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装风格确实差了点。」雷森说,猛地推开城堡厚重的大门,一副准备找碴的样子。
呈现在门后的大厅是圆形的,有着高雅的弧顶,但大厅里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墙壁四周画着——法瑞斯数了一下,是十二个——穿着黑衣的骑士,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看上去很久没动过了。
他凑过去,伸手抹了点灰尘,那之下,骑士甲冑的颜色没有半点褪色,漆黑如墨,像某种甲虫的黑壳,充满活力,有点儿吓人。
他退了一步,叫道:「雷森?」
另一个人转过头,他的同伴站在门口,朝他招手,一边解释道:「我以前见过这种东西。」
「是什么?」雷森问。
「某种防御画像,如果你走进大厅,它们就会从墙壁里走出来,机关大概在中间的地毯上。」法瑞斯指了一下下,那地毯正在雷森前方数尺之遥,上面画着迷惑人的玫块和漂亮姑娘。
「它们会拿着剑冲向你,阻止你进入城堡,除非主人允许。它们似乎待在这里很久了,但魔法应该还在,所以才不会褪色。」法瑞斯说,站在门口,保持着随时可以逃走的姿势。
他看看雷森,雷森也看着他。
虽然如雷森当初所说,也许他们再也称不上朋友了,但对彼此那点儿心思还是像蛔虫一样清楚明了。
「好吧,我知道你的爱好。」法瑞斯说:「但你看……我就不进去了吧?」
雷森看了他一眼,走上那片柔软的地毯,法瑞斯退后一步,把门关上。
他站在门口,几乎是紧贴着门,闭上眼晴,他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和雷森的距离,这会让他更为安全。他也能感觉到,围绕在那人周围的戾气,但那些东西对他的朋友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轻轻把手掌贴在厚重的前门上,感到轻微的震颤,一下又一下……
他猛地把手收回来,意识到这震动是什么。
这城堡……是活的。
那是从石块和木料深处传来的古老脉动,彷佛稳定的心跳,不动声色地伏在被遗忘的山谷里。他可不会认为有远古生物长成这么副鬼德性,应该是房子建成后被赋予了生命——他从没见过,但听说过这种魔法,这世界总是意外不断。在一个空间里失落的法术,在另一个世界可能得到了继承。
这多半是那位叫克劳蒂娅的中立法师、或是她同样是法师的父亲干的事。
这种魔法将会是极好的防御,因为房子本身会保护主人,住在这样的城堡里,就像住进了一个庞然大物的躯体……说不定,这房子还会跑步和在天上飞呢,他不切实际地想,毕竟世上有很多奇怪的魔法。
移动堡垒,他想,这个世界的魔法真是太怪异了,出现了高速公路,现在又有超级军事建筑了。
但这对试图闯入的雷森可不太妙,他想,在外头用力推了推门,想要通知他的朋友。可是门死死关着,似乎被从里面闩住了。
「雷森?」法瑞斯叫道,雷森不可能做这样的事,自动死锁可能是防御魔法激活的结果,又或者是这房子在设计对付他们,这念头让他有点不安,小小退了一步。
来到这栋城堡时,他清楚看到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一片早已被放弃的鬼屋的样子。即使有些什么怪异生物,多半也藏在地底或是不复人形。可是他退了一步,却撞上了什么东西,对方发出一声小小的「哎呦」,法瑞斯转过头,张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撞到了一个少女。
她看上去大概十三、四岁,或者更小一些,正坐在地上,揉着脚踝,一边好奇地看着他。
她有一头银色的长发,银灰色眼睛,那色泽的双眼显得略有些茫然。她的五官极为精致,不过和这场面最不相称的,还是她穿着一身极为华丽的雪白蕾丝长裙,还有手里小小的折扇。一副上流社会人家的小女孩,正在花园闲逛的样子。
那衣服没有一丝灰尘,那手指娇嫩白皙,那眼神天真无邪,简直衬得鬼屋都变成了公主的城堡!
「您是谁?为什么在我的花园里?」她问。她的法语有点口音,但十分动听,虽然法瑞斯不确定自己理解得对。这场面太怪异了。
「我……呃……」他说,左右看了一下,他确实站在一个荒草丛生的废弃城堡里,死亡森林包裹住周围所有的土地,而更深一层次的黑暗正在蔓延,准备毁灭世界。
「妳的花园?」他问。
「是的,我不认识您,您为什么会在我的花园里呢?」女孩儿说,她站起来,小心地拍了拍她华丽的白色裙子。
「您是父亲的客人吗?」她又问。
「父亲?」法瑞斯呆呆地说。
「您不是父亲的客人?」女孩儿惊讶地说,用扇子掩住嘴唇,「可那您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父亲不会允许任何人靠近城堡的。」
「呃……」法瑞斯试图应对这个状况,「我只是随便看看,您的花园很……呃呃……漂亮……」
对着满园阴森森的荒草,这种谎话说出来着实不容易。
可是那女孩一脸灿烂天真的笑容,似乎她确实相信她的跟前是一座花园。她转头看庭院,那儿一片狼籍,杂草和荆棘占据了一切,也许还有几个死人头骨什么的。她高兴地说道:「是啊,多么美丽的玫瑰花田,妈妈经常说,就像天边辉煌的朝霞落到了地面,任何时候看到它,都会让人感到如此的幸福。」
「玫瑰花田?」法瑞斯说,看着满园荒草,说道:「是啊,多美的玫瑰花田……好像朝霞的颜色……」
银发少女不再质疑他的身分,似乎她会无条件地信任所有微笑的人一样。她转头看着满园的杂草尸骸,大张着灰色的眼睛,那眼神空茫却又带着傻乎乎的欢乐。「多么美好啊,我真想一生生活在这样的花园之中。」
这是……什么机器玩偶吗?法瑞斯狐疑地想。
他记得在动画片里看过类似的角色,法师城堡里的魔法女佣、玩偶、管家什么的,并不真的拥有情感——这也是主要优点、或缺点之一——但至少挺擅长做出有感情的样子来,虽然只能表现出极为单薄的一面。比如现在。而且可以服从主人的一切要求。
这女孩儿漂亮和天真无邪得完全不像个真人,而像某个用来演绎哥德式电影的陶瓷娃娃。
「是啊,美极了。」法瑞斯说道:「晚安,我叫法瑞斯?奥里兰森,您可以叫我法瑞斯……」
「您好。」女孩儿说,抬起裙襬,行了个曲膝礼,法端斯连忙还礼,他有些年头没用这么正式的礼节了。
女孩儿说道:「法瑞斯,我是克劳蒂娅?加迪尔,您可以叫我克劳蒂娅。」
法瑞斯张大眼睛,瞪着她。
什么?克劳蒂娅?那个天才魔法师?想要毁灭世界的人?怎么是个从儿童电影里出来的小姑娘?
「克劳蒂娅?」法瑞斯说:「法师加迪尔的独生女?」
「我就是。」克劳蒂娅甜蜜蜜地笑道,一只手玩弄着银色的卷发,可爱极了。「您肯定是父亲的朋友,他很久没招持朋友来城堡里了,他该早些告诉我,我会换件漂亮些的衣服的。」
她好像完全忘了才说过他不是父亲的朋友,犹自说道:「我有件粉红色的裙子,特别漂亮,特别是配上那件帽子以后,我一直等着有客人来时穿上呢,爸爸居然没有告诉我。」
她嘟起嘴,一副撒娇小孩的样子,法瑞斯打了个寒颤。他承认她很可爱,可是,这场面太诡异了。他们可是站在一个破败的花园里,在世界末日之前,身后还在和黑暗骑士打仗的场面啊。
「我相信那一定很漂亮。」法瑞斯干巴巴地说,狐疑地上下打量她,试图看穿怪异外表下的真相。「加迪尔先生最近还好吗?」他问。
「哦,他很好,还是那个大方体贴的父亲。」克劳蒂娅快乐地说:「前天他送了我一个特别漂亮的白兔胸针,可以配我的帽子,我去拿给你看!」
第八章 被切割的孩子
她转过身,提起裙子,朝城堡的另一个方向跑过去。法瑞斯站在那里,完全没办法从这个场景里反应过来。
女孩儿跑了两步,停下脚步,看着他,「快点过来,那胸针真的特别漂亮。我还缝了一个特别可爱的腰带,您一定要去看看!」
「我……呃,在等一个朋友。」法瑞斯结结巴巴地说,指指后面的大门,「他在屋子里,等下就出来……」
「啊,您该早些跟我说,我真是太失礼了。」克劳蒂娅说,提着裙子走回来,笑容灿烂。「我们可以等他一起来,我打赌,您的朋友肯定也会喜欢那枚胸针的。」
「大概吧。」法瑞斯说。
他想,雷森在里头大战黑暗骑士,自己在外头应付满脑子胸针的小女孩,他可以肯定,一定是自己碰到的场面更加诡异。
「您喜欢胸针吗?」女孩儿开始问,「我还很喜欢帽子,特别是带着丝带和蕾丝边的,显得特别飘逸。不过,我更喜欢宝石,特别是红宝石,但钻石也十分漂亮,那个胸针就是钻石镶成的……」
法瑞斯扯出一个笑脸,假装现在正阳光灿烂,而自己有美女和鲜花相伴的样子。幸好就算是硬扯出来,他笑得依然很迷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这肯定不是罗拉说的那个克劳蒂娅,她口中的女孩是一个法术天才,擅长古代魔法,有些邪恶趣味,并且手中的力量足以毁灭这个世界。
可是,她又确实是克劳蒂娅?加迪尔,大法师加迪尔的独生女,一切的源头也确实是这栋城堡。
难不成是克劳蒂娅做的魔法玩偶?他打量她,可为什么克劳蒂娅要做一个如此愚蠢的真人玩偶?这家伙没办法给人任何乐趣,她不停地在重复同样的词,而且话题永远围着饰品打转。
「那个胸针真的特别漂亮,」小丫头继续说:「特别特别漂亮,是用钻石镶成的——」
她刚才已经说过这个话题了,法瑞斯想,但她显然自己也忘了,于是重复着再说了一遍。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黑暗最浓重的城堡,会游荡着这样一个……浮华虚弱的灵魂?
「我相信您戴上它一定非常的美丽。」法瑞斯适当地响应,心想着雷森怎么还不出来,他快要站着睡着了。
女孩怔了一下,低头玩弄衣服上的缎带,老天吶,她居然脸红了!
「您一定要去看看,」她说:「我会换那件可以配胸针的蓝色的裙子,那件蓝色的裙子也特别漂亮,您会喜欢的,爸爸找了整个地区最好的裁缝……」
「我相信肯定是这样的。」法瑞斯说。
「我还有一件浅红色的裙子,我爸爸说——」女孩说。老天爷啊,她到底有完没完了!
法瑞斯努力寻找出一个她服饰广告的空隙,把话题扯回自己比较感兴趣的方面。等她的「特别漂亮」结束后,他立刻插进去,说道:「妳爸爸的品味真是美好得令人震惊,我印象中,有品味的父亲都很在意儿女的学业。您的父亲是否也是如此呢?」
他记得罗拉说过,她和克劳蒂娅是法师学校的同学。
「学业?」克劳蒂娅张大一双纯真的眼睛,「您为什么会这么问呢?我爸爸说,学业一点也不重要,如果我能一直这样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他就会帮我找一个很好的丈夫。我不需要做什么学业。」
她肯定不是那个克劳蒂娅,法瑞斯想,但这个姑娘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您的父亲真是英明神武,」他说:「请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我一定要问问他是怎么养出这么可爱的女儿来的。」
女孩儿的脸红得像个苹果,她吶吶说道:「您、您在说什么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您了。爸爸平时总在实验室里,他喜欢和妈妈在一起,他们的感情可好了。」她羞涩地说。
加迪尔的妻子瑞菲斯很久以前就死了,这是法瑞斯知道的关于这个家庭不多的讯息之一,只是他大概挺爱她,所以把居住的森林用妻子的名字命名。
她只是个人偶,他想。她相信不存在的父母,看到不存在的花园,那些胸针和帽子大约也是她脑中被固化的场景,她永远只能重复同样的话语,因为这个灵魂看不到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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