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生 作者:红糖
Tags:情有独钟 灵异神怪 欢喜冤家
翠生站在雨里,蓬乱的头发被雨水浇透贴在脸旁,黑亮的眼里透出坚毅的神色,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着可怜兮兮的气场,王祎只得苦笑着点点头,拉着翠生的手便一前一后的“回家”了。
王祎的房子是学校分配的单身宿舍,离校区不远,很是方便。厨房与卧室连成了一间,进门的右手便是厨房,说是厨房,其实是一张L型的灶台,案板大的空当上,报刊杂志与大葱大蒜挤在一处。
翠生随王祎进门,却没能像王祎一样巧妙地避过障碍物,脚下被几双看不出是什么款式的鞋子绊了个踉跄。
“啊,对不起对不起,屋里实在太乱了。”王祎将鞋子踢到墙角:“都是原来住这的人留下的,我还没收拾。”
翠生眼睛一亮:“你住这多久了?”
“唔?我也忘记了,我这人不记日子。”王祎愣了一下,便埋头清理前方将成为障碍的障碍物。
“真不好意思,房间又小又乱,要慢些走……”地上空瓶子,空盒子,旧报纸扔得乱七八糟,王祎心里汗颜,幸好这孩子看不见,否则我这教师的脸面真丢光了。
翠生听到各种杂物被推来挤去的声音,展颜一笑:“啊,不要紧,我记下东西的位置就好了,不用管我,那个,你平常爱吃什么?爱喝什么?”
“啊?我爱吃什么?我不挑剔啊,有什么吃什么。那个,我先带你去洗澡吧,穿着湿衣服别再病了。”
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王祎心里纳闷,可别是被雨淋病了,要发烧吧?
他哪里知道,翠生现在心里仿佛点着一盏声控的灯,随着他的某句话,或明一下,或暗一下。
云翡不爱吃甜的,云翡爱喝茶,云翡不喜欢热闹,云翡喜欢看书。
翠生听说房间很乱,心里便小小的灿烂了一下,是啊,云翡不爱收拾房间的。可是他又说很多东西是别人留下的……他再摸到灶台上的书页,心里又豁亮起来,可转念想想,他是教书的,老师都是看书的啊……
翠生的心情忽明忽灭,这人的声音实在太像云翡了……尤其当他念出自己名字时,翠生,翠生,舌尖轻抵牙壁,音调快速从四声转至一声,柔柔的气息便化为声音,两个简单的字便被无比温柔地吟出……每每当云翡这样叫他时,他回头便可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正淡淡地注视着自己,盛满笑意和温柔,不热烈、不造作,如瞳色那么淡,却那么深刻,如清澈的水,温柔却可穿石。
仿佛恒久不会改变,只要他一回首,便可望见。
到底身边这个叫王祎的人是不是云翡?
他第一次如此急迫得恨自己看不到,感觉不到。
如果能闻到一点气味……如果能尝到一点味道……如果能摸到他的皮肤,感觉他的温度……如果能看到他……只要确定是他,即使他不记得一切,自己将再不放手。
但他就怕是空欢喜了一场,怕这个人压根就不是他。
比希望渺茫还可怕的就是以为自己得到了那一点希望,复又失去。
“快点把湿衣服脱了,我带你去洗澡。”
翠生这边翻江倒海思绪翻飞,王祎已经握住了他的手,将他向厕所拽去。
王祎教给翠生怎么使用热水器后便被推出了厕所,身后的小门嘭的一声关上了,王祎低头笑笑,这孩子怕羞呢。
恩,好像没有适合他的衣服,他在床下的抽屉里翻腾着,勉强翻出一件崭新的睡裤,可内裤怎么办呢?给他穿自己的又不太好……
衣服递进去后,门又嘭的一声关紧,王祎庆幸自己的反应够快,手腕险些被夹断。
他又坐在床上打量起室内环境,屋里一片狼藉,灶台对面是一张小小的长方形餐桌,餐桌紧挨着床,因此它又身兼了床头柜的职务,上面叠了几件衣服,一只闹钟和几个未洗的盘子;客厅只摆了一张双人沙发,沙发对面是电视,墙边的桌上堆满了书籍和资料……恩,翠生眼睛看不见,房间要收拾收拾才好,他这么想着,又兴奋地搓搓双手,在屋里来回踱步,顾不上脱下湿漉漉的衣服便要大干起来。
他一边将有可能绊脚的箱子向沙发下推去,一边留神听着厕所里的动静。
厕所隔在床与客厅之间,小得不能再小。地面空间除了马桶和洗脸池便再也装不下别的,热水器也是悬置在马桶正上方才勉强塞下的,因此每次王祎洗澡前都要先将易被打湿的东西挪出去,还要小心不要撞到热水器。
不知道翠生会不会碰到头,别摔跤才好,刚才告诉他怎么调节水温了,应该会用吧。他这么想着,直到水声顺利的响起,才稍稍松了口气。
翠生有了恢复听觉的经验,便暗自揣摩起来。他一会把水调热,一会把水调冷,皮肤在冷热水的交替刺激下,时而变得通红,时而毛孔皱缩,直到热水器里的水都被他用尽,皮肤才稍稍感觉到一点温热。
不错,也算前进了一小步,接下来就是嗅觉了……
王祎正愉悦地收拾着房间,他也奇怪这股兴奋劲是哪来的,按理说整日对着班上那群死小子已经足够腻烦了,现在却还收了一个在自己家里。
也许是翠生的性格和行为太过古怪,激发了他潜藏已久的博爱情怀?王祎摇摇头,自己的爱心还没有泛滥到那地步。
想起第一次在桥下遇到翠生,少年冷漠又安静;后来,他对自己明确的表现出不耐和厌烦;再后来,直到今天,听到自己的提议时,又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狂桀骜;而现在,这个嚣张的少年竟然乖乖的在自己家里洗澡……王祎望向洗手间的方向,水声依然大而激烈,想起他花瓜似的小脸不禁笑了,恩,是得多洗会。
这个少年性格复杂得如同洋葱,剥开一片又是一片,呛得你辛辣,却又忍不住想要继续接近。
幸好有那个眼角长了一粒红痣的男人指路,否则,他换那么多次住处,哪能再被自己找到,不过那个男人跑得倒真快,想要道谢时,就笑嘻嘻跑远了。
王祎越想越觉得这少年实在很有趣,他终于为自己今天一反常态的勤奋找到了借口。
想着性子古怪的翠生,他又惯性地想到了自己班上那一群……中的一只。
朗坤,成绩拔尖,尤其是文科。王祎第一天接手这个班时就留意到了他。
怎么可能不留意呢?十七岁的孩子不但把二十六史各年代纪大事倒背如流,就连各种香艳典故野史轶事都能如数家珍。
他不禁捏了捏眉头,放学后的那幕又令他不快地涌了上来。
王祎整理好教案时已经放学很久了,他刚走下楼梯便被这个小子堵了个正着。
“王老师,您对汉哀帝和董贤的故事怎么看?”朗坤年轻的脸庞在漆黑的楼道里分外生动。
汉哀帝与董贤便是史上最著名的一对同性爱人,也是“断袖之癖”这个典故的由来。
“你这是想和我讨论正史啊还是野史?正史的话,这段不在考试提纲范围内,知道了也不必深究,野史的话,就当作它是一个爱情故事去看就好。”王祎正色说道,说完便要闪身,却被朗坤先一步挡在身前。
王祎心下暗叹,这次是躲不掉了,别人当老师吸引的都是莺莺燕燕,而我呢?还没进入状态便被这小子给缠上了。
朗坤灼灼的目光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但教师的身份却令他气势大涨。
“汉哀帝为了与董贤生生世世在一起,还为他在自己的陵墓旁边专门修了一座冢茔,难道老师你不觉得感动吗?我想唐三郎对杨妃都未必及得上他们情深,怎么古代人反比现代人豁达呢?”朗坤眼里有一点光芒在燃烧。
“因为人类是在不断进步的,有些糟粕的东西迟早要被淘汰,所以汉哀帝之后便被王莽篡了政权。”王祎一棒打死,冷冷走开,转身时仿佛瞥见那双眼里的光芒微妙的闪了一闪。
“王老师,有些事情,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朗坤青涩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王祎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着,扯得头皮生疼。
厕所的门嘭的一声打开,王祎被小小的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只一眼,他的胸腔便如空了般,任心脏在其中肆无忌惮的狂跳不止。
有些事,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
朗坤的声音回荡在脑海,尤为应景。
“呃……有毛巾吗?”翠生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原地,被热气蒸融得模糊不真,只有目光笔直地穿透空气。
白皙的脸上就属那双黑亮的眼睛最为夺目;原本鸟窝似的乱发已服帖垂在胸前,竟然长到肋下,顺着腰腹滴着水珠;窄腰下只穿了一条王祎的睡裤,棉布的料子松松地垂着,积了几个褶子嘟在脚腕处。
翠生觉出对方半晌没有反应,会意的笑了。
笑容绽放的一刹那,不大的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有了生命般,共同吸了一口气,这口气仿佛是为房子的主人吸的,王祎这才回过神来,又把那口气长长地呼了出来,暗自不道德地庆幸对方看不见自己刚才的傻样。
“有,有的。”王祎快速拿了毛巾递给翠生,以麻利的动作掩饰着心里的慌乱。
离近了才看清,翠生白皙的皮肤上红一块青一块的不知是什么伤痕,他心里莫名的抽痛:“伤……是怎么搞得?”
“有伤吗?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磕的。”翠生擦着身体,不经意地答着:“哦,也有刚才烫的。”
王祎急道:“烫的?早知道我帮你调水温不就好了!”
“没事,我自己调热的,反正我也感觉不到。”翠生嘻嘻笑着,答的云淡风轻。
王祎皱眉不语,看着翠生细嫩的肌肤上点点伤痕,心里滋味复杂。转而看见他耳旁几缕长发纠缠得闹心,便伸出手去自然地将它们捋顺,又拢在耳后。
这个动作一出,两人都顿住了。
王祎只觉得这个片段异常熟悉,熟悉的感觉转瞬即逝后,却令他大大尴尬,毕竟与人家才认识几天,即使人家长了一副好皮相也不该熟稔至此,这样一来,他伸出的手未及缩回便定在了半空。
翠生却没有像他料想的那样现出不耐的神色,而是捉住了他定在半空的手,轻轻握住,慢慢抚摸,睁圆的眼睛里,水雾蒙蒙,神色复杂。
厕所门口,水汽氤氲,浴后特有的香味为这一幕增添了些许暧昧,王祎的心又莫名不安起来,翠生仿佛听到什么似的,又笑了。
王祎轻咳一声,将手迅速抽回,说我去给你买几件你合穿的衣服吧,然后便尽量不去注意站在原地那人的表情,贼一般地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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