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塔斯点点头。
博雅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又疲惫地闭上眼睛。他的皮肤变得雪白中透着蓝色,看起来有些诡异,仿佛没有生气,连唇色都发青。
半圆形的屋顶慢慢打开,露出烟灰色绵绵飘雪的天空。
来自太微的飞船发出淡蓝色的光芒,随着气流的鼓动、发动机的沉闷轰鸣声,蓝光越来越盛,飞船轻轻晃动一下,悬浮了起来。
周围的工作人员迅速将飞船周围的支撑架收回。
那景象十分奇异,就好象一颗慧星平行的静止在原地不动一样,但几秒钟后,它开始逐渐向上升高,匀速而缓慢,逐渐地,向山洞的顶端升上去,小心翼翼地升出探在山体外的拱形出口。
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触目所及,是望不到头连绵的黑色山脉,与深广的峡谷,山巅覆盖着厚厚的雪与冰,山涧中的温泉冒出蒸腾的烟雾。寒冷但清新干净的大气,让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一下子变得美丽而遥远。
维塔斯将博雅抱在自己身前,让他看外面的景色,两张脸贴在一起。少年深深吸着气,体温冰冷,但呼吸却逐渐热烈起来,喃喃道,“真漂亮。”
“太微也很漂亮。”维塔斯柔声说。
博雅转过头来看他,微笑着,“维塔斯,只要你跟我一起,哪里都会很漂亮的。”
“对,”维塔斯亲亲他的唇,“你说得对,你总是对的。”
他的手臂牢牢圈住少年的身体,探过手去开启引擎。飞船瞬间加速,喷出了长长蓝色的光束,就象一颗真正的慧星,划过天际,留下一道淡白的痕迹。几秒钟之内,它越过臭氧层,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墨尔一直仰着头,直到那颗星完全消失,好久,好久。一只手伸过来,温柔地握住他的手,触感柔腻。透过打开的屋顶,雪片直接落进来,飘扬而下,仿佛夹着远处传来的歌声。有一片雪花掉在他脸上,冰冷温柔的感觉,像泪水。
他慢慢掉回视线,看身边的人,“我以为你会跟他们一起走。”
费尼克斯若无其事地说,“我也想回家啊,可是我还没有看完那本书,关于莫瑞昆迪?辛达精灵的传说。他们说它是这世界上惟一不会变老的精灵,也不怕瘟疫和黑暗,充满理想,而且……”他微笑,“听说它会点燃一个少年离家的愿望,怂恿他独自远行。”
墨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慢慢柔和起来,“他做的事,好象都是些很费时间的事啊。”
“我不介意啊,我有很多时间,”费尼克斯笑,“想把这黑星星洗蓝吗?确实是件大工程。”
墨尔握紧他的手,相视一笑,他们的目光一起投向天空。
“啊,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微人的血液混入地球人的血液,可以延缓粒子凝固肌体啊。现在地球上的太微人只有我一个了,不会有人把我捉去当药吧?”
“只是延缓而已,并不能阻止,地球人的生理机质与太微人还是有很多差别的。”
“幸好如此,才能让机器城以为维塔斯被粒子束感染,已经不再具有威胁了。”
“这……可以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谁知道呢?博雅能够撑过旅行吗?……而且,到了太微,真的就可以治愈吗?”
“……你不是说太微科技发达,已经有治疗方法吗?”
“……我在赌,赌我们太微比你们地球进化更快。”
“……”
“……为他们祈祷吧,祝他们好运。”
(完)
番外
(一)
我的名字叫做玢,是一名医生,在太微蓝星八慕区医疗中心工作。
我有一个弟弟,叫珈。
他是一个野孩子!从小就不安份,活力充沛到令人头痛,向往着探险家的生活,一心想到浩翰的宇宙里去旅行。那个时候最有名的探险家叫做琥,他也是干那一行的人里最年轻的一个,他英俊、强壮、博学而勇敢,是珈的偶像,一谈到他,珈的眼睛便星光闪烁。
“我一定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人!”珈对我说。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
有一天,惊人的消息传来,琥驾驶飞船去探索九环星系,在靠近目的地“黑星”的地方,在经历了一场流星雨后,与太微中断了联系。
那段时间,几乎所有的太微人都焦急地关注与等待着,期望事件能有一个好的发展,珈更是通宵达旦地守着他那台学生型天文望远镜,——虽然用那个根本看不到九环星系。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逐渐失望,接受了一个事实:琥恐怕是遇难了。
人们怀念他,但日子在继续,琥成为书册中的英雄。
珈不相信,他坚持他的英雄还活着,到达了目的地,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而不能与我们联络,——他现在孤独地在宇宙的另一头儿独自生活。
所以他一定要去找他,接他回来!他竟开始尝试自己组装飞船!
我绝不允许自己唯一的弟弟也像那个人一样陷落到宇宙的空洞里去再回不来,所以我骂了他一顿。——我从没骂过他,珈很惊奇,然后,驯服地回到了学校。
我的朋友珀说过,如果我是冰,珈就是火,总有一天他会彻底燃烧起来的,他说对了。珈认认真真完成了学业,然后考进了太微宇航局,他骗我说他只是一名普通研究人员。然后有一天,我在遍布街头小巷的传媒器中看到他。
他神采飞扬的站在一艘飞船前,宣布要完成琥未完成的事业!
他说他要去黑星!
我几乎发疯。
珈见到我的时候,收敛了他所有的意气风发,他只是用充满祈求与请求原谅的目光看着我,那目光中却隐隐闪着坚定不移。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泪水夺眶而出。
珈受了惊吓,跪到我的膝边,安慰我,哀哀地求我允许他,他讲述了许多理由……十几年来科学的进步……安全措施的完善……一切在我眼里根本不成为理由的理由!
我允许他,只是因为我终于看懂了他眼中那燃烧着的火。
然而幸运没有降临到我的弟弟身上,他同琥一样,一去不复返。
历史惊人地相似,他的飞船,也在黑星附近遭遇流星雨,与太微失去了联系。
我们被教导要以客观、公正的心去看待所有的事物,然而,我是那样的恨那颗黑色的星星,那不吉祥的颜色,阴沉可怖,吞噬了我最亲爱的人。
两年过去了,我仍然沉默地等待着。
如今,不相信事实的人变成了我自己,我像当初珈等待着琥一样,等待着弟弟归来。
那一天,珀突然紧急呼唤我,呼吸急促,语不成调。
“玢!……你快来!……马上……马上来!”他也在宇航局工作。
“什么事?”我很冷静地问,心里却突地一跳。
“船!飞船……珈的飞船出现了……”
我的心脏几乎从胸腔里跳出来,我丢下手头的一切,疯了一样地冲出去,研究室的人大吃一惊,他们从没看到冷静的玢这样激动过。
我第一时间来到宇航局,因为我是珈的亲人,所以他们放我进去。
所有人都激动万分。
讯息是从黑星附近传来的,目前还没有任何声音及影像能够传送,所以电子讯息非常简单,“这里是火鸟号,我们正向太微前进……”
火鸟号,那是珈的飞船。
接下来的几天中,我们彻夜守在控制中心,严密观测火鸟号的情况。
那艘飞船的讯息装置似乎出现了故障,接收不到太微发出的讯息,连着几天,都只是单调地向我们发出简单的电子讯息,“……这里是火鸟号,我们正向太微前进……”
我守在那里,看着那划过荧幕的曲折电讯符号,手微微颤抖。
珀同情地为我倒一杯热饮。
我们仍然不知道珈的情况如何……
讯息,也有可能是飞船的自动控制系统发出的……
那异样的漫长的几周里,火鸟号的讯息时断时续,我们的心也时刻提起着。火鸟号通过危险的宇宙空间折叠区时,我们最为紧张,十八个小时里我们完全失去了它的踪迹。当火鸟号重新出现在搜索区时,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通过了空间折叠区,火鸟号等于已经到了家门口。
不过我们也终于确切地了解到,火鸟号的通讯系统是彻底报废了,它仍然无法发出任何别的讯息。
所以,我们仍然不知道,飞船中的珈,是否安好。
又经过了四十个小时,火鸟号开始降落。它选择的降落场,是宇航中心的旧场站,珀他们都觉得有些奇怪。
我们迅速赶到旧场站去。
不久,火鸟号像一头真正燃烧的鸟一般,缓缓地轰鸣着落下来,所有的人都在欢呼,只有我。我觉得透不过气来,我的目光紧盯着飞船舱口,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驱之不去地涌上我的心头。
舱盖掀起,那可怕的预感成为事实,我没有看到我的弟弟。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英俊的面孔依稀相识。巨大的场站有一秒锺的安静,所有人都惊呆了,然后雷声般地欢呼响起来,“是琥!是琥回来了……琥……我们的英雄回来了……”
我疯了一样地冲上去,在人群中挤上前,终于来到那人面前,不顾一切的揪住他,我大声问,“我弟弟呢?珈呢?他在哪里?”
琥沉着面孔,严肃的表情中透出一股焦灼,目光四顾,像在急着寻找什么,但他听到我的话,却停了下来,讶异地看向我,十分友善,甚至笑了起来,“你是珈的哥哥?”
“是!”我喊叫起来,“我弟弟呢?他出了什么事?”
“珈很好,”他说,“他留在地球上了。”
我彻底呆住了。
直到珀把我带到休息室去,给我拿来了热饮,过了许久,我仍然处于呆滞状态。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叫我,请我到指挥中心中去。
原来这是琥的要求,因为珈的原因,他要求在他讲述的时候,我也在场。
讲述是在场站航控指挥部的医疗室进行的,直到这时,我才看清楚琥自下飞船时,便始终抱在怀里的东西,那是一个奇怪的,黑发黑眼的孩子。
看起来他生了重病,皮肤苍白,四肢僵硬,气息微弱,全身散发出一股腐败的金属气味。琥请求医生们先诊视那孩子,尽可能快地让他好转起来。
我的本能告诉我,那是一种很少见的血液病,但是我没有开口。医疗室的医生为那孩子注入血液清洁剂,一会儿之后,他仿佛好了一点,能够睁开眼睛,朝琥笑一下了。
琥似乎放心了,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始给我们讲述在黑星——他所说的地球——上发生的事情,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身上。
他说,你跟珈非常像。
他说,珈是一个勇敢而执着的人。
我冲出医疗室,冲到指挥部外面,在缀满五色缤纷落叶的庭院里停下来,浑身颤抖。珀追上来,抱住我,不停地安慰我,告诉我说珈不会有事。
他不知道,我不是在担心,——我在愤怒。
我在恼恨。
我恼恨珈!他完全忘了他有一个哥哥!他的哥哥有多么想念他!他离开我,离开我们的家乡!在有机会回来的时候,他却选择了留在那里!那个可恶的星球!
我恼恨琥!如果不是因为他,珈不会离开我,他会快活地生活在太微蓝星上,每天活力充沛、神采飞扬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我恼恨那个黑发黑眼的怪小孩!他是从那个可恶的星球来的,我真希望他与他的星球都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站在庭院里,开始无声地哭,蓝色的泪水一颗颗掉在地上。
(二)
那天以后,我把一直放在卧室里的天文望远镜收了起来。
回到医院,冷静的玢医生更加冷静了,大家走过我的时候,都特意放轻脚步,快速通过。我苦笑,我不是没听过他们偷偷议论,他们说我几乎已经像极温液体冰,走近我已经会冻伤。
我只是,——难过。
仿佛有什么东西丢失了,虽然我一早就知道会有一天失去它,但当真正失去的时候,还是会,难过。
我关掉身边所有的传媒器,拒绝收听铺天盖地的相关消息。
过了两天,他们把我从研究室里挖出来,请我去看一个病人。太微人因为体质的特殊,很少罹患血液病,即使患病,通常也能够很快的自愈,所以我的专业其实是第三星系各物种血液比较学,以及血液功能延展学这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