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 作者:子龉
Tags:灵异神怪 阴差阳错
可眼前这个叫允梓墨的……穿著寒酸形容枯槁就不说了,等人还等得如此急不可耐,一点寒风就受不了了,跟其他公子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其他公子是天上的彩云,他就是地上一抔黄泥。一抔黄泥,究竟是如何高攀上他家少爷这只凤凰的呢?
这小厮到府上方才两月,然平日里从其他仆人那里,零零碎碎听过不少事情,譬如少爷跟这个叫允梓墨的,两人可谓相交甚笃。允梓墨刚才来的时候,他已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除了一张脸还算出众,浑身便再找不出一点可圈可点之处,心头不由纳闷,真不知自家少爷是如何被他迷惑上的。
方诸听到动静,立刻迎上前来,却只见到方才那小厮,不由张大了嘴,又在小厮鄙夷的目光中赶紧阖上,踌躇著道:“小哥……你家少爷呢?”
小厮仰著下巴道:“少爷已经歇下,恕难见客,允公子就请回吧。”
方诸一愣:“你家少爷向来喜欢晚睡的……”莫非,是不愿再见到我……
小厮蹙眉截断他的话:“少爷喜欢几时就寝,那是少爷的事,我们做下人的,可管不了这许多。”
方诸看著他冷若冰霜的脸,强按下心头的火气,讪笑道:“那就叨扰了。”
拱手一揖,自回府去。
☆、第十九篇
允府书房里,灯火在劈啪声中摇曳。
晃荡灯光中,穿白衣的小狐狸趴於案上,一手摁宣纸,一手抓毛笔,一双黑亮的眼珠子凑近纸面,几乎就要贴了上去。他旁边站了个倚案磨墨的青年男子,两只袖管高高挽起,露出两截乾瘦的胳膊。
“喂,方诸,你动作快点——”小狐狸大嚷,一脸不耐。
“稍安勿躁。”方诸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小子,趁我法力全失使唤我是吧?等我哪天恢复了仙身……算了,看在你嫂子的份上,我少爷肚里可撑船,上仙胳膊可研墨。
小狐狸扬起下巴哼一声,霍地站起来丢了纸和笔,背著手大摇大摆几步晃到书架前,随手拿过几本书就开始乱翻。
“诗……书……礼……易……春秋……论……诶,方诸,你这里就没两本有意思点的书?”他回头撇撇嘴。
方诸飘过目光去看,见他手里那几本书,蓝色封皮经他一捏都成了团咸菜,不由抽了抽嘴角。
允梓墨被庄叔逼著念书考状元那会子,这些书可都是允家最值钱的宝贝,梅雨天怕潮著,大热天怕烧著,府里上上下下几个人都跟敬奉老祖宗似的伺候著,就差没立个牌位供著了。倘若庄叔是真的庄叔,见了此番场面,恐怕也得气得立马羽化,去侍奉允梓墨那位没见过面的先父。
“空雨表弟,表哥再跟你说一次喔,”方诸笑得很是慈祥,“在凡间,我是允家少爷,你和你大哥是允家远方表亲,旁人面前,你要叫我允表兄。”
小狐狸一脸不屑地切了一声,重新扎进书堆,东边翻翻,西边找找,架子上的书呼啦啦散落一地。
方诸垂眸扫了地上的书一眼,压著邪火温声道:“閒书也并非没有,不过,恐怕不太适合你看。”
小狐狸不断将书往天上抛:“什麽书?”
方诸道:“都是些不入流的书,不是稗官野史,便是露水传奇,市面上买来仅供閒时消遣的……”
狐狸双眼一亮,腾地跳将过来:“在哪里?”一条火红色狐狸尾巴噌地冒出。
方诸侧首瞅了瞅搭在自己肩头的爪子,凝眸。
他将这尊大神这一晚上的种种折腾回想了一下,再将自己方才打扫整个大宅的情形回味了一下,又意识到自己的法术突然恢复……可能性似乎不大。自己不过在天上耽搁了两天,宅子里就成了这样,他若不抬出点分量十足的家伙,恐怕明早起来允府头顶的瓦片就没了……
於是抬手往书架顶层指了指。
嗖一声,搭在他肩上的爪子不见了。一头红毛狐狸呼楞一声蹿上书架,屁股後面呼呼扇著条大毛尾,毛茸茸的爪子在顶层好一通乱翻。
“没有……没有……没有啊——”狐狸跳了下来。
方诸瞅著他脸上阑珊的意兴,赶紧语重心长叹口气道:“找不到也好,你嫂子教你识字,是希望你能知书达礼,不是用来看閒书受蛊惑的……”
噌噌,狐狸一弓身,又跃了上去。
方诸在底下捧心道:“哎哟——可不要翻朝东那一角啊——那里可没有放閒书啊——”
话刚说完,红狐狸立刻往东边旮旯扑了过去,埋头一顿大战,很快抱了一堆什物跳下来,化成个怀抱书册的白衣少年。
“允表兄藏书颇丰嘛。”小狐狸盘膝坐下,哗啦啦翻著书。
方诸看著他抖落下的一堆灰尘杂物,切切齿,捶捶胸口再接再厉道:“唉,不足为外人道也。想必你也知道我的事,当年允梓墨就是因为看多了閒书,才会误入歧途……” 笑容尽力维持著慈爱,口吻努力酝酿出痛心。
小狐狸头一抬,大喇喇打断他:“我大哥说了,你当初是因为不男不女,才会当上柳下惠!”
方诸挑灯花的手抽搐了一下。
空阳……当初真该一掌把你灭了……
嗤的一声,截断了方诸的念头,他霍然抬头,举目望向房梁——
除了一缕微风,两张陈帘,几层蛛网,上面俨然一片空荡荡。
“奇怪……”他明明听到有人在笑。扭头转向狐狸:“空雨,你方才有否听……”
“但是你现在是个正常的男人,是个正常男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哪管你看不看閒书!”小狐狸迳自补充,说著不知翻到样什麽东西,咦了一声,“这是什麽?绣的花花绿绿的?”
☆、第二十篇
方诸闻声,循著他的目光望过去,见是一把丝绢团扇,上面描清荷,绣白鹤,倒也颇为风雅,再看的仔细些,扇子一角还用金线纹了两句诗。
小狐狸捏著扇子扫了几眼,嚷著此扇过於花哨,甚不合意,便一把扔了出去,眼看就要砸上一个前朝三彩,方诸惊顾,慌忙奔出去,险险接住。
三彩骆驼无恙而立,他正首将扇面蒙尘吹了吹,抬眼没好气道:“空雨表弟,寒舍钱货短缺,请你多加爱惜。”
小狐狸置若罔闻,翘著二郎腿歪在榻上,将一本红皮书翻得稀里哗啦。
方诸咬牙叹口气,心里翻腾的火浪蹿出肚子,烧得他喉咙口发乾。扭头见案上摆著茶壶,举步上前,一手抚上茶杯,一手……抓著一样物事。
方诸垂下头,视线落到那团扇上面。
他忽的怔住。
东厢载酒西厢醉,仙娥欲来看水银。
短短两行诗,前後不过十数字,平仄韵律差强人意,遣词酌句也算不得出色,只是,写下这首诗的人……
方诸突然恍惚起来。
“方如,你这扇子哪里来的?”允梓墨扯过那人手中的扇子。
“此乃一窈窕淑女赠与我的定情之物,邀我中秋之时,月下共赏桂……”那人幽幽说著,月光下,一张莹白如玉的脸,似是浸在了水中。
“方如……”允梓墨苦著脸叹口气,“你不是说过,自己不好女色?既如此,莫胡乱应了,耽误了人家。”
“所以不才颇为伤神,不知如何处置这烫手山芋。”那人也摆出一脸难色,旋即又冁然,“若行疏你能为我一解燃眉之急,不才定当涌泉相酬。”
“是吗?”方诸扭头嬉笑,“本少爷的佣金可不便宜,你准备以何相酬?”
“行疏兄想要什麽?”
“嘿嘿——”方诸看著他,笑意更浓,“若是要你以身相许呢?”
“这样——”那人侧首倾过身子,盈然看他,“那我就应了你,如何?”
“噗……”允梓墨呛了一口,躺回摇椅中咳了半天,才两眼望天道,“谁谁谁谁家小姐这麽倒楣,上了你的贼船?”
“还能有谁?自是冰人提过好几次的同平章事之女,宋家千金,明嫣。”那人慢条斯理躺回一边,“同平章事虽不比前朝权重,然真相之任,专司行政,却也不算真正式微。若能与宋家结亲,呵,说起来,倒也算是一段锦绣前程。”说著若有若无看了允梓墨一眼。
“哈哈,”允梓墨乾笑几声,“别家还好,宋家嘛……我惹不起。抱歉,方如,不能替你参谋了。”
说完借著皎洁月色,心不在焉打量起那扇子来,其实究竟看没看进去,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人默了片刻,忽的笑道:“方才是骗你的。这把扇子,是从家慈房里偷拿的。”说著起身,飘然离开。
允梓墨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像是浸了一颗酸梅,再想叫住他时,那人已经消失在远处花丛之间了。
允梓墨呆呆望著夜色中盛开的月光,伸出的手好久都没能收回来……
灯光摇曳的书房里,小狐狸捧著本红皮书,看的涎水直淌。
书案一旁,方诸握著那把团扇,一直昏昏默默,不知想些什麽。许久,他才一脸恍然,幽幽叹了一声:“方如,你又骗我,这句诗,明明是你写给我方诸的……”
眼见夤夜将至,小狐狸打个哈欠,在榻上大字仰面呼呼睡了,梦中一翻身,手里的书便跌落下来,大红色封皮面朝天趴著。
许是因年代久远,抑或看的人翻阅太过频繁,封面那几个大字已经很模糊了,不过仔细些尚能看出,其中依稀囊括著龙阳春宫之类的字眼。
沁人浓夜中,一片桃花从梁上飘落,轻曳的灯影中,悠悠荡漾。吻上方诸发丝那一刹那,花瓣定格,化作流华。
☆、第廿一篇
“当年经天府星君一事,方诸被罚面壁思过。原本就近定在方诸仙山醉峰之中,岂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硬是将方诸从南海老巢流放到东海异乡。
“这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天玑星君禄存,北斗天宫中,乃至整个天界里最扎眼的主……”
一名小书生摇著摺扇插过来道:“这天玑活了十几万年,院子里要花有花要草有草,可至今还是光秃秃的木棍一条,诸位可知,这是何故?”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又都直直看向小书生。
小书生瞄了身旁的方诸一眼,摺扇在案上一敲:“都说吃不到的葡萄酸,这天玑就是个觉得别人家的葡萄倒牙,觉著觉著就当了真,既不敢种,更不敢吃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人先是怔了怔,继而都一脸敬仰点点头,赞小书生言辞一针见血,悟性超凡脱俗,如江岳藻堪称人中一绝,连珠妙语可谓世间绝唱,说的小书生扇子摇得飞快,笑眯眯的眼弯成了两枚月牙。
方才那说书的老先生看了他一眼,抬手将飘到肩上的雪花掸了掸,继续道:“那日在大殿之上,玉帝懿旨刚下,天玑忽然上疏,南海仙气浓厚,实过於安逸,方诸既是受罚,就当择一艰险之地,既是惩戒,亦是修炼,如此方诸才能引以为戒。众仙人还不及反应过来,天玑又道,听闻魔尊已将宫殿迁至东海之畔,魔尊与上仙素有过节,想必若是由他出手的话,定能让上仙收获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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