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龙 作者:苏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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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止淮垂下眼睑,微微笑了笑。
他并不嫉妒那名女子,只是有些羡慕。
在她最美好的年华里,有容琛这样一心一意的对待她,喜欢她。即便是她故去了,也念念不忘,不肯再娶新妃,还令人雕刻了一座栩栩如生的玉雕,凭寄相思。而这三百多年里,自己触眼所及,全是当年容琛留下之物——他最喜欢的那张铺着兽皮的软榻,他初次蜕皮后脱落下来的一小截犄角,他当做宝贝一般送给自己的一堆闪闪发光的珠宝……在他日日夜夜对着那些东西出神之时,容琛却是对着另一名女子,轻言笑语,柔情蜜意。
晏止淮身子不由得一颤,随即闭上了眼,抬手按住了额头。
容琛并没有错……不过是忘了他而已,既然已经忘了,又何来变心之说呢?遇到了喜欢的女子,爱恋思慕,成就一段姻缘,不是最平常不过的吗?
然而越是想要不在意,便越是心尖被刺一般的疼痛。晏止淮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并非像之前所想象的那般,看得开。
面对着这样的容琛,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所以他才不想来容琛的水府,不想再和他见面,也不想两人之间再有交集。既然已是忘却故人颜,又何必以待客之道,强留他于此。
他想着,自己也该离开了。晚间见了容琛,便向他辞别吧。
容琛处理完了手头的公务后,不知不觉中,又向着晏止淮的住处走去。转了个弯,却看到容璟正眼巴巴的拽着晏止淮的衣角,奶声奶气的,要晏止淮去自己寝殿里坐坐。
容琛不由得有些好笑,他这宝贝儿子,甚少黏人,平时也只和他亲近。如今对着晏止淮,倒好似颇为依恋。分明之前还气呼呼的,恼恨那山神打了他,回水府后还发了好一阵脾气。这才十几日,怎就转了性子?
晏止淮也不明白这小龙君怎会突然间粘上了自己,只是被他拽着,也没办法,只得随着他去了他的寝殿。容璟欢天喜地的,拖着晏止淮,迫不及待的将自己平日里藏在床底的一堆宝贝都拖了出来。晏止淮一瞧,无非是些闪闪发光的珍珠宝石之类,小龙君神气活现的,问他喜不喜欢,若是喜欢,尽可以挑几样拿走,但是不许说要回栖龙山的话,要多留下来几天陪他玩才行。
晏止淮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当年,小蛟将他拖回自己的洞府内,献宝般的推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讨好的晃动着尾巴,想要自己留下来。
难道果真是父子间一脉相承,想不到如今小龙君也只会来这手。
有些想笑,更多的却是涌上心头的淡淡感伤。晏止淮摆手笑道:“多谢小龙君厚意,小仙实在是不需要这些……”
这些个珍珠宝石他要来作甚?可是小龙君却不依,发恼起来,最后晏止淮没奈何,只得随手捡了一串珠子,套在了手腕上,才算是哄得小龙君又高兴起来。
却不料手腕露出之际,容琛一眼便瞧到了上面所系着的那根红绳。当下面色便微微变了变,竟是径直走到晏止淮身边,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腕:“神君,你手腕上系的这根红绳,从何而来?”
晏止淮一怔之下,想要将手缩回衣袖,已然来不及。这跟红绳,数百年间一直系在他手腕上,由于被仙气浸润,虽已有多处磨损之处,却也从未断裂。如今陡然被容琛问起,也只能避重就轻,轻描淡写的回答:“故人所赠,临别时留作纪念罢了。一直戴着,寒酸得很,龙君见笑了。”
小龙君瞧了瞧,撇嘴道:“确实寒酸。快点丢了罢,我送你的那串好看多了。”
晏止淮笑道:“小龙君说的是,改日便扔了它。”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的将手腕从龙君手内抽回,覆于衣袖之下。
容琛一见到那根红绳,心头便不由一阵恍惚。三百余年前,他从浣龙池内出来,受封益水之主时,手腕上却也系着根红绳。因不知从何而来,又如何会系于他手腕之上,便随手扯断扔掉了。如今……为何会在晏止淮的手腕上,也看到这样一条红绳?
一听他毫不在意的说要把这红绳给扔了,容琛面色微微一变,不悦之情陡然而生,竟是冲口而出:“既是故人相赠,怎能随便弃之于地?璟儿所言,神君不必放在心上。”
小龙君容璟一下子恼了,跺脚道:“父王怎么说这话?难道我送的那串珍珠手链,还抵不上一根破绳子?”
晏止淮急忙将小龙君所赠的珠子换了只手腕套上,哄着他道:“自然是小龙君相赠之物更为贵重。只是故人所赠,小神也不便丢弃,便两个都戴着罢。”
容璟哼了一声,便也不言语了。容琛放缓了脸色,向着晏止淮正要再开口,忽然闻报南海太子敖凌来访,小龙君立刻变了脸色,气哼哼的拽着晏止淮走了。
容琛无奈,只得笑着将敖凌迎了进来。却见他对着晏止淮的背影正愣愣的,不由得有些疑惑,一问之下,却听敖凌道,这栖龙山的山神,为何会与他之前在天庭所见过的临虚真君生得一模一样。
容琛好奇之下,便问敖凌那临虚真君是何人。敖凌叹了口气,便将临虚真君当年因替一条妖蛟挡天劫,擅自篡改了天命,最后落得了个仙籍被削,道行全毁的下场之事,一一说与了容琛听,言语中夹杂着深深地叹息。
容琛心头一阵恍惚,不由自主便问道:“那蛟精……后来又如何了?”
“那蛟精过了天劫,自然飞升化龙,入了浣龙池,洗净三生尘埃,如今该是掌管着哪处水府吧。”敖凌有些感慨,“只怕是见了临虚真君,也是对面相见不相识了。”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看了一眼容琛,噤声不语了。
他险些忘了……容琛当年,原也是下界一条妖蛟,渡了天劫后入了天庭……难道,难道那临虚真君,便是替容琛挡的劫?
敖凌心里一惊,他当日随父王入天庭,不过是听说下界有条妖蛟竟然过了天劫,飞升化龙,好奇之下便也要去瞧瞧。当时临虚真君早已经被押下去了,他也是后来听别的神仙说起,才知道临虚真君是为了何种缘故犯下的天条。
早该猜到的……天界数百年来,总共也就容琛这么一条由妖蛟飞升的神龙。难道真的是……敖凌不由得小心翼翼的看了容琛一眼,却见他满面恍惚之色的跌坐在座椅之上,吓得连忙过去扶住他,道:“你无事吧?”
容琛定了定神,渐渐平复了心绪,勉强笑道:“无事。”
他的心绪间一片纷乱,数个念头挣扎着浮现出来,满腹疑惑,却只能强自按耐住,待送走了敖凌后,急忙去寻晏止淮。谁知一路寻到偏殿,只看到气呼呼的容璟,一问之下,才知晏止淮已经离开了。
容琛一言不发,转身化光而去。
若果真……晏止淮便是那临虚真君……那么他,必定便是那条蛟精了。
怪不得初见晏止淮,便心生不舍,念念不忘,好似着魔了一般——原来这数百年间,他只是……生生的忘记了那人而已么?那曾经无数次入梦而来的身影,真的会是晏止淮么?
为何……他却只字不提呢?面对着已经完全忘了他的自己,晏止淮又是何种心情?容琛没有多想的余地,只想着找到晏止淮,当着他的面,问个清楚。
第 26 章
容琛一路追赶至栖龙山,恰好见着晏止淮正与齐县的土地神在一处说话。听到他天花乱坠般的描述着自己的水府,容琛不由得有些好笑。自半空中现了身,在晏止淮身后笑道:“神君这是在说本君的水府?珍珠砌路,玉石镶墙……本君当真如此奢侈?”
晏止淮剩下的话嘎然而止,还未回头,便被一只手搭在了肩上。
“临虚真君?”
手掌下搭着的肩似乎僵了一下,晏止淮回过头去,面色不变的笑道:“龙君叫的是谁?”
容琛眼眸幽深的望着他:“不是神君曾经的名号?”
“小神姓晏,名止淮。”晏止淮神情淡然,“神格低微,便是真君的边也挨不上,龙君只怕是认错了。”
容琛没有出声,只静静的注视着他。一旁的陆靳隐约察觉到这两人之间似有些不寻常,便先告辞离开了,只留下晏止淮和容琛,彼此沉默的相对而立。
“你说我认错了。”良久,容琛缓缓开口了,“不错,我的确不知道那临虚真君是何人。自浣龙池内出来后,我便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事情。可敖凌告诉我,三百余年前,临虚真君为替下界一条妖蛟挡天劫,受罚下界,成了一名散仙。这数百年内,天庭中由妖蛟而化龙的,只有我一个。那临虚真君,又是为了谁挡的天劫?”
晏止淮垂下眼帘,神情冷漠的道:“我不过是栖龙山小小的一名山神,天庭之事,所知甚少。既然连龙君都不识得那位临虚真君,我自然更不知他是谁。龙君问我,我却去问谁?”
“那为何……神君的相貌,却与那临虚真君生得几乎一模一样?”
晏止淮陡然一惊,心下一阵骇然,容琛怎会知道临虚真君是何模样?啊……对了,那南海太子敖凌在益水水府时无意间撞见了他,敖凌是见过他的,想必觉得诧异,便对容琛说了吧?
只是无凭无据,单就着相貌相似这一点,容琛也未必就能断言,自己便是当年的临虚真君。
晏止淮抬起头,笑了笑道:“小神与那临虚真君生得几乎一模一样么?龙君也未曾亲眼见过,如何就能下此断言?再者,世间相貌相似之人,何其多也,小神已说过了,龙君认错人了。”
容琛还待再要开口,却被晏止淮打断了:“小神离开洞府数日,放心不下,也该回去看看。承蒙龙君盛情相待,他日定当备上薄礼,登门拜访。就此暂别,请。”拱了拱手,也不再回头,径自走了。
容琛呆立在原处,许久,才缓缓转过了身子。
他不明白为何晏止淮对着他,总是如此冷淡的态度。言辞间虽客气,态度却十分生疏——而且很明显的,晏止淮不愿与他多相处。
自己有哪里得罪过他吗?还是……他果真便是那临虚真君,替自己挡了天劫,受了重罚,而自己竟然把他忘了……所以,才不愿意见他?
既然他不肯承认,而自己又实在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晏止淮便是临虚真君,那么,恐怕只能上天庭,去打听一下当年的往事了。
容琛的眸子微微一沉,毫不犹豫的化光而去。
晏止淮回到自己洞府后,刚踏入洞口,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便扑了上来,拱在他怀内,脑袋在他的胸口处拼命的蹭。晏止淮忙将它扯下来,一看,却是阿蛮,因为好些日不曾见他回来,一直守在洞内,如今见了他,欢喜不过,扑上来撒娇。
晏止淮不由得笑起来,轻轻将他抱起,道:“怕我被那小龙君给欺负了去?别怕,我替你教训过他了呢。”
阿蛮哼哼唧唧的,乖巧的蹭过来,贴着他的脸,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呆呆的瞪着他。
阿蛮是这附近的一只小猕猴精,自幼被双亲所弃,是晏止淮捡了它,便当是宠物般养在了洞内。等它稍微大了一些,便时常采摘些野果回来送与他吃,还学会了酿猴儿酒,每次都欢天喜地的捧来孝敬晏止淮。
晏止淮轻轻的抚摸着阿蛮的头,忽然想到,若是自己不在了,它便又成了孤单单一个了,岂不可怜。
生老病死,若是常人,原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可是阿蛮不懂,它自幼便依恋着晏止淮长大,哪天要是忽然找不到他了,只怕会满山疯跑四处乱寻。它现在还如此弱小,连小龙君都能将它欺负得满头是包,若不及早学会自保,将来又如何在这栖龙山生存下去?
“阿蛮。”晏止淮轻轻将它从怀里扯出来,对着它道,“我教过你的那些心法口诀,你都记下了么?”
阿蛮点头:“记下了。”
“有照着练吗?”
“有。”阿蛮乖巧的回答,“我没有偷懒,仙君教我的,我都有乖乖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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