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霖笑着摸摸他的头,「兴许是给爹娘叫回去吃饭了,改天再一起玩就是了。」
卉宝仍是气鼓鼓的,「才不和他玩。」
眼见着这一大一小都这么难伺候,江霖终于还是决定先去伺候大的那一个。
「你对冬儿姑娘……怎么样?」江霖边挑番茄,边装着若无其事地问道。
「什么怎么样,」阿鱼提着篮子站在他身边,「她很吵。」
「姑娘家的心思,你这傻鱼怎么会懂。」江霖感慨道,「人家是牵记着你,想跟你好,才会吵着你烦着你。」
「我不需要,也不想要。」阿鱼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现在这样很好。」
江霖听了这句话,内心竟然有些雀跃,尽管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却还是笑了笑,继续道:「那……」
「朱公子,您慢些!」
两人一起转过头去,却瞧见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孩子似的玩着小摊前的拨浪鼓,随手就拿在手里也不付钱。韩老爷忙不迭跟在他身后替他又买拨浪鼓又买糖葫芦,活生生像是照看稚童的奶娘。
那人边走边玩,看向江霖这个方向,眼神一亮,一下子就冲了过来。江霖一个没防备,叫他撞了个趔趄,抬头一望,那人已经在包子铺门口了。
「肉包、菜包、豆沙包、玫瑰包……」那青年抬起头来看着铺子上挂着的竹牌,挨个念了出来,「这上面的,每样都给我来二十个!」
「朱公子……」韩老爷连忙迎了上去,「买这么多的话,也吃不……」
「我说买就买了,」那青年狠狠瞪了他一眼,「哪来这么多废话!?」
他虽年纪还小,穿衣打扮也不像达官显贵,但只一开口就让韩老爷几乎腿一软跪了下去,慌乱道:「是是是,您说买就买。」
等到热腾腾的包子出了蒸笼,那青年只拿了三个,一个在嘴里两个在手里,剩下的都让韩老爷和他的随从烫得直跳脚地捧在怀中。就这么带着他的馒头大军,那人大摇大摆冲着江霖又走过来的时候,江霖不禁往阿鱼那里靠了靠。
青年一路啃着馒头走到江霖跟前,伸出了左手里的馒头,含糊不清了一句:「赏你的。」
江霖还没反应过来,只张大嘴抬起头看了看韩老爷,韩老爷忙不迭地做了个「请」的姿势,他才一脸疑惑地接了下来:「谢……谢谢。」
那青年咧嘴一笑,像是六岁的孩子一般,继续啃着馒头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后面的人也忙不迭地捧着馒头跟上了。
江霖看着手里被抓出两个黑指印的馒头,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天夜里,江霖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却突然叫一阵催命似的敲门声给吵醒了。他打着哈欠,边披起衣服边嘟囔:「现在都是什么时辰了……」
他刚打开门,就被冲进来的两人一左一右扣住了。他尚睡思懵懂,也被这架势在片刻之间吓了个清醒,大吼道:「你们做什么?!月黑风高强抢民男?没有王法了?」
他正喊着,门外候着的人就咳了一声,那两个大汉便放开了他。那人冲他作了个揖,朗声道:「扰了江大夫清静本是不该,无奈实在是有十万火急的急诊。」
江霖定睛看了看,才发现那人是韩府上的萧管家,他揉了揉眼睛,疑惑道:「韩老爷病了?」
「是老爷的贵客。」萧管家叹了口气,「为难江大夫同我们走一趟吧。」
如此情形,也实在是容不得江霖说不,他刚一点头,两个铁柱似的男人就又要架起他来走。江霖连忙喊道:「等等等等等!还是先让……让我回去把裤子穿上吧。」
江霖到了韩府,不用等通传,便让门口候着的丫鬟一路迈着细碎的小步子领进了后厢。他一脚尚未跨进门槛,便听得门后一声不阴不阳的通报:「江大夫到——」
他一进门,便让人给拉了拉,他定睛一看,居然是景嵘。景嵘冲他笑了笑,而后才压低了声音道:「跪。」
江霖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然,也就跪了下来,这才有空环视一下四周:如若不是他在做梦,那便是今夜里的人都撞坏了脑子,只见灯火通明的房内,满满当当跪了一地的人。高床之上,重纱幔帐之中,伸出了一只手,那手上还绑着一根红丝线。。
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正皱紧了眉头,一手抚着他那胡子,一手摁着那丝线,吞吐道:「依臣之见,恐怕是饮食过多,运化不及,以致积滞之症……」
江霖侧耳听了听,那幔帐之内竟然还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苦闷呻吟,他忍无可忍地直起身来,却让景嵘一把摁住了肩膀:「不用着急。」
「当下之计,需下消导行气之方,再施以金针……」
他话音未落,幔帐之内就扔出了一方青花瓷枕,在那老头身边摔成了一地碎片,里面的人虽然生气,却也只有气力哼哼了几声。只这几声哼哼也让老头吓得不轻,赶忙就跪了下来不停叩头:「臣该死,求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
江霖看了这一出,也顿时有些目瞪口呆,他侧过头去小声地问景嵘:「这些究竟是什么……」
不待他问完,一手已被景嵘捉住提了起来,景嵘笑着朗声道:「江大夫似是有高见。」
他这么一说,满屋子跪着的人便全都抬起了头来,韩老爷更是一脸期切的神色,转头对着幔帐里的人道:「江大夫虽然年轻,却是我们这里远近闻名的神医,陛下不妨……」
那幔帐内许久没有动静,只过了一会儿,却又响起了隐隐约约的翻来覆去的动静。江霖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直接掀开了那幔帐。
他本以为里面该是个风情万种的美娇娘,才用得上什么悬丝诊脉的高级手段,却没想到却是个蜷着身子的寻常后生。既然没什么顾忌,江霖也就一把搭过他的手腕切起脉来,又伸手摁了摁那坚硬如石的腹部,道:「确实是积食,不过要是等下药施针消导,只怕人都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了。」
听他这么一说,那人连忙握着他的手连连点头,气若游丝道:「快……快想法子……重……重重有赏……」
江霖一手拉过他的后领,让他整个人趴在了床沿,紧接着就一手掐着他的下颚,一手并了两指,缓缓举了起来。
众人纷纷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了这位「名医」运功施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江霖大喝了一声,伸出了指头,一下就探进了那人的喉头。
这一下子,莫说跪着的那些人,连景嵘都几乎一个前扑倒在了地上。
那人干呕一声,眼泪都出来了,双手抚着脖颈,颤声道:「你你你你你你……」他尚未「你」完,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江霖刚想伸手去拍拍他的背,便立刻被那两座铁塔似的汉子反剪住了双手拖到了一边,他不明就里,只听得边上的人冷声道:「放肆!还不快将这庸医拖下去治罪!」
「哎?」江霖兀自挣扎着,「等等……」
「慢、慢着……」床上的人吐得几乎连胆汁都出来了,却还是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出了声,「好、好像好了……」
他这一抬头,江霖才瞧清了他的样子,原来就是下午那个「赏」过他一个馒头的公子哥。他连忙道:「您这只是运化不及以致积食之症,施药运针当然比不上催压涌吐来得快。」
「放肆!陛下万金之躯,哪是你这山野村夫可以随意触碰的!」
「哎,」坐在床上的人虽然仍是虚弱,却抬手制止了他,「你们这些人只会讲些狗屁道理,一点都不晓得变通,要是等你们救,朕这会儿都给胀死了。」
江霖听得他们的对话,只觉得似懂非懂,问道:「陛下……陛下的意思……莫非是……当今圣上……」
他张大了嘴,只回头望了望景嵘,景嵘却只是笑着点点头。
这看起来少根筋又满嘴「屁」啊「死」啊的年轻人,竟然是当今天子?!这下江霖顿时就软了腿,连忙要跪:「拜拜拜拜拜见皇上!皇上万万万岁万万……」
「江大夫你是朕的救命恩人,不必讲那些狗屁礼节,」当朝天子朱祈誉摇了摇手,「要不是你朕还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呢,有赏!重重有赏!赏……就赏……」
他这次是「微服私访」,身边也没带什么盘缠,苦思冥想了半天,一指地面,道:「这宅子就赏你了!」
他这话一出口,跪了大半夜的韩老爷就再也熬不住了,低呼一声就昏了过去。
「你猜猜,昨天我们在街上碰到的那‘肉包公子’是什么人?!」江霖一进医馆,便跟在正抹着桌子的阿鱼身后,语气极尽夸张之能事。
「皇帝。」阿鱼连头都没有抬,语气平淡道。
「哎?!你怎么知道?」江霖反倒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开口问道。
「气。」阿鱼平静地,「我知道,他也知道。」
他话音还未落,景嵘便笑着跨进门槛,道:「为人君者,大凡自称真龙天子,盖有龙之祥瑞之气。纵是割据战乱之中,粗布麻衣之下,也是掩盖不了的。」
「原来如此。」江霖点点头,转头问阿鱼,「那我身上的是什么气?」
他这一问,阿鱼只深深看他一眼,便默不作声了。江霖还想追问,就让景嵘把话头抢了去:「阿霖这次出尽了风头,飞黄腾达是指日可待了。兴许那小皇帝一时兴起,还要带你回京封你个御医做做呢。」
阿鱼抬起头看着他,问道:「你要走?」
「哪有这种事。」江霖被他那又黑又深的眸子盯了一会儿,就觉得连魂灵都要被看穿了一样,连忙摇头否认:「我在这小镇子,和卉宝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就足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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