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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孽 作者:绪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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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当他由女伎身段婀娜风情摆弄的腰枝上回眸移往寿的身上,他几乎可以判断自己醉了。否则怎么会将寿的神情与笙的相叠,在寿往往冷淡无情的凛冽面容上,瞧见那抹深情。
  醉了呵,寿怎可能有那种似水柔情。
  「我相信他。」寿说:「我始终信著他与他的誓言,除非他要破誓与我为敌,否则我终这一生都不会动他半分半毫。」
  「你怎能确定那种人会守信,你与他,不过在多年前见过一面,如果他是存心戏弄你,你也不会知道。」守什么信,玉璃哼了声。他也守了啊,不过等的人迟迟到现在才来,把他给气坏了。
  「或许,今晚就可以知道了。」寿的浅笑若昙花一现,顷刻之後,深深隐入了他清雅的面容底下。
  寿挪著步伐回到他身边,扶起醉倒在几上的他,让他靠在他肩上。
  「他们来了。」寿说。
  「你看见了什么?」玉璃总是好奇,寿的那双眼眸澄澈明净,好美好美,如同天上的星星般有著最耀眼的光芒,但寿看见的究竟是什么?末世、毁灭,还是浩劫……
  「什么都看得见,单单看不清自己。」寿浅然应对。
  「那我呢?」玉璃问著。
  寿抚著玉璃的发,淡淡地说道:「天雷。」
  玉璃笑了。「是啊,天雷,你倒是看得透彻。我只消过了这仅剩的灾劫,就可飞登成仙。但你说,当神仙有什么好的?半死不活,既不能爱又不能恨,有什么好的?」
  就在他的笑语间,缓缓地,阶梯处,有人上来了。先是笙,尔後为伯邑考。
  玉璃瞧见,寿眸中波涛不动的寒意缓缓化著,融成了一江春水。而後他又望向伯邑考,那个正气凛然的男子笔直地来到他们面前,偕著笙,揖身致礼,慎重地见过商朝最至高无上的帝王。
  「我们,有多久未见面了呢?」寿向来目空一切的气势渺远了,他望著伯邑考,言语有些轻,失去了以往的沈稳。
  「数不清已是多少年了!」伯邑考仅望了坐在上位的商朝天子一眼,便低下头去。眼前的早已不是他当初认识的寿,而是人人畏惧的暴君纣王。原来权势与女色是使人腐化的最大因素,没有人能幸免於难,就连寿也一样。
  父亲在绢上写的是对的,自他入朝歌以来所见所闻便是人民吃不饱睡不暖的痛苦呻吟声。农耕年年失利,民间饥荒四起,但寿仍视若无睹只知夜夜笙歌饮酒作乐,锦衣华服罔顾殷人死活。
  伯邑考眼中了无眷恋,寿发现了,渐渐地也冷下了一份难能可贵的情感动摇。寿抚著玉璃的发,手指把玩著,星月交辉落在他俊美绝伦的脸庞上,玉璃首次见到了寿如此多扰的情绪在一夜间反覆翻腾。
  笙伫立一旁,漠观无语。
  玉璃仔细地端详了笙的神情,他有些讶异地发觉笙那双眸子酝酿著不为人知的意图时,是那般地深邃,那般惑人。他不知道笙究竟在想些什么,透不过笙半合遮掩目光的眼睑,玉璃疑惑著。
  伯邑考一付必死决心前来,玉璃猜不出笙的想法,却可以看见伯邑考的。伯邑考摸了摸怀中暗藏的锐利之物,他瞧了那举动,便笑,宰相府那一夜的仇,这下得报了。
  伯邑考道:「此次前来,是希望陛下能念在我父亲姬昌为商朝尽忠多年的份上,宽恕他的罪行。他老人家已是风烛残年,不会再有任何叛国心念,恳请陛下遂了微臣这个心愿,让微臣偕老父回西岐颐养天年。」
  「这可不行!」不待寿开口,玉璃便说了:「那个老头搧动诸侯造反一定得死。他若不死,难保以後不会再兴叛动意图,不趁早除了他,我们又怎能安枕无忧呢?」
  「至於你,伯邑考!」玉璃离开寿身侧走了下来。「自个儿由西岐大老远送上门来,真不知你是到底白疑还是傻子!」
  「我说过,不许你动他!」寿揪住玉璃的衣袖,反擒住他的手,不让他再接近伯邑考。
  「斩草哪能不除根!更何况……」玉璃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他连儿子都生了,你还能相信他记得你们之间的誓言吗?」轻笑著,玉璃一声令下,原本就藏匿在摘星楼内的守卫士兵们立即一拥而出,将伯邑考团团围住。
  笙则是退出纷乱之外,静待著事情的发生。
  「他不会的!」摘星楼内刀光剑影,伯邑考奋力抵抗的身影落在寿的眼里,但寿却始终深信著伯邑考当初说过的话。
  白昙花下,亘古不变!
  「怎么不会,性命攸关的时刻谁还会记得花前月下的誓言?你若留他一条生路,难保他回西岐不带兵马挥军朝歌!」玉璃嗤笑。寿明明是个聪颖之人,为何现在让个情字蒙蔽,就什么都看不清,如同笙一般地变傻了。
  「他说过不会伤我!」不知为何,寿相信伯邑考会守住他的誓言。
  「好!」玉璃妖谲的眸子闪出银光,他对著寿回眸一笑。「既然如此,我就让你自己对他死心!」
  他挥起衣袖,随即,负伤累累的伯邑考杀出了一条血路。
  「是你!」伯邑考这时才真正看清楚了玉璃,惊觉寿身边拥著的女子竟是那日宰相府内食人妖魅。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这妖说的是谁?是纣王,抑或此绝美女子?
  「对,是我!这回,你刀子可要瞄准一点,狠狠地往我胸口刺下,不过你猜,你杀得了我吗?」玉璃站在铺有红毯的台阶处,眼神睥睨地下望挑衅著伯邑考。
  他的神色始终带著鄙夷,瞧不起背信弃爱之人。
  伯邑考不甘被玉璃戏弄,举起短刃就要往玉璃胸口落下,玉璃不闪也不躲,玩心一起,只想知道寿的天雷预言可是属实,是否除了最後的那场落雷,再也没人得以了结他的性命。
  他静待著,护在寿的身前。
  哪知却在刀刃闪亮映入他眼里的那一刻,有人飞奔而来,将他及时抱开。
  他抬头,微见紧抱著他的笙显得忧焚仓皇;再回头,却看到一幕鲜血四溅的场景。
  利刃,在士兵慌乱惊呼声中没入了寿的胸膛,他们亲眼见到朝歌帝王的衣襟为暗红得骇人的血液所濡湿。
  有侍卫立刻要冲上前去杀了伯邑考,玉璃双掌一招,立即阵阵狂风刮来,将兵众们个个掠倒在地,无法起身。这是场好戏,不接著看下去怎成。
  伯邑考的青龙纹匕首本欲夺了玉璃那条命,怎知玉璃的闪脱却让他狠狠地刺入了寿的胸膛。
  他望著寿,在咫尺距离里,气息与他的缓缓交融著。曾几何时这般的距离他朝思暮想,如今梦寐以求的成真了,他却宁愿这愿望可以永远不要有实现的一天。
  寿的胸膛有血汩汩流出,是暖的,而且沾湿了他的手。
  他愕然无法置信自己是怎么地伤了寿,但却也在震惊过後,瞥见寿眼底兴起的那抹无情,那抹与生俱来的冷然时,突地回醒了。
  「昏君!」
  寿耳闻此语出自伯邑考之口,他冰冷的眸子直视入伯邑考邃黑的眸内,几次,都找不见那晚他的温柔。伯邑考的眼里,仅剩忿恨、狂乱、殊死一战。
  「……我一直都相信著你……」利刃,是却确实实地没入了自己的胸膛,寿不想相信,但无奈胸口却是一阵一阵地剧痛闷疼。
  「为了天下苍生,你非死不可!」
  「天下苍生……」闻得此言,寿忽然仰头而笑。
  他推开伯邑考,让伯邑考顺势抽出刺进心窝里的短刃。笑得凄厉,摘星楼里回汤的尽是他的笑声。狂佞,却又万分痛楚。
  「再说一次,伯邑考……」寿跌坐在席上,强烈的力道令他受不住而呕出了一口鲜血。「再说一次……再说一次……那夜白昙花下……」寿咳了几声,接连著血涌不止。
  「天地为证、日月为监……我伯邑考在此歃血为誓……从今尔後以性命守护於您……亘古……亘古无异……」寿斥指著伯邑考,眼波流转处,尽是嫌恶之意。
  伯邑考怔楞住了,那句遥远之前许下的誓言,寿竟紧记著不放!
  「什么天地为证日月为监……原来只是笑话……」寿凝视著深深地刺伤他心的人,苍白的面容和身上的鲜血辉映著,竟有种异样诡谲的美。他的发倡狂地披於肩上,掩於脸上,受创的疼使他尽失理智,魔熠的眸子也现出了嗜血的本性。
  玉璃笑得身子发颤,这就是寿一直念念不忘的情人,这就是他一心想守护的挚恋,他都够天真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比他更天真!
  「放开我!」玉璃挣脱开了笙。
  寿闭上了眼,受不住这心这伤的疼,倒卧席不愿再醒。
  「你杀了他,这下可满意了吧!」玉璃仍是不停颤著,那笑似嘲讽,嘲讽著人间所谓的真情。
  青铜铸成的匕首框啷一声地掉在地上,伯邑考整个人惊讶过度地跌坐在地上。
  寿由始至终究没想过伤他,但他居然狠心下手夺了他的性命。
  「你未来这摘星楼之时,寿还对我说著你的种种,他是那么地相信你,甚至不愿歼灭姬昌,只因念在姬昌是你的父亲。但你一丝旧情也不顾,就这么活生生地毁了他这些年来仅有残存的一个美梦。伯邑考啊伯邑考,你真是枉为人啊!」玉璃边笑边说著,这还是他活了这么久以来,初次见到的闹剧。
  「别说了,玉璃!」笙不忍,这整件事都是他造成的,为了杀破军,他利用了伯邑考。
  「好,我不说了。」反正也笑够了。玉璃於是说道:「来人啊,将姬伯邑考这个行刺陛下的叛臣贼子给擒下,打入大牢。明日早朝之刻,於圣殿上行炮烙之刑,以际陛下在天之灵!」
  「玉璃!」笙将他扳过来。「你不该伤他!」
  「我不该伤他?那他就该伤我,就该伤寿吗?」玉璃银眸粲然闪著愤怒的光芒,心里始终不是滋味。「你总是维护伯邑考,是欠了他什么吗?这么紧张他?」
  「我欠他太多太多,恐怕是还不完了。一切皆是我的错,伯邑考只是颗棋子。」笙悠然长叹,更是自责。
  士兵们拘走了不再反抗的伯邑考,摘星楼里所有驻守的卫兵被宫娥逐下,天子崩,国之大丧,无关紧要之人皆被驱离,而静待大臣们来处理後续事宜。
  「走吧!」他偕著玉璃就要离开这座染血沾腥的摘星楼。
  尔後,翠由廉後出现. 
  她一直躲在後头看著事情的发生,虽然不知道为何会一片混乱,接著杀来杀去的,不过,她小小柔软的心里仍是为寿掬了一把同情之泪,被所爱的人所杀,这情何以堪呐!
  「小璃,别靠得太近,当心他把你吃了!」玉璃一把将他专属的小玩意儿给拎了过来。
  「除了你,还有谁会想要吃我的……」翠嗫嚅地道。
  玉璃拖著她就这么越走越远,她只能看著宫娥们慌张失措地围著寿放声尖叫、号啕大哭,真是可怜啊!
  「这么搞法,说不定寿真可以被她们哭回来……」
  怎知语未毕,竟听闻宫娥狂喜叫喊著:「陛下没死,陛下没死,他还有一丝气息……」
  「呦,还真的让我说中了!」
  玉璃那付不甘己事置身事外的笑容之旁,是笙突然兴起的焦躁心焚。
  莫非真是命定之数,任谁也无法改变这场结局?
  「走,我们立刻离开朝歌!」笙显得慌张,紧紧地抱紧了玉璃。
  「走?能走去哪里?天大地大,皆为商朝天下,不论逃到哪里,始终还是在别人的掌握之中,飞不出升天的。」
  玉璃瞧见,寿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来。沾染著鲜血的狂肆风采让人不寒而栗,脸庞初露的诡笑如地府窜出的幽魂般邪魅。
  伯邑考那刀断的,不是寿的性命,而是寿仅有的善念、所剩无几的良知。
  寿疯了。
  被这个荒谬怪诞的时代,被他想倾心守护的人,给逼疯了。
  情若疑狂,怕是得落得这样下场。
  所以他才不想……
  不想……不想……
  青色鬼魅的火焰在摘星楼周围悬汤飘忽,整座朝歌枉死的冤魂皆因寿的鲜血而噪动不安著。有声音在呼喊商皇万世永昌,有声音却低泣著百年以来不得脱困受埋黄土底下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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