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孽 作者:绪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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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玉璃摇头。「我不饿,不饿,就不吃。你问小璃啊,我都没有吃。」他捉住身旁卷成一团的毛球,猛地摇了摇。「小璃,你说是吧!」
小兔子被他不知节制的力道这么摇,又发了惨叫声,就将魂归西天已。
「瞧,小璃也说是了。」玉璃笑道。
「那,我也可以安心走了!」笙望著洞穴之外,由天而降的蔽日乌云。
顷尔,他振气挥袖,在洞口布下结界。天兵天将已然临至,他无处可逃,也不该逃。
如今他唯一牵挂的是玉璃,玉璃虽为石身,但外表与狐狸无异。天人眼中,他仍是妖孽,一只修心不足,仙界不容的孽畜。
为保玉璃,他设了结界。结界在他走後才会解开,但在此之前,此洞之内,一切声音与形体皆会受结界所护。没人可以看得到玉璃,没人伤的了他。
「走?你要去哪里?」玉璃本来还不了解笙到底说些什么,他以为他的走,是到河边喝喝水,或是到林间散散步。但却在此时,一片黑云降至山洞之外,然後幻化成黑压压的人群。
接著,洞口缓缓形成了一片土黄岩壁,将洞内洞外隔绝成两个天地。
「笙?」玉璃不解,坐在石床上的他仰头望著笙,然而,他这才发觉,笙的笑容之间不知从何起,竟就多了份神殇。
「听我说。」笙在他面前缓缓蹲了下来,扯著十分费力才得佯装出的微笑,染著压抑不住而流露出的忧情,以变得万般沈重的声音说道:「我本不属於这里,是为了你,而私落凡尘。洞外的天兵天将,是来拘我回天受审的。你勿要念我,我是罪有应得,该随他们回去。如今,见你回归正道我也了却心愿。你若能潜心修行,或许,多年以後我们还会有相见的机会。」
「多年以後,那是多久?」玉璃睁大了眼,是他听错了吗?笙要离开他了!
「也许十年,也许百年!」笙轻抚著玉璃的面颊,感受他玉般柔细的肤触。他的手微微颤抖著,一如天雷骤降那晚,他代他受厄,执起他手,谁也不放时,那由心溢出的悸动。
以前,他就想这么做,但他告诉自己,这样是不行的。他不该有私欲,不该沈溺,不该明知不可为却偏颇爱上他。怎么,他会有这样的情感呢?
得离开了,他也能恣欲放纵一下了吧!
他从好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轻抚著玉璃的脸庞,他在玉璃眉间落下一吻。
感觉自己颤著的唇是那般深刻,却又小心翼翼。
无奈呵,天若有情天亦老,命里已定,无从抉择。
「也许十年,也许百年,那若是千年呢?倘若你一去不回呢?」玉璃捉住他的手。笙怎么可以离开,他是等了多久才盼得了他,他不要他走啊!
「傻瓜,我在天上,夜夜看著你,夜夜守著你。」
「但我却看不见你,听不见你声音!」玉璃害怕,他害怕之前那种寂寞又要疯狂袭来,他若不能见他,自己不知会变成怎样。
「玉璃,别这样……」他和缓却强硬地拨开玉璃要深陷他臂中骨血的指,站起身来。
「你不可以离开我,你不可以离开我!」玉璃喊著,但笙却越走越远。
笙不忍回头,他知道玉璃眼中的痛切是如何之深,但他又何尝不是?
「你走了就不回来了对不?」眼中被雾气所弥漫,视线像隔著重重纱幔,扭曲了笙的背影。玉璃看不清了,他想追,但笙却引没入了岩壁之内,出了他的世界。
笙没有回答。
眼眶之中,有滚烫的液体掉了下来。他不知那是什么,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胸口好痛,痛得要起身追笙的他倒卧回了石床之上。
「别离开我!」
揪著心,他挣扎爬起来。他晓得,这是最後了。若不能追上笙,从此以後再无法相见……
双手成拳,玉璃拼命地搥打著阻隔著他与笙的石墙,口中喃喃狂语著,但岩壁太厚了,是笙要狠狠断了他的希望。他只能停留在这漆黑狭窄的洞穴之内,任双手敲打著要磨出血来,也得不到笙任何回应。
笙为何要离开,他难以理解。
岩洞之外,似有声音传来,忽远忽近,模糊缭绕。
「九尾妖狐呢?」
「无可奉告!」
「此狐本命该绝,星君勿要阻挠。」
「一切罪孽,都该由我来承担,请你们别再追究下去了……」
但玉璃听不见,他不断地喃念著:「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黑暗,随著无边无际的恐惧寻来,洞里的他被遗弃了,无论如何哭喊,都得不到笙的回应……
是欺骗。
他一个人孤守石窟,笙始终没回来过.
笙没有守住他的誓言,任他只身空盼。而後,日升日落、花开花谢,他双眸紧锁封印以解,洞穴外空旷的野地。多少时间过去,他不敢动一下,就怕笙回来了,会找不著他。
明知笙在欺骗他,明知笙再也不会出现,但他却固执地守著一戳即破的诺言,安静地不发一语,静默地等著。
林里,近来不太平静。小璃东探西望地在岩洞不远处食草。它不走远,时而频频回首望望洞内动也不动的饲主。它倾著头觉得奇怪,玉璃已经好久没玩它了,但看了会儿,便又将注意力回到青翠的绿草上。
突然,远处的草丛传来了一阵的声响,它在野地上跳了几步,大眼睛探了探,以为是笙回来了。
哪知,嗖地声有个长长的黑影突然射出,它吓了跳想要跑,但发现得太晚。
伴著咻咻的声音,一只尖锐的异物穿射了它的喉际。
「吱──」玉璃,猎人,是猎人。
它的喉间好痛,声音发不出了。猎人来了,要来猎杀它们了。它瞪大了眼,拼了命要叫洞内的玉璃,但是好痛,真的好痛,它受不了了。
「吱……」玉璃,快跑,猎人来了……
草丛里,走出了两名猎户。他们身上穿著禽类皮毛缝成的衣服,身上挂著猎补到的野味,手上,就拿著射杀兽鸟的大弓。
「啧,没三两肉的兔子。」一名较年迈的猎人先走了出来。
「别抱怨了,今天收获算不错的,冬天将近,所有的野兽都躲了起来,你看看我,才猎了两只飞鸟. 」另一名较年轻的猎户跟在他身後步出。
「也罢,反正这只兔子毛色挺不错的,回去就把它皮剥了,给我家小孙子做兽衣穿。」老猎人由穿喉而过的箭端抓起,将白兔取了下来,检视它的毛皮。
「等等,等等,你看那洞内!」年轻的猎人双眼一亮,迅速搭上了弓。
老猎人寻著他的视线望去,见著一只有著雪白毛皮的白狐站立在洞口。它银色的双眸绽著诡异而骇人的光芒,嘶哑的吼声低鸣不绝。它的愤怒显现在颈後猖狂扬起的毛发上,对准了他们,露出森冷獠牙。
「杀了它,杀了它你的小孙子就可以做一整个冬天的衣服了。」年轻猎人箭头瞄准了白狐。
老猎人打了大半辈子的猎,他只消望这美丽而高傲无惧的狐狸一眼,便知此狐非一般寻常禽类。
「不行呐,那是狐仙啊!」老猎人喊著。
年轻猎人惊讶地回过头来,但弦已放,竹箭势如破竹射出。
突闻,一个风声响耳,四处血溅,老猎人再回过神来,箭已落在泥土地上,而他身旁的年轻猎人应声倒地,咽喉被利牙所断,圆瞠著目,一片鲜红染湿了黄土地。
白狐踏在猎者的尸体之上,腥血沾上它身,那双眸中积累的狂怒被无知的人们点燃,释放出了它深藏内心的魔性。
顿时山风袭卷,翻起砂石蒙天,遮蔽了秋阳。
「狐仙!」老猎人哀号一声,吓得口吐青色秽水,双眼翻白,肝胆俱裂而亡。
黑暗袭来。
玉璃卷曲著身子,倚著冰冷壁岩。银色眸子,失了以往璀璨光芒,如花笑靥,亦不再绽放。
他伸出染血的指,轻柔地,推著白兔惨红的身躯. 它软软如毛球般的身体僵了、冷了;聒噪烦人的叫声失了、止了。
「小璃……」他推它,它动也不动。他喊它,它也全无反应。
笙说,为它取名叫小璃,是要它成为他的一半,分予他怜悯与慈悲。
如今,它在成为了他的一半後,又突然地被夺走。
怜悯与慈悲何用?
全消失了……
岩洞里,再没人说话与他听,再没人同他嬉戏。他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他,守著这再也不会有人回来的石窟,日复一日。
黑暗袭来,充斥了他。
心里,什么也不剩……
空荡冷冽的气息缭绕不散,唯一的声音,是他孤寂悲切的低鸣……
第三章
一个又一个的战争纷扰,让殷红的血染湿宁静安和的大地。争夺强掠筑成的皇朝兴了又败,一如黄帝诛蚩尤,又如少康灭寒浞,再如商汤弑夏桀。世事轮回,早有定数,兴盛有时,衰亡有时。
山谷与溪壑在岁月的磨煞中消逝,上古一场大雨导致人间成灾。後来,夏出大禹疏河治水,水退了,却唯留牧野以北仍旧湿泽遍布。
传闻,牧野北方的大泽之内住了一只狐妖,它会在星空灿烂的夜晚出现泽边,遥望满天星斗。禹治牧野水泽时,要挖渠引大水入海,但狐妖不肯,杀了许多疏洪的工人,禹无奈只得过牧野而不治。
一切虽皆为传闻,但牧野旁的居民却也有这样的传说,据闻,那只野狐原为仙人所饲,但仙人返回了天上,徒留狐狸夜夜盼著主人归来。
百年过了,千年过了,牧野四周,众说纷纭,许多居民都说曾经亲眼看过那只前人口中的狐狸,说它的一双银眸总凝视著天上群星,眨也不眨,傲然而淡漠。
月色苍凉,映照在无垠水泽之上。是夜,星光依旧遍洒牧野水泽。
夜里,闻不见蛙鸣蝉吟声,唯有寂静空荡环绕。
月下,出现一抹身影,他踏著水草恣生的泽面乘波而来。但仔细一望,那人双脚只是轻触泽面,并未深陷入水下泥沼,似飘於空中,且引那水泽无风而动。
他名为寿,正是大商天下,殷人们的王。
低下头,寿注视著水泽中,一具沈睡著不愿醒来的躯壳。
清澈的水漫过那具如死了般苍白失血色的躯壳,让他丝绒般柔细的发散在摇晃的水波中轻轻舞动,水生藻类安分地凝聚在他的身旁,丝毫不敢造次地爬上他身繁殖蔓延,让他绝魅惑人的脸庞在月色辉映下,宛若牡丹般华美灿目。
「该醒来了,玉璃。」寿的一字一言由轻掀的双唇中低语逸出,撩起一湖死水千年不动的波涛。
水泽下的人儿缓缓睁开了双眼,坐起身。串串水珠沿著他的长发无声地滑落水中,他沈吟著,望著月光下,这个唤醒他的俊美少年。
「听说,你长年独处牧野水泽,是在等人?」寿问著。
「也许是吧……」太久了,久到他已遗忘自己为何执著不肯离开此处。
「别再等了!」寿对玉璃伸出了手,邀请著他。「随我回朝歌吧,我会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沈默许久,玉璃双眸直视著眼前这个少年。他,有著姣好轮廓与铃般悦耳的声音,但冷然的神情中,丝毫没有任何温度。
终於,玉璃还是举起臂让寿拉他起身。
他等的人……
他早已忘了自己究竟等著谁,千百年的岁月悠悠无尽,变更了地貌,将平原化作湿泽,也洗去了他残余记忆。
等著谁啊……
他早已遗忘……
为了一个虚妄无实的诺言,他守了千年之久,或许,忘了也好。这般痴傻为谁,竟全然得不到回应……
那夜,他接受了寿,任寿带他离开。
也巧在那夜,商统辖下的有苏方国诸侯,将其女献与纣王为妾。浩浩荡荡的车队亘越荒野,徙过洹河,直抵河水南岸的朝歌皇城。
朝歌以木筑成,椁板雕刻,蜃灰垩墙,月色映照,犹若白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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