过,也从未想要去遗忘,只有他自己明白,思念如荼,无时无刻不烧灼着他......
这三年里,他疯了一样的收集雪莲,挑最好的尚未开苞的细细收起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用,只想着有人会用到的,总会用到的。那人遗落的道服被他整日攒在手里早已摩挲地褪了色,但是他却把它当宝贝一样收着,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淡然悠远的沁香,仿佛他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玄龄走过去拽着狼的衣袖轻轻将他的手执开,狼的脸上霎时涌现不解的怒意,玄龄略有歉意的微微颔首,"玄龄失礼了,只是太师父好不容易才用这千年寒冰保住了师父的尸身,您手指上的温度会加速尸身腐化的。"
狼越发的不解,玄龄解释道,"师父肉身虽亡,但不知为何,三魂六魄被封于体内无法超度,若是这尸身不保,师父的魂魄便会无所寄依魂游在三界外,永世都无法遁入轮回。"
 
64.
双手扶着冰棺的边缘愣愣地看着静躺在里面的人。
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了,都是这样守在一睡不醒的那人旁边等着他醒来,等着那双秋水澄澈星眸微眨,而后晨曦破晓,天地间遽然清明。
似已忘记了手下的是千年寒冰,寒气浸骨能冻伤肺腑,又或者此刻他已经感受不到了其它地方的疼痛,唯独心里,如万物覆灭,所有以北原狼王这一身份构筑起来的坚持和原则,崩溃,塌陷,灰飞烟灭......就连悔意和愧责都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不......"他低声轻喃,手指紧紧扣着冰面,指下传来咔嚓咔嚓龟裂的声音,"......我为什么要丢下你......为什么要怨你......归根结底错都在我!都是我!"狼扶着冰棺身体一点一点往下滑,最后跪在了地上用头不停地去撞冰棺,"......为什么......我为什么要作这么残忍的事情......!"
血顺着冰棺光滑剔透的表面淌了下来,然后被寒气冻结成冰,道道嫣红绽放如花。
往昔往事,纷涌交织。
想起在后山上的初见,那一个明净濯然宛若仙童玉子的少年,暖暖一笑,如山清,又水澈;想起后院那棵榕树,他抱起十二岁的他让他把麻雀送回窝,十年后,千里之外的云州,他也做了同样的事,将二十二岁的他抱在怀里,那时候想,不放手,永远都不放手了......
想起云州那晚,春风绮阁轻纱帐暖,夜月高楼合卺之仪,他的清铅素颜,流泻在唇上的魅惑,漫长夜里的肆意挥纵,滟滟目光的宛转,凝眸一瞬,把所有的情潮都化成了清越的鹤唳,展翅欲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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