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脚下是一片繁华，七彩变幻的霓虹灯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在高楼之间衣着暴露的促销小姐及点头哈腰负责拉客的侍者，踩着高跟鞋打着电话的时髦女郎，还没来得及换下制服就成群结队夜游的高中生，还有提着公文包前来寻欢的上班族……

　　顶楼的风到底是大的，吹得我身子开始前后摇晃。看来老天也是希望我早些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叫风来催促了。这么高，跳下去之后一定很难看。无所谓了，既然留不住他，要这个身躯还有什么用。明天新闻报纸一登，符集院晓就能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被人淡忘，被他遗忘……

　　深吸一口气，超前跨出半步，一只脚已经跨了出去。“再见，晓。再见，英吉前辈……”

　　“这样死很有趣吗？”

　　“什么？”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去看是谁在我的身后说话，前倾的身子已经与地面平行着开始下坠，骤然变大的气流刮在脸上，有些疼痛。

　　但是，说话的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这样问？算了……我还有以秒计算的生命，不想再去考虑了，思考只能带来疲累。只是……抱歉了……没办法给你回答……

　　胸腔受到挤压难以透气，眼睛已经彻底睁不开来，以前与英吉前辈在一起度过的开心时光一个个浮上了脑中……那些记忆的碎片促进了泪腺中液体的诞生，从紧闭着的眼角向外涌出，被抛在了身后。

　　为什么还没有到地面……

　　还没有来得及想完这个应该是我人生中最后的一个问题，身体突然落入一个带着冰冷气息的物体中，随后……开始上升……

　　“这样死很有趣吗？”

　　他坐在广告牌后支撑的铁架子上，穿着合身体面的西服，背后是还没有完全收起来的巨大黑色羽翼，用一种带着鄙夷带着怜悯带着……愤恨的目光看着被他扔在角落的我。

　　夜风加剧，广告牌发出“嗡嗡嗡”的声响震动起来。

　　我抱紧了身子坐在那里，看着光裸的左脚。好笑，刚才那一跳，牺牲的不过是一只鞋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呐，你是死神吗？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夹着夜晚的风突然降落在我的面前，用冰冷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逼着我与他充满怒气的红色眼眸相对视。

　　“这样死很有趣吗？”

　　这样死很有趣吗？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问这个问题。开口三次，问的都是同样的话，只是语气一次比一次愤怒。

　　为什么……

　　“因为……跨出去……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奇怪，我应该是死了，为什么会发抖，会什么会感到寒冷。

　　他原本就红色的眼眸开始变得愈发深沉，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那是一种与血液接近的暗红色，带着魅惑的力量促使我抬手去摸这双奇异的眼眸。

　　“那么想死，那就死吧！”

　　他将我从地上拽起凑到面前，尖利的犬牙完全暴露在他大张的嘴中，似乎是惩罚一般刺进我的颈部。

　　好奇怪，我竟然能听见血液从我身体中流失的声音。嘴角不自觉向上勾起，这次，应该是真的能死了……

　　醒来，还是在那个有着巨大广告牌的天台上。他抱着我坐在能遮风的角落，黑色的羽翼紧紧包裹着我。他几乎没有温度，就像一块寒冰，心跳也是微乎其微。

　　但是在他的胸膛中，我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安心。抬手想摸摸刚才被他咬的部位，才动了一下，他立即就低下了头。

　　恢复到鲜红的眸子看着我。“对不起……”

　　“你没有杀死我。即使你将我杀死，也不用道歉，因为，那是我的心愿。”

　　他的手摸上我的脸，依旧是没有温度，眼中闪烁着未明的光。“我是血族，不是死神。”

　　他有着一张英俊异常的脸，闪动的红眸在苍白肌肤的映衬下带着蛊惑的味道，犬牙似乎还没有完全收回，最尖的部分从抿着的薄唇中钻出。

　　刚才，他真的咬了我。

　　“你还是能杀我，就像刚才那样继续咬我吸血。”

　　“如果是别人，或许刚才我就能继续下去。但是，是你……”低沉的嗓音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眼，字字敲在我的心上，敲地我心跳加速。

　　一个用力抓住他的衣袖，能感觉到料子下面属于他强壮的身躯。“请你，咬我。”

　　怒气再次布满他的双眸，犬牙在他大张的嘴中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就这么想死吗？”

　　“是！我想死。所以，请你咬我。”

　　血红色的双眸越来越近，我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睛抬高下巴将颈部完全暴露出来，期待着再次被刺穿的痛感到来。

　　冰冷的唇没有像刚才那样落在颈部，而是贴上了我的唇，犬牙已经收回，没有温度的唇舌辗转肆虐着。

　　那是……惩罚。

　　脑海中滑过英吉前辈的脸，穿着黑色的礼服，身后是穿着婚纱蒙着脸的新娘……意识开始抽离，他放开了我。

　　“我可以给你永生。”他的手抚摸至刚才被咬的部位，“我已经咬了你，只要你再喝下我的血就能和我一样成为永生的血族。”

　　“那是对我最严厉的惩罚。”我挣扎，脱离他的怀抱站了起来，左脚触碰到地面，冷意由脚心传至心脏，“英吉前辈就要结婚了，对于这个世界我没有任何的依恋。活着的理由，不存在。”

　　“没有依恋就找个新的依恋，没有理由就再找个新的理由。”

　　我怔怔看着他。

　　不明白……

　　“我叫晓，符集院晓。”他的嘴角竟然有一丝难以探究的笑意，“你知道些什么呢？请告诉我。”

　　“三天前，我在这里看见你。”

　　三天前，英吉前辈告诉我他要回去结婚，喝了酒的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大楼的顶端俯视那些还在社会中残喘生存的人。

　　“我用了三天来认识一个叫符集院晓的男人。”他的嘴角勾着好看的弧形，他在笑。他再次将我抱起，用黑色的羽翼将我笼罩。“晓，和我一起。”

　　“我不想成为吸……血族。”

 

　　第一日

 

　　他抱着我在顶楼坐了一夜，没有再说什么。即将日出的时候他必须离去，我以为能再不相见，他却带着一双新的鞋子回到顶楼。

　　“晓，再认真考虑一下。今夜我会来找你。”他俯身优雅地为我绑着鞋带，索取了一个吻之后展开羽翼离开，“别再想死。如果你强求，我希望，是在我的怀中。”

　　回到公寓开门的时候，隔壁的太太送孩子出门上学，看见我微微点头打了招呼。“早上好。好像，有两天没有看见河野先生了。”

　　“河野……”我转头看着门牌，苦笑，“英吉前辈搬走了，回老家结婚了。”

　　“是吗？请转达我的祝福。”

　　转身进屋，将写着河野英吉名字的铭牌随手扔在地上。客厅里还保留着我离开时的样子，纸箱子到处都是，有已经封上的，有装了一半的。

　　“晓，我们不是孩子，该分开的时候总是会来。我的年纪也不小了，敏子小姐很可爱，我的父母都很喜欢。”

　　三天前，英吉前辈整理着属于他的东西，一边对窝坐在沙发中玩弄电视遥控器的我说话。

　　“前辈，真的要走吗？”

　　“晓，别说孩子气的话。我们，不可能这样一辈子。”英吉前辈只是停下了五秒钟，很快就继续整理起来。

　　我扔了遥控器，扑过去从后面抱住英吉前辈，脸紧紧贴在前辈的背脊上。“前辈，不想和前辈分开。”

　　英吉前辈转身抱住我，轻轻吻上来，脸上湿湿的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如果前辈喜欢，我可以去做手术。我也想，让前辈的父母承认。我也想，和前辈举行婚礼……”

　　“胡闹！”

　　脸上火辣辣的疼，难以置信看着同样难以置信的前辈，他的手还没有收回。

　　“符集院晓，别再说这样的话！”前辈从牙缝中挤出最后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我们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公寓。

　　三天来，没有再回来。

　　收到的，是来自前辈老家寄来的婚礼邀请函。

　　河野英吉，他不想再回来，所有的东西，也不要了。

　　包括我。

　　在地板上坐了一会儿，身子开始发冷。想想在楼顶的时候是被他吸了血的，身子失血难免会感受到寒意，也有一些脱力。

　　进洗手间想洗个热水澡让自己舒畅一下，梳洗台上还留着英吉前辈没有来得及整理的牙刷和毛巾。

　　浅蓝色和深蓝色的两支牙刷紧紧靠在一起放在水蓝色的杯中。

　　“前辈，蓝色很好看，可是这么多的蓝色选哪个才好呢？”

　　“晓喜欢就多买两支吧。我也用蓝色的好了。”

　　“可前辈不是喜欢绿色吗？”

　　“但是晓喜欢蓝色，所以，我也喜欢蓝色。”

　　“那……杯子也用蓝色的可以吗？”

　　“晓喜欢就好。”

　　前辈，英吉前辈……

　　再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支撑自己的身体，顺着梳洗台，我慢慢滑了下来，曲起了膝盖用双手紧紧抱着。以为在这几天中已经消耗殆尽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前辈……我讨厌前辈……为什么前辈要和敏子小姐结婚……前辈明明说过要和晓在一起开心过每一天的……前辈……不想前辈离开……我……我喜欢前辈啊……”

　　哭泣和喃喃的话语在空荡荡的洗手间内回荡。

　　好久好久，真的是没有眼泪了，抽泣着，倦了，昏昏沉沉躺在洗手间铺满地砖的地上睡了过去。

 

　　第二夜

 

　　有意识的时候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温暖的环境中，身上是软软的毯子，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香味。

　　只是，似乎有道没有温度的目光投射在身上。

　　睁眼看去，果然是他。反坐在靠背的椅子上支着下巴看我。见我醒来，好看的唇形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你醒了？”

　　“我还活着。”

　　他的脸色瞬时就变了，前一刻还情意浓浓看着我的双眼刹那就覆盖了冰霜，不知道他是怎么转变身形来到我的面前，下巴被他捏得生疼。

　　“我说过，即使你强求死亡，也是在我的怀中。”

　　“我以为我会死，因为很冷。”

　　他将我从沙发上抱起，连着毯子一起坐到餐桌上。“刚看见你的时候真的以为你死了。我，很害怕。”将我在椅子上放好，他蹲下，摸着我的膝盖说，“晓，死亡很无趣。”

　　餐桌上放着一份蔬菜色拉。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穿着我那粉蓝色的围裙，里面还是合身体面的西服，后面没有黑色的羽翼。